“姐夫都回来了, 姐姐不用咱们陪了吧?咱们可以回东四胡同了。”孟正宇急不可待,想回自己家。
“你这孩子, 急什么呀,咱们在你姐姐家住着, 多好啊。”大军出征前张并把黄馨、孟正宇接到了平北侯府陪悠然,黄馨这些天日日能见到爱女,乐得发昏,如何愿意走。
“好什么,姐姐她都不听您的话。”孟正宇嘟囔道。他真心觉得自己比悠然孝顺。悠然总是哄着姨娘,糊弄姨娘,常常阳奉阴违, 自己可从来没有。
当着姨娘的面, 答应不吃凉东西,不下水;姨娘不在眼前她就喝冰镇酸梅汤,吃井水湃过的西瓜,还下池溏游水。
骗谁呀, 明明她出来时头发湿漉漉脸蛋红扑扑的, 还说没下水?也就姨娘信她。
黄馨提到悠然,眼睛弯弯的,“你姐姐呀,她从小就不听我的话,还要我听她的,不然她便不依。”
黄馨一直是个二十四孝老妈,悠然还是小孩子的时候, 便会站在她面前,气势万千的下着命令,黄馨笑咪咪的,全部听从,“我闺女说的对!”
如今悠然长大成人了,更是把黄馨哄得团团转。孟正宇曾经为此愤愤不平过,悠然置之不理。小屁孩懂什么呀,我是独生女,知道不知道!我娘只生我一个,在她面前我嚣张一点怎么了?
我乐意,她也乐意。我们母女两个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有你什么事。
“可是,子女该听父母的话。”孟正宇闷闷的,为黄馨抱不平。
“那,小宇该不该听老爷的话?”黄馨笑着打趣。
孟正宇苦起一张脸。老爹常常到东四胡同考较自己功课,常常留宿,自己若功课没起色,也说不过去不是?只好用功一些。
可是八股文真的很烦,真的很不想学。
“小宇的课业,依先生看今秋能不能下场?”平北侯府一处清幽安静的院落中,悠然和孙先生对坐喝茶谈天。
孙先生这些年已把家眷接了来京,一开始住在孟宅,后来住在东四胡同,都有自己单独的院子,孟老爹对他一向敬重有加,而且,束修一加再加。
这回孟正宇来侯府小住,连着老师一起带了过来。
“能。”孙先生答得简短。
孙先生说能,那就是有戏!悠然大为高兴,老爹近来跟进了更年期似的,很是难哄;就盼着喜事多几件,老爹可以开心一点。
再说,过一年多功夫孟正宇就要娶媳妇儿了,这要有个举人功名,喜事上头也好看些。
孟正宇是老爹最小的孩子,这件喜事办完,老爹算是交了差,以后就安心享清闲了。
然后?悠然忽觉得不对,然后他就该闲着没事,就该寻趁自己了!这阵子还办过突击检查的事呢,晚饭时分冷不丁儿的出现,检查伙食,荤素搭配是否合理?菜品清不清淡?还郑重吩咐“晚饭不许多吃肉!”那边水杉忙不迭的答应,以后还真的晚上不怎么做肉食了。
“多吃素食好。夫人尝尝,我这素食做的,比肉食还美味呢。”水杉满脸陪笑,振振有辞,倒让悠然没了法子。
偏偏悠然深觉苦恼的事,张并却不以为意,“岳父也是关心你。”还说,“娘和小宇,住咱们家陪你,岂不是很好。”竟一副要留他们常住的样子,悠然吓得够呛。
你倒是试试,娘亲一天到晚在你身边唠唠叨叨,温柔细致耐心,从头管到脚,是什么滋味!
不行,一定要想个法子,让爹娘不再这么把自己当小孩子管,让爹娘注意力放在旁的事上,别整天琢磨自己。
悠然辞了孙先生出来,慢慢走着,慢慢想着。让爹娘把注意力放在哪里比较好呢?
“你若到了五十岁,会最想做什么?”晚间只有夫妻二人时,悠然坐在丈夫腿上,抱着他的脖子,问他这么严肃的问题。
“什么都不做。”张并抱着妻子亲吻,他忙累了一阵子,回到家里只想和妻子温存,“到时我乞骸骨,咱们觅一处清幽所在,避世隐居。”
早早的退休啊,计划不错。悠然先是高兴,继而觉醒:那是将来的远景,先不展望了,当下先解决眼前的事。
活在当下。活在当下。
“只有你和我?”呵,到了五十岁,还这么相亲相爱,也是件浪漫的事。
“不是,”张并惩罚的给了妻子深深一吻,“只有咱们两人怎行,孩子们都要带上。”
“孩子们”,“孩子们”,悠然听得头皮发麻,犹犹豫豫问道:“咱们生一个儿子一个闺女好不好?”
