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轻纱, 渐渐笼罩在高耸的摩天大楼上,五光十色的霓虹, 广告牌将本该寂寥冷漠的城市粉饰太平,连宁静昏暗的夜晚也因为繁花似锦而奢靡起来。
“呵呵……单宁一登陆中国便能拿下腾志商业广场的项目, 杨总是功不可灭啊,大伙怎么都得敬杨总一杯……”古典幽雅的阁楼餐厅里,脸上泛着红光的单宁税务部经理钟庆骅举着高脚酒杯一步三摇地走向杨勉,估计是几杯酒下肚就已经开始飘飘然了。
杨勉笑了笑也站起来,“功劳应该是属于大家的,这杯怎么都得是我敬大家,来, 祝单宁再接再厉, 继续攻下下一城……”一仰头,酒杯已空。包厢内的气氛很是热烈,毕竟是辛苦了好几个月才能有这样的成果,途中还数次传出项目夭折的坏消息, 现在终于拿下了才敢松一口气。
“哎, 哎,就只一杯好了!你们每个人都一人一杯地敬他,这还得了?”单晓婉轻笑着阻止了钟庆骅继续给他倒酒的动作。她也了解大伙今天是高兴,可杨勉上个星期才去了医院一趟,身子都还没养好呢,哪经得起这一杯接一杯的洋酒呢。
“哟,这驸马爷还没进门, 公主就开始“妻”管炎了?不行,不行,今天怎么都得振夫纲,不然以后还怎么得了啊?哈哈哈……”钟庆骅仗着自己老爷子是单家的人,从来就不把杨勉当回事,今天喝高了更是口不择言起来,一席人听着他这样的话都是一阵愕然,单晓婉的脸色更是凝了一下,杏目不经意地扫向了钟庆骅的方向,席中的气氛忽然发生了微妙的化学变化。
杨勉却是仿若无闻,自己拿过酒瓶说着,“对对对,钟经理说得对,我该罚。”自斟自饮了三杯,他旁边的单晓婉仰头看着他,露出一脸欣赏的微笑,桌子下的手却轻轻扯了扯他西装的衣摆,让他别再逞强。他没理她,继续再倒了满满一杯酒,淡淡地嬉笑着说:“这可真是今晚的最后一杯了,再这么喝下去,我真要被抬着回去了……”喝完了后便缓缓坐下,刚才淡淡的脸色此刻已经泛着一圈红晕,扫向众人的目光依然犀利而尖锐,房里的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笑意中的危险。
“呵呵……杨总果然好酒量,今天我们的钟经理真是遇上对手了……”单宁里杨勉的得力助手兼项目部经理郭宏政忙着出来打圆场,“听说钟经理可是白酒行家,今晚可不能轻易放过他啊。”大伙在他的鼓动下纷纷起哄着说让钟经理拿出点看家本事来,场面里的尴尬气氛才渐渐散去。
郭宏政见杨勉一脸平静挑着眼眉看场内的闹局,走到他身边俯下身,“今晚mrg的人也在顶层设了宴,你看,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询问的语气颇重,虽然两家公司在业内早就有“争食”的传闻,这一次腾志的项目mrg也是静悄悄地退出了,但两家尚未真正开始角逐市场,要是先肯打好关系,倒也不是坏事。杨勉边听着边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手,正打算起来,单晓婉却拉着他的手,“不舒服了?”微皱着眉头,刚才冷漠看着席中人的表情露出担心。他的手按在她肩膀,侧身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后便离席了。她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想着他刚才说得话,笑容里露出了半点深虑。
沿着长长的阁楼梯上去,里面是个八角的房间,高高的^形屋顶垂下暗红的帷幔,中间是一个古老的吊灯,昏黄的灯光散落在暗红地板上,洋溢着复古的情调,房间的四面都是玻璃门,拥着有360°江景的全方位视角。今晚mrg的宴席是纯粹的私人聚会,不大的椭圆形红木桌相比于楼下单宁喜庆十足的庆功宴的确显得有点冷清,却也少了几分钩心斗角你来我往的火药味,几个高管晃着红酒杯兴致勃勃天南海北地瞎聊,哪里像郭宏政所说的“设宴”。
“这两年s&b的质量真的下降了,看看……” mrg大中华区项目部主管曾营摇摇头推开了面前的香煎肥鹅肝配绿苹果泥,一脸失望地搁下刀叉。
“他们法国母店的米其林三星不是给摘了吗?啧啧,曾营啊,你信息怎么这么不灵通呢?”连科瑞戏谑地笑话着曾营,转头看了看连餐具都没动过的李汐,“怎么,你这菜也不合胃口?”这可是特别请他之前不经意提起过的那位厨师做的,按道理laris的也还算可以,又想起许俊恒说他前几天才进了躺医院,他有点担心地忍不住开口问了句。
李汐的目光落在外面被灯光染成金黄色的江水上,脸色无恙,酌了一小口酒,笑着扬了扬手中震动的手机,说了句“失陪了。”便撑着手杖站起来慢慢踱到外面的露台,在座几人看到他还略显僵硬的步态有点担心,只是他那眼角挑起的愉悦笑容又让大家都一头雾水,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今天心情不错。
此刻外面有人在敲门,服务员从外面打开房门,许俊恒人未见声已闻,“今晚杨总是怎么都逃不掉了,呵呵……”他引着杨勉走进室内向众人介绍,杨勉一边客气地和未曾见过面的mrg高层握手言谈,眼角的余光却投向了露台中拄着手杖斜倚在栏杆上的李汐。他倒是很奇怪这个一身纨绔气的公子哥儿到底在pe有什么三头六臂,说是人脉关系,背后没有人谁又能进入这个圈子,既然背景都差不多,他凭什么一手遮天了?
