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台风来得措手不及,白梓岑虽是带了伞,但走了没几步,脆弱的雨伞就在狂躁的风力下,变成了一根孤独的伞架子,连带伞上的雨布,也一并被风刮走了。
风雨狂作,不想淋湿根本是不可能的。白梓岑估摸着回家还有一段路程,伞又变成了这样,只好盲目地往雨里奔。
还没跑几步,身后就有嘟嘟的鸣笛声响起。
白梓岑以为是自己挡了别人的道,急忙往人行道上退避。结果回过头来一看,才发现是梁延川坐在车里,后座上,还有他的女儿梁语陶。
近些天来,白梓岑做了很多关于梁延川的噩梦。梦里都是他倒在血泊里的样子,漫天漫地的鲜血,还有她手上那一把舔血的尖刀。因而,现在能看见他安稳地坐在车里,用平静的目光打量着她,她也觉得是万分欣慰的。即便是他的瞳孔里,还带着些轻微的冰凉。
“你怎么……这么晚了还在这里……”
白梓岑略显僵硬的嗓音,伴同着呼啸的风声,支离破碎地传进梁延川的耳廓里。
“外面风大,上车说吧。”
大雨濡湿了白梓岑的头发,发丝粘连在她的两侧脸颊上,莫名狼狈。她信手撩了撩,说了声“好。”
似乎和梁延川重逢以来,她就经常在坐他的顺风车,从东到西,由北往南。其实,很多时候,白梓岑都不希望这辆车停止运作,就好像车开着开着,她就永远不需要下车,就可以一直坐在副驾驶座上,遥遥地望着他深邃的侧脸,直到永恒。
可惜,那不过也就是她一个人奢侈的念想罢了。
外面在下雨,车厢内的空气也像是被雨气感染,有些绵软的湿意。
气氛氤氲且安静,白梓岑踌躇了一会,才终于率先开了腔:“怎么这个时间还跟陶陶在外面,是要去处理公务吗?感觉……当检察官好像平时都很忙的样子。”说完,她还不忘配上一脸温柔的笑,即便此刻她的模样,是万般狼狈的。
“陶陶想吃这附近的巧克力蛋糕,所以就出来了。”梁延川的声音沉沉的。
“爸爸你胡说,明明说好是来带我吃冰淇淋的,是你骗了我。”
梁语陶坐在后座的儿童安全座椅上,一边地啃着巧克力蛋糕,另一边,还不忘仰起小脸蛋,表情不满地向旁人控诉梁延川的欺骗。
凭借着后视镜的反射,梁延川能将梁语陶所有的小动作都尽收眼底。在确定了梁语陶的安好之后,他才语气严肃地开口:“陶陶,爸爸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你肺不好,不准在吃东西的时候说话。要是再有下次,别说冰淇淋了,连巧克力蛋糕都不会再有。”
梁语陶也知道,因为自己肺功能不太好,爸爸和爷爷奶奶一直都很担心。因此,当梁延川教训她的时候,她也一改往日的调皮捣蛋,垂下小脑袋,安安分分地接受了梁延川的批评。
白梓岑并不知道其中的道理,所以,当梁语陶低垂着脑袋接受训诫的时候,她莫名地就心疼起来。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替她辩驳。“陶陶也还小,不懂事也是理所应当的。说几句就好了,没必要这么凶她的。小孩子认知能力快,你告诉她做错了,她就能改回来的。”
梁语陶倒是也没想到,白梓岑会为她开脱。平时爸爸教育她的时候,饶是她那个脸皮如铜墙铁壁一般厚的表叔周延昭,也不敢吭声一句。现在,白梓岑为她说话,不由地让她对白梓岑这个人大大改观。
白梓岑从副驾驶座上别过脸来,朝着后座上安静啃蛋糕的梁语陶使了个脸色。梁语陶也会意地看了一眼白梓岑,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这个传说中的坏阿姨其实也并不是那么坏。
而且,仔细看她的时候,她还……长得挺好看的。
梁延川没有注意到白梓岑与梁语陶的互动,他只是静默地发动了车子,往市郊的方向开去。用平静且淡漠的语气,对白梓岑说:“市里台风蓝色预警了,我送你回家。”
大概是为了撇清那句话里的关心成分,末了,他还不忘画蛇添足地补充了一句:“未来上庭时,许阿姨会作为一名非常重要的庭审证人。作为她的亲人,我希望你最近尽量保证自己近期的安全,以便上庭时能够及时帮助她。毕竟,你也该知道,我们检察官是不允许在庭审时接近证人的。”
“嗯,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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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外风雨叫嚣,车厢内却温暖平静。
小孩子的本性都是贪睡的,没过多久,车子后座就传来梁语陶平稳的呼吸声,安静且甜蜜。白梓岑不由地回过头看了梁语陶一眼,彼时,她手里还握着那块没啃完的巧克力蛋糕,粉嫩的唇上也是黑漆漆地糊了一嘴。
白梓岑猜想,她应该是吃着吃着就睡着了。肖想着她熟睡时的模样,不知觉间,白梓岑的嘴角也染了丝丝笑意,如同晕开的蜜糖,甜到心慌。
然而,这样的温馨未能持续多久,梁语陶的喘息就开始不稳。甚至连呼吸吐纳中,还带着些细微不可闻的簟
梁延川大概也听见了梁语陶呼吸中的簦诺懔说憬畔碌纳渤担底拥乃俣确怕
他压低了声音,以不会吵醒后梁语陶的分贝,对身旁的白梓岑说:“现在车子行驶在高架桥上,没办法停车。但是现在陶陶的呼吸里产生了簦蚁肼榉衬闾嫠饪踩危角芭爬础!