如果是在二十一世纪,这绝对是婚前该统一认识的重要问题。生不生孩子,生几个孩子,夫妻双方看法要一致。不然,一个要孩子,一个要丁克,不离婚才怪。
听说生一回孩子,相当于全身肋骨同时断裂的痛苦,这么痛,想起来怕怕。
张并踌躇半晌,还是说了实话,“我本来想生十个。”看悠然不能置信的样子,忙又补了一句,“八个也行。”
“不过阿悠若只想生两个,咱们便只生两个。”张并很大方的许诺。
真会哄人开心,悠然笑倒在丈夫怀里,什么都忘了。
他才不会真的只想要两个孩子呢,可是十个,咳咳,老爹娶了一妻三妾,也不过生了四儿六女,还夭折了两个。只娶一个老婆,想生十个八个孩子,难啊。
次日,孟老爹亲自出动,把黄馨和孟正宇接回东四胡同。“女婿都回来了,阿悠有人陪便好,乖,咱们回去。”不顾黄馨是如何不情不愿,两眼含泪的看着闺女依依不舍,孟老爹还是执意把她带走了。
上了马车,黄馨眼泪掉下来,孟老爹拿帕子给她擦着眼泪,低声下气说道:“你只顾着闺女,怎么不想想我。”
一个多月没约会了。黄馨正哭着,闻言扑的一声笑了出来。孟老爹尴尬不己。
原来如此。哈哈,知道该怎么办了。悠然看着老爹强抱着黄馨上了马车,内心得意的笑,得意的笑。
晚上,更兴致勃勃的跟丈夫大谈她的新发现,“男人到了五十岁,还是想和心爱的女人在一起!”
张并奇怪的看看她,慢吞吞说道:“又何必是五十岁,二十岁,三十岁,都是一样。”
悠然有些扫兴。敢情自己这大发现,在人眼里一钱不值呀。
不过,前世悠然听到的理论一直是:男人不管是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还是五十六十,一直到七十八十,心里所想要的都是二十岁的女性。
她把这理论说出来,被张并蔑视了,“你便是到了五十岁变老变丑,我也不会嫌弃你!”
“我五十岁的时候,你好像已经六十岁了。”悠然摇头叹气,眼中有深意:到时你更老更丑!
“你也不许嫌弃我!”张并霸道的命令,“要一辈子对我好!”
“好啊,”悠然笑吟吟答应,“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我便一辈子对你好。”
张并眸色温柔,声音也温柔,“好,今晚换我听你的话。宝贝,哥哥都听你的。”
这,怎么又?悠然伸出小拳头打他,这可以算是打闹吧,后来打闹变成打架,打得很凶很凶。
第二天悠然只觉浑身酸痛,泡了回鲜花浴才略好些。待张并中午晌回家,把他狠狠打了一顿,算是出了一口气。
“今儿不是休沐么,还出门?”打累了停下,靠在丈夫怀里喘气歇息。
打自己又打不疼,倒把她累的,唉,张并捧起妻子的小手亲了亲,“办完事了,下午晌在家陪你。”
又讨好的问妻子,“哥哥再带你在林间飞来飞去好不好?”