待到李汐讲完电话,几个同行的已经是聊开了话题,虽然都只是蜻蜓点水般耍着太极,但已经算是“熟络”了。商场上谁不是这样,今天第一次见面握手,明天再见时便是患难知己莫逆之交了,只要没有利益冲突,谁都是兄弟。
许俊恒看着李汐进来便站起来向他介绍说:“单宁国际的ceo,杨总。”
杨勉看他站在玻璃门边也没有走上前的意思,眼光扫过他的腿和手杖,只好迎上去,伸出手,笑着直直看进李汐的眼睛里,“你好,杨勉。”李汐也伸出手,这次却不像上次和单晓婉握手一样一触即离,而是很正式地握住了,有分量的对手值得尊重,这是他一贯的风格。
“在美国时那边的同事常常提起汐少的大名,今天才得以幸会,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李董这样的称呼是过于正式了,这样的场面也不适合。
“闲人一个,叫我martin就行了。”他淡淡回答,毫不避开杨勉的直视。“还没恭喜单宁拿下了上个季度的大项目呢。腾志广场有潜力,杨总真是好眼光。”
“中国市场和国外市场不同,单宁又在国内初起步,很多不完善的地方还要向像mrg这样有经验的大公司取经呢。”
“呵呵,两位就别见外,再这么客气下去,我们都被黄浦江的风给晾干了。”许俊恒笑着缓解一下这王不见王的场面。
“刚才未进门就听连总说这菜不合胃口,看来这餐厅真是越做越不像话了。”杨勉不动声息地说着。刚才引着杨勉上来的餐厅经理一脸抱歉地询问,“真的很抱歉,请问是您的口味不合还是菜肴的问题,我们可以再让厨师煮一道送上来。”这里的人,哪个都不能得罪。可在这行多年,对客人无理取闹的本领心知肚明,有时即使客人只是因为心情不好而去投诉也是有可能的,现在只能自求多福了。
连科瑞一脸无辜的说,“那你就要问问martin到底哪里不对了?”这杨勉一上来强硬抛下个让人难堪的烫手山芋,看来也不像是个平庸人物。
李汐摆摆手让一旁的经理出去,“不过是件小事,怎么能坏了大家的好心情呢。菜是好菜,只是吃多了总会腻,总会厌倦的;再说了,正餐的时间还没到,也没必要为这偏餐费心思,就干脆让它搁在那吧。”四两拨千斤,其实不过是用了个更婉转的方式告诉杨勉,看不上眼的东西,他不要罢了。
许俊恒不想场面再僵下去,哈哈笑着对李汐说,“李二最近换口味了,跟着咱爷爷朴素起来改吃小米粥去了……”
几个人眼观鼻,鼻观心,跟着形势走也打哈哈。连科瑞笑着问,“什么小米粥?俊恒,这故事可不能不讲了。”
“人家容姑娘半夜衣衫不整地送粥到医院去了,呵呵……”瞄了一眼李汐没有半点介意的闲淡表情,这才松了口气,又问道,“李二那晚可艳福不浅吧!”可怜他啊,一心去接李汐出院,没想到形单只影地打道回府。
大伙起哄着问许俊恒口中的“容姑娘”和李汐的事,一时间场面活跃了起来。
杨勉听到后却愣了愣,想起那晚容意穿着随意地拿着保温盒出现在医院,晓婉下去买水回来后也提起了在楼下遇见他们一群人,再看了一眼李汐既不否认也不承认,一脸无所谓,随便他们胡闹的表情。只觉得刚才喝下的酒现在开始上头了,胸口火烧般烫得难受,右手渐渐用力握拳,脸上的表情却还是平静无异。
旁人没注意到不代表李汐没看出来,杨勉情绪变化丝毫不差地落在他眼里,浅笑着说,“粥有什么不好的?感觉还不错!”金黄色的粥,回去后打开,上面已经结了一层浓浓的粥皮,他竟然舍不得把它弄破,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勺起送进嘴里,很淡的甜,细软而绵滑。对少年萌芽时迷迷糊糊的怦然心动不以为然也从未感受过的他,想起医院里她低头细声的那句“补血养气”,下车后又忽然钻进来的“记得热了再吃”,禁不住勾起嘴角,久久不能平复。
“哎,martin你也真不够意思,这新鲜出炉的容妹妹大伙都还没见着呢!藏着掖着可不像你的作风啊!什么时候把绝世佳人带出来也让哥们瞧瞧……”
“这回汐少可看不上那些个眼庸姿俗粉了,没听到刚才说了什么来着,“好菜吃多了会腻的”,呵呵呵……”
