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薄阴天的暖冬, 她目光深沉地看着写字楼擦得铮亮反光的玻璃外墙,映出她穿着黑风衣单薄的身子。习惯性地把双手藏在兜里, 嘴唇箴默而干燥。早上的头脑风暴会议榨干了脑汁,接着vincent又说临时要到杭州出一趟差。office里的几个人都说待会儿出发前要好好治饱肚子, 容意是最没异议的一个,走到电梯口时只想着要回去收拾哪些琐碎的东西,却差点撞到迎面走过来的vincent身上。
“最近没睡好?”电梯门开了,vincent习惯性地做了个请到手势,见她不明所以,耸耸肩点了点眼圈。
她愣了愣,才不好意思地笑笑, 嘴角抽得有点无奈, 试试看每天晚上被人折腾个没完没了就知道什么滋味了,还得给某人美曰其名为“春宵一刻值千金”,想着想着脸颊也有些发烫。正在悲愤中手机就响了,看了看屏幕, 嘴角抽了抽接了电话。其实两人并不常通电话, 也从不像别的恋人一拿起电话就说些黏糊糊的话,唠叨着些琐碎的小事,有几分老夫老妻的味道。想起这个形容,她的嘴角不免又上扬了几分。
“杭州离这才多远啊?用不着……大概就去一天……今晚喝了酒你别开车回去,让司机过去接你……谁不听话谁是小狗……”她的声音压得很低,脸上的表情跳跃,舒展得很开。而vincent只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手机, 连头也没抬,嘴唇抿得紧紧的。
回家把乱七杂八收拾好堆积在一块,只是怎么都想不通,竟然会接到她的电话。即使室内这么静,但如果不是她自我介绍时说,“我是杨勉的母亲”,容意也不太可能认出她的声音来。她本就只见过她一次,还是人生中最悲愤难堪的一幕,这么多年过去了,脑海中自动过滤那些不堪也是很正常的。只是没想到张瑞华会主动邀请说要见她一面,着实让她愣了好一会儿。
直到推开咖啡厅的玻璃大门时,她也还是想不懂为什么会答应这个莫名其妙的见面。因为电话那头略显卑微的一句“有些话,只想亲口对你说。”还是因为自己纠结多年的放不下?
咖啡厅的灯光黯淡,没有放音乐,正值上班时候人又少,异常地安静。室内偶尔有侍应走动,唯一的客人也很招眼,她径自走向那个略显阴暗的角落。座上的人穿着很普通,不再是当年张扬的光鲜,摘下墨镜抬头的一瞬间,脸上不深不浅的皱纹,分明让人看见往事辗成的细碎尘埃在光里飞扬。
“我这次回来是参加勉勉和晓婉的婚礼的……”张瑞华平静地看着她,声音低而略带沙哑,“今天约你出来,是想亲口道声抱歉的……当年的事是我和晓婉不对,勉勉也被蒙在鼓里……”
容意只是静静地扰动着搁在咖啡杯中的勺子,“其实你没必要说这些,过去的早已过去了,我也早忘记了。”
“我知道自己没什么立场说这些话,毕竟伤害也已经造成了。你说我卑鄙好,无耻也好,我也是为了勉勉,当年要不是借你做桄子,他未必能这么快顺利出国。”那时锦清的事苗头正起,上面控制的还不算严,再加上单的帮忙,总算在事情东窗事发前出去了。张瑞华似是有点陷入了回忆里,良久才从把旁边座位的袋子放到她面前。
“勉勉在美国的这几年都不好过,一方面是因为他爸爸的事情,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你。他有愧于你,这么多年都没有忘记过你。只是,人总是需要从过去走出来的,这些东西是他带着去美国一直放在身边的东西。其实他也是很苦的,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我知道他从来都没有放下过……现在他和晓婉就要结婚了,我这个不称职的母亲不希望再有什么牵绊着他的幸福。你把这些东西拿回去吧……听晓婉说容小姐现在也有一个不错的男朋友,只希望大家的生活都能够安静平稳就好了。”张瑞华说完话又戴上了墨镜,站起来低着头匆匆地走出去了。
她看着前面空空的座位,桌面上涨涨的纸袋,想起当年张瑞华把照片和钱放在她面前的模样,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久远得都快忘记了。拿起纸袋,里面露出一个十字绣钥匙扣,幼稚的针法,歪歪斜斜的一只小羊……她看着掉色的图案一阵失神。
下午灰沉的天空压得更低,刚接了vincent的电话说会顺路过来接她,其实他住的地方离她两个区远,怎么都想不明白哪里顺路了。开门时一手拿着行李袋,又看了看搁在鞋柜上的纸袋,叹了口气。她绝对没有那个心情把它拿回家缅怀一下,却又不知应该如何把它处理掉。毕竟里面有些日记之类的私人物品,她相信张瑞华是真的在杨勉不知情的情况下把这些东西拿到她面前的,只是,这样又有什么意义呢?她苦笑了一声,干脆先搁下吧。
公寓楼的电梯昨天开始就坏了,高跟鞋在楼道里敲出清晰的节奏,她一手拎着行李袋一边删除手机的垃圾短信。却忽然显示一条新信息,“能抽空出来吗?——杨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