悠然一脸兴奋,“我重了好多呢,你还抱得动我不?”那时才十一二岁,小啊,这会儿可是大人了。
张并微笑不语。轻轻揽住妻子的腰,带她在山林中玩了一回,直把她哄得喜笑颜开,才徐徐下山。
“其实,我也很想带阿念这样玩。”晚上,躺在玻璃房内看着星星,张并跟怀中的妻子说着心里话,“真的很想。”
“你今天见到阿意阿念了?”悠然慢慢问道。
“见到了。”张并声音中全是惆怅,“太后说公主府被烧,命青川公主带着一双儿女迁居延庆宫。”
住到宫里,是要看死了。一个心腹也带不进去,身边全是太后皇帝的人。
再也兴不起波浪。
“何必呢,不是说吴王的暗桩已全部连根拨起。”悠然明知他是忧心弟妹,无从开解,只好随口胡扯。
“吴王在帝都经营多年,势力真是不小,皇上直花了六七年功夫,才堪堪清理完。”枝叶都剪掉了,可以把大树拨出来了。
“所有的事都在掌握之中,除了吴王在京中所埋暗桩。”原来吴王还网罗过不少江湖异人。
悠然静静听丈夫倾诉,并不插话。
这事很明显,皇帝跟吴王相争,到最后已是水火不容、你死我活的局面,这种情形下,哪还有什么兄弟之情。皇帝虽胜,却胜得极险,中间经过无数烦难;便是坐上那个宝座之后,他还要一步步清理吴王心腹,真花了六七年功夫才清理完。
皇帝不会让吴王无声无息的死掉,让吴王的子孙还可以安享荣华富贵;要让吴王顶着造反的声名死掉,死后国除,子孙贬为庶人。
吴王身边一定有煽动他起事的人,这人,一定是皇帝派去的。
皇帝对吴王定是恨之入骨,才会一定要御驾亲征,亲手擒获他,甚至想亲手杀死他,只不过,大概没料到吴王竟这般不经打,两炮轰过去,就投降了。
投降的吴王,就明着杀不得了。只能再想办法。
吴王妃已在来京途中投江自尽;吴王的子孙,全部贬为庶人。
“吴王在京中所埋暗桩倒真是厉害。以明嬷嬷为首,先在公主府发难,阿念,阿意都曾被明嬷嬷下过毒。”悠然皱起眉头,这明嬷嬷真是疯子,明明是吴王的人,竟拿张意张念下手。
“你猜是为什么?”张并苦笑。
悠然缓缓开口,“只要你不接近这一双弟妹,这些计策都是枉费心思。”
张并本是仰头躺着的,闻言转过头看着妻子,二人静静对视良久,张并苦涩道:“你猜的对。她们真的是想借着一双弟妹,毒杀我。”
张意张念昏迷,只要张并进了公主府探视,便能趁机毒杀。
见张并不上当,对这对异母弟妹好似全不关心,明嬷嬷只好给张意张念解了毒,然后把主意打到张铭身上。
张铭却不是无知孩童,不好对付。明着下毒他会发现,暗着下,却是要青川公主动手。明嬷嬷之前给张意张念下毒是瞒着青川公主的,心知她舍不得儿女受苦。丈夫总舍得吧?谁知青川公主听明嬷嬷说了要对自己丈夫下毒,大发脾气,坚决不许。
才有了让仆人代替的事。
明嬷嬷心思缜密,寻来的仆人身材、相貌、年纪都和张铭极接近,连手上有厚茧都注意到了,命宫女将仆人的双手包裹起来。
“猜猜是如何泄漏的?”张并考问妻子。
“不管怎样,总之最后江湖郎中是看到了。”还玩脑筋急转弯呢,真孩子气。悠然凑趣的分析,“要么是宫女没包裹,要么是江湖郎中拆了包裹。”
还有别的可能性么?
再想想,好像还有。悠然见张并要开口说话,伸手挡住他的嘴唇,“等等。还有,江湖郎中根本没看到仆人手上的厚茧,瞎说的。”
悠然脑子飞速转动,“对了,他这人鬼得很,看见仆人手上包裹着,猜到了是要刻意隐瞒什么!”
见丈夫盯着自己看,悠然不好意思的咳了一声,“还有,他可能是不想你去冒险,故意骗你的。”
就是这样了,想不到其他可能性。
“他没有看到,是猜到的。”最后,悠然下了定论。
真的,仆人都已经中毒很深,根本没救了,这人若真是张铭,也是没救;何苦让张并涉险,倒不如骗他一骗。
于情于理,这种欺骗都有百利而无一害。
“我媳妇儿真聪明。”张并亲亲悠然的小脸,夸奖道。
“哪里,哪里,”悠然谦虚起来,还有些失望,“原来没有做内应的宫女啊?”
“我们埋下的人,全部不是人家对手。”张并摇头,“想不到吴王手下有这样的高人。便是后来派去救我爹的人,一开始也是落了下风。”
“这回,算是彻底没事了吧?”悠然满怀希望的问道。
千万不要再有事了。
“没事了,”张并舒了一口气,“吴王、青川都被看起来了,外面再无党羽。”
但愿吧,悠然叹息,和平是可贵的。
九月二十九,宫中宴会,诸多妃子、王妃、公主与席,大家围着太后献媚,哄得太后十分开心。
宁妃也赶着凑趣。谁不知道皇帝最是孝顺,太后说一句话,比什么都管用。
她如今又怀了身孕,又恢复了称号,却比从前谨慎了不少,再不敢当众顶撞皇后。
太后见宁妃会巴结,也给了个笑脸,“还怀着孩子呢,要小心。”孙子总是越多越好。
宁妃大喜,粘在太后身边奉承,无所不至。
过了片刻,有意无意的提起,“臣妾前些时日有些无聊,想召平北侯夫人进宫陪着说说话。”
“哦?”太后微笑,“为何是她?”