白梓岑在听见粽飧龃实氖焙颍偷匾徽8詹牛肥凳翘怂粑械簦皇撬乱馐兜暮雎粤恕r蛭嵝牛裉仗照庋】档男v且欢u换嵊姓庵植≈5摹
正常人呼吸都是平稳且舒缓的。而簦蚴且恢掷丛从诤粑粢酝獾母郊右簟muj怯捎谥懿”洌只蚴欠尾抗δ芤斐k暮粑嗉膊 6舻牟な咀挪u擞锌赡茉诤粑兄舷7劳觥
梁延川每次都是轻描淡写地说,梁语陶的肺不好。白梓岑也从未想过,这个不好,指代的是如此严重的病症。甚至……随时可能失去生命。
白梓岑莫名地心慌,就好像有一双手把她的心窝子掏了出来,整个心房都是空荡荡的。
“我、我这就去抱她过来。”白梓岑连语气都显得有些紧张。
白梓岑整个人从前排往后仰,好不容易把安全座椅打开,梁语陶已经顺着她的胳膊,攀附到了她的身上。白梓岑也没抱过孩子,也不知道该用多大的力道,她只是小心翼翼地托着她绵软的背部,小心翼翼地挪回副驾驶座上。
“现在该怎么办?要去医院吗?”白梓岑问。
梁延川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手沉着地指向了副驾驶旁的一处:“这只是干簦2皇鞘簦槐匾ヒ皆骸l仗罩灰幸坏愀忻暗募o螅突岵粑簦换嵊刑蟮奈侍狻8奔菔蛔员哂懈霭磁ナ降某樘耄惆寻磁グ聪拢锩嬗幸惶趺海愀巧希人砩吓土耍筒换嵊泻粑袅恕!
“嗯,好。”
白梓岑的动作很是麻利,不一会,毯子就被取了出来,鼓鼓囊囊地裹在了梁语陶的身上。待弄好这一切,白梓岑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蓦地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一包湿纸巾。
“陶陶的手上有点蛋糕碎屑,我怕她黏在手上不舒服,我能……给她擦擦吗?”白梓岑语气低微,连带吐字都是小心谨慎的,“你放心,我没有害她的意思的。这包消毒湿纸巾是在药店买的,前些天买了打算给我哥用,还没开封,是干净的。我听说小孩子睡觉的时候喜欢咬手指头,她手上黏黏的,总有细菌什么的,擦一擦总是好的。你觉得……可以吗?”
“嗯。”
这一个单音节的字,梁延川吐得莫名艰涩。
白梓岑捧起梁语陶稚嫩的小手,掰开每一个手指,小心翼翼擦拭着。连带指甲的缝隙里,也都擦得一干二净。途中,梁语陶在睡梦中嘤咛了一声,白梓岑还以为是自己弄疼她了,吓得背上一身冷汗。
白梓岑的低微谨慎,梁延川是看在眼里的。因此,当她用那样哀求地语气,说想要给梁语陶擦手的时候,梁延川根本是无法拒绝的。
替梁语陶擦完手指后,白梓岑还不忘重新取了一张干净的纸巾,给梁语陶抹去唇上的碎屑。等到终于弄完一切,她都已经出了一额头的汗。
抬眼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往驾驶座那边看,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跟梁延川分享这种照顾孩子的喜悦。结果,她才微微抬眸,就发现对面一双深邃的眼眸,就恰好也不紧不慢地望着她。
四目相对的时候,有些怪异的情绪,在车厢里氤氲蔓延。
白梓岑是胆小的,她不敢看他,怕看见他眼中的怒,看见他眼中的恨。即便时隔多年,岁月已经把她打磨成了一个只会呆笑的木头人,但骨子里,她那颗妄图企及于他的心,依旧没有破灭。
她一直很怕,那颗好高骛远的心,会真的复活。
人在情绪慌乱的时候,总喜欢用重复机械化的动作,来掩饰自己的心虚。例如不断地整理自己的头发,又或是来回地绞弄手指。而此时,白梓岑两样皆占。
幽闭的车厢里,没有一个人开口,似乎从重逢以来,他们就互相习惯着对方的无声。
在迟疑许久之后,白梓岑终于心猿意马地打算开口。然而,当她嘴里那初初的咬字还未吐出来时,梁延川就已经先一步开口。
强悍且毫无规律的雨滴,躁动地打在车窗上,如同是震颤在心弦上的拨弹。与此同时,梁延川沉郁的声线,也一并随着雨声狂躁,穿透了白梓岑的耳廓。
“白梓岑,其实我一直很想知道。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预谋着要报复我的?是知道我是梁延川的时候,还是……由始至终你都一直筹谋着报复?”
“那时候,偶尔想起我对你那些肝脑涂地的付出时,你就没有一丁点的羞愧感吗?”
“哪怕……是后悔。”
白梓岑将捂热的手掌,贴近梁语陶的双耳,不让震躁的雨打声,影响她恬静的安睡。
从数米的高架桥俯瞰而下,只余下路面上几处零星的灯光。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时光也如同是一并回溯到了数年以前。
是三年……
不对,是整整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