包厢中扬起一阵又一阵的嬉笑声,杨勉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开,再握紧再松开,心中的那把活还是无法灭去,只是面上表情闲淡,目光却一丝丝冰冷。
李汐也毫不在意,低头看了看表,示意旁边的服务员递过他的外套,一边和他们说,“先走了,你们继续。”几个人都知道他今晚约了人谈事情,也不留他,只是许俊恒和连科瑞都站了起来送他下楼,杨勉客气地说楼下还有饭局,下次再找机会设宴向各位讨教,也要走了。
下了阁楼后李汐便让送行的两个人回去了,他和杨勉走到走廊尽头时却看见了单晓婉。她迈向前靠近表情略微凝郁的杨勉,“今晚这餐厅可真算齐集国内pe风云人物了,刚才在大门口遇见萧氏的副总经理james,没想到汐少也在这里。”微笑着和两人说。
“萧氏拿下了雅达,单宁腾志广场这一仗也打得漂亮,单小姐可是太谦虚了。”李汐漫不经心地回应着单晓婉。
她看了一眼不打算吭声的杨勉,像是忽然记起了什么似的,“上个星期我们不是在医院看到容意半夜去看朋友,原来她的朋友啊,就是汐少。”话里有话,朋友那二字实在是重了点,旁人听了未免有所遐想。杨勉的目光都不曾移动,只是笑了笑哄她,“我送送汐少下楼,你先进去等着。”单晓婉本就是受软不受硬的人,听着他这样说,也不能当着李汐的面拂他的脸,即使是心里有不妥,也只好一声干干脆脆地应了下来。
绚丽讲究的餐厅大堂里,杨勉仿若不经意地说出口,“之前一直不知道原来容意还认识汐少呢。”李汐专心走着路,此刻等到他开口才笑笑说,“朋友。”不明朗的语气,暧昧的表情让杨勉的身体一僵,更觉得胸膛滚烫了几分,终只是笑笑说,“那这位朋友还真是够意思,半夜还送粥去医院……”若是不经意说出口的低喃声音中竟有那么一丝的痛楚,不知名的痛慢慢侵占全身。
“关系还不错的朋友。”李汐本不想再继续话头,心里又想起了什么东西忽然转了话锋,声音里竟浮着洋洋得意的劲头,如在说着自己志在必得的猎物般随心。
“什么关系?”大门口外,微风拂脸,可他感觉不到任何舒坦缓和,心中的压抑继续在膨胀,此刻语气更是有点咄咄逼人。
“你希望是什么关系?”李汐好笑地侧着脸,射灯落在他邪魅的眼睛中,琥珀黄的眼球里隐隐露出挑衅。却没停留半步,向着前面司机替他打开的车后门走去。
“她不是这个圈子里的女人,只适合当朋友。”他的语气很淡,却又有若有若无地有其它含义。
“看来杨总挺熟悉她的。不过不管是不是“朋友”之一,她已经说过“都忘记了。””说完不再等他回答便上了车。
杨勉看着他车远去,心里萦绕着的却是刚才他口中说她的“都忘记了”。前面滚滚的车流消失在路的尽头,灯光在眼睛里骤然深暗起来,抬头看了看光亮迷幻的射灯,他想起了高三晚自习校园路灯下,她耍赖让他蹲下来背她,一路的嬉笑打骂回荡在寂静时空中,那些记忆是不是也因为“都忘记了”而缩印成暗房中不见天日的废弃底片,再也不能见到阳光了?
深夜,万籁俱寂。
书房里只亮着刺眼的台灯,烟灰缸边上搁着的烟已经燃过了一半,长长的烟灰却没掉下来,丝丝挣扎着,沁出凉凉的轻烟。
她在门边看着他,只穿着一件套蕾丝内衣,勾画着玲珑丰满的曲线。走进去坐在他怀里,他也不动,只是任她坐下。“爸爸说杨叔叔保外就医的事得先缓一缓,最近n市又掀出了几单大案,人人自危……要不,我们先订婚……”地方有地方的规矩,上面的关系再大,也要下面的人层层配合才能完事,再说当年杨叔叔的事闹得也不小,牵连甚广,多少人看着守着不愿意再被揪出来。她不想逼着他,却又天天心惊胆颤地害怕着他想起有关容意的一切东西,哪怕是大学时的照片她也不愿意他看到……转身紧紧搂着他,听得到他的心跳声,却触碰不到他心底处。
他不出声,只是让她抱着,良久才轻轻地“嗯”了一声。麻木地吻着她,点点撕咬着,一丝一毫都不放过……可还是觉得怀里空荡荡的,心里空荡荡的,那些曾经以为是用生命来承担的东西,已经一无所有了。
灯熄,烟灭,心已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