宁妃小心回道“都说平北侯夫人言语极风趣,想必能解闷。”其实是宁伯爷见她复了宠,便交给她一项新任务:把族妹送到平北侯府做二房。
宁伯爷说的倒也有理,“咱们没有根基。皇上一不喜,你便完了。若有个外援,还又好些。朝中这些重臣,大多年老,只有平北侯年轻有为。咱宁家若攀上了他,又有了依仗。”
又说,“你族妹颜色极好,若不能进平北侯府,送进宫里帮帮你也是好的。”
太后神色不变,含笑问道:“那,后来呢。”
宁妃微有忿色,“臣妾命内侍去请,竟请不来。说,平北侯夫人身体有恙,卧床休养。”
太后笑笑,没有说话。宁妃也不敢再提此事。
稍后皇帝也来了,笑道:“太后赐宴,怎忘了儿子?”和皇后一边一个,陪太后说说笑笑。
福宁长公主坐在太后不远处,也有一堆王妃公主围着献殷勤,这时也走过来,和哥哥嫂嫂一起,彩衣娱亲。
“妹妹家要添丁进口了,可真是喜事。”皇后笑得温文。
太后望一眼身边坐着的欣然,满脸是笑,“小磊这孩子,才成亲没多久就要做爹了。”
皇帝看看太后的神色,分明就是“看我外孙子多能耐”,大笑起来。
看欣然红了脸,低下头弄衣带,福宁长公主疼爱的拍拍她的肩背,嗔道:“母亲莫再说,哥哥也莫笑,我家欣儿害羞了。”
一时,众人都凑趣,“瞧瞧,这般疼儿媳的婆婆,可真难得”,“长公主要抱孙子了,真有福气”,阿谀之声,不绝于耳。
皇帝一时兴起,命人赏了玉如意、红珊瑚给欣然,“好生养着。”看太后满意的冲自己点头,深觉这吉祥物件儿没白赏。
欣然要依礼谢恩,被拦住了,“快别,小心着。这些虚礼都免了。”
欣然坚持,“礼不可废。”最后还是身边侍女代为拜谢了。
“孟卿家教甚好。小磊这媳妇,知礼。”皇帝赞道。太后喜欢,就多夸夸呗。再说孟家这闺女确是不错,自娶了她,小磊脸上的笑容可是越来越多了。
“父亲教导我们,出嫁后谨守礼仪,勿给孟家丢脸。”欣然恭敬回道:“并不敢因为怀有身孕,便骄狂起来,失了礼数。”
宁妃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太后微笑,叫过皇帝,讲了几句话。皇帝变了脸色,叫过宁妃斥道:“大臣的妻子,是陪你解闷的?”
皇帝疾言厉色,宁妃被吓住了,胡乱说道:“臣妾怀了身孕,有些烦闷……”
却是看到皇帝严厉的眼神,接下来的话已是讲不出来。
皇后训导了宁妃一番“慎尔出话,敬尔威仪,无不柔嘉。”宁妃汗流浃背的听了,十分狼狈。
欣然面色无波。心中恨恨想着,难不成我贵为超品侯夫人的姐姐,是陪你解闷的?当我孟家是什么?当我孟家好欺么?
晚上回家,见了丈夫,红着眼圈诉说一番,任磊心疼的把妻子抱在怀里安慰,“乖,怀着孩子呢,可不能哭。”哄好了妻子,又皱眉道:“这宁妃可真逗,一个宫妃而己,什么大不了的人物,居然敢宣召大臣妻子。舅母真是太好脾气了。”
“有一子一女呢,底气足。肚子里又怀着一个,底气更足了。”欣然轻声道。
能生这么多孩子,还是皇帝宠着的。
任磊嗤之以鼻,“舅舅有十几个儿子呢,好稀罕么。”自己这外甥都比宫妃所出皇子金贵。
看欣然还有委屈神情,又哄了一番。听欣然是为姐姐鸣不平,羡慕道:“你家姐妹之间可真和睦。”异母姐妹间偏这么要好。自家两位庶出兄长,唉,不能提了。
“父亲慈爱,耐心教导我们,为人子女的怎敢不听从?”听欣然这么一说,任磊更羡慕了,人家还有个好爹呢。
“乖儿子,你会有个好爹!”任磊摸着妻子的肚子,信誓旦旦。
欣然温柔甜蜜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