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一五】
说完话,顾大宝同志一点异色都没,相反却像晒太阳的猫那样眯了眯眼:
“把身上掸掸吧,”他拎掉我头上一根草,说:“傻啊,让你跳你还真跳。”
我心痛地捶树桩:“能不跳嘛,替十年前的自己赎罪呢。”
他沉默了一会:“好了,难得来一次学校,就逛逛吧。”
他这么一说,我立马又想献宝了:“行,带你去个地方。”
——我要带大宝兄去的地方位于我们学校后方的神秘小树林……此树林郁郁葱葱,枝叶繁茂,氛围甚佳,实乃偷情搅基野战之最佳场所也。树林正中央居然还摆了一个仿冒罗丹思想者的裸|体雕塑像。以前高中的时候,和雯哥买完早饭路过这里,我就纳闷:“为毛要在这里摆个思考者?设计学校的人什么恶趣味啊?”雯哥撕了块面包放进嘴里,边咀嚼边淡定回答我:“哪里恶趣味了?好学生来这里思考人生,坏学生来这里思考生人,不是很贴切么。”
当然,我今天并不是要带顾行止过来思考人生或者生人的,要带他去的地方是跟小树林隔着一条狭窄渠沟的破旧小木屋。那木屋正好位于一块凹陷下去的土地上,外加树林掩映,真正能发现的并不多。都快摇摇欲坠的木门一被打开,扑面而来的灰尘差点没把我给呛死,我忙回过头挡灰,就瞥见顾行止这个洁癖狂的两条漆黑浓眉紧紧拧着。
“……呃,先忍忍。”我捂着鼻子跟他解释:“一年没来这里了。这是姐几个的秘密基地。”用手在半空扇灰,我往里走替他开道,顾洁癖还是蛮给我面子的,弯腰跟了进来。
木屋里头并不似外头那么颓废,相反四面都是色彩清新的涂鸦,像是一间小型的艺术式,彷佛一个春天都住在里面。我介绍说:“这是我和高中几个姐妹发现的,觉得不错,就当聚会或者发泄场所。因为外表看上去太阴森恐怖,貌似来的学生也不多,我们就自作主张把这屋子占为己有了,在墙上画画写字。你没发现过吧,哈哈哈哈。”
回过头,顾行止正盯着我,神情有点古怪。霞光把他白净的脸蛋染成淡粉,他突然用一种极缓慢的犹如朗诵外国诗歌的优雅语调念起来:
“明年一定要变成cdefg……”这是雯哥对胸部变大的期待。
“……”
“高考这个渣受……”这是凡妞对高考的怨念。
“……”
“那个六班的挫男,拒绝我还找人来骂我,老娘早晚让你臣服跪在我脚下高喊一百句我爱你……”这是我写的。
“喂!别念了,你怎么都知道!”
顾行止眉头微微舒展,说:“我来过这里很多次了。”他朝左边墙面走去,指着一块小地方:“这个就是我留下的。”
我凑过去看了看,一行痕迹已经模糊字体漂亮的黑色英文字母:“crazy women,backstudy…”
“原来这个‘死回去学习吧一群疯女人们’是你写的啊?”我斜了他一眼。
“我可没这意思,”他纤长的手指抚摸过那一行微小的黑色英文字:“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当时想要表达的是,对生活狂热的姑娘们,快回去好好学习。什么样的三观决定了你看到什么样的话,薛瑾,你的内心世界很阴暗。”
他说完用一种很鄙视的眼光淡淡瞄了我一眼。
我边摸去自己那面专属墙边回道:“是啊,我是身处黑暗的小怪兽,上帝不是派你这坨洁白剔透的折翼小天屎来拯救我了吗?”
顾行止走到我身侧,陪我一起看墙上我曾经留下的岁月和生活的痕迹。
我指着一块绿色字体:“这是去年来这里写的,那会我二十九生日刚过,相亲了无数次,结果还是单身状态。跟我老妈吵了一架,她说我再找不到男人她就归西。我就跑到这里,写下这句话了。”
顾行止将我墙上的话念出来:“我下辈子要当个男人,娶个像我这样的姑娘……”他轻轻笑了两声,笑声就像春水淌过胸膛,“你这么自恋的话,应该这样写——我下辈子的愿望是依然做一个女人,像我这辈子一样的女人……”
“你懂什么啊?”我抿抿嘴:“我这叫自恋吗?我这叫自暴自弃!这辈子没人要了,只能指望下辈子了,下辈子可能依然没人要,只能自己要自己了!”
顾行止笑容淡下去,他瞳孔深邃如星空,他认真的看着我眼睛,很长时间,然后说,
“以后别说这种话了,你真的没人要?那我站在这是干什么的?”
他这副样子让我想起已经去世的父亲,大二的时候,我和他一起看电视。他突然问我感情生活如何,找到男朋友了没扒拉扒拉。他平时是个极为严肃刻板的男人,一下子问我这个问题让我有点懵。他见我不回答,又问,你室友呢?我这才反应过来打哈哈答道,室友都有男朋友了呢,就我一个没人要啊哈哈。他本来缓和的脸色立马又板起来,他说,以后别说这种话了,你怎么可能没人要?他脸色都黑的吓人,我小时候经常被他打,打的都有心理阴影后遗症了,当时见他神色不对,立马害怕地勒紧手里的抱枕,但是细细回味他说的话,抱枕后头的胸口却莫名涌过一股暖流。
而现在,这份感觉正一模一样,可靠又安定,让我有了向身边人倾诉的冲动。
那天下午,我对顾行止吐槽了不少话。告诉他这几年的独身时光,每逢家族聚餐或者朋友聚会,三姑六婆亲朋好友都反复对我说“你要求太高了”“你以为自己很好吗”“我给你介绍的那个差吗”,我每次都想咆哮回去,高你妹啊,你们介绍给我对象之前都不看照片不看年龄不看人品的?她们总是习惯性的把我的剩下与落单归咎于我要求太高。是啊,我有时候都会产生自我怀疑了,也觉得自己要求太高了,所以,我总是催眠自己应当这么做——
当郭德纲和吴彦祖站在我面前让我选择的时候,我应该拍着大腿痛哭流涕还要一脸自豪犯贱地说,老娘爱死郭德纲了叫我如何不思纲吴彦祖算个毛啊一边玩儿蛋去!当头各色男人供我挑选的时候,我还要捋一把秀发随风凌乱,高喊一句,头发乌黑身材颀长面容俊秀统统不要,我只看得到心灵美我只要心灵美,来吧那个斗鸡眼,我知道你的思想光辉如星般闪耀,来吧那个塌鼻梁,我知道的志气堪比天高,来吧那个香肠嘴,我知道你的心肠如你的嘴巴一般仁厚,来吧那个啤酒肚,我知道你胸膛开阔能够千帆过尽。来吧那个光明顶,只有你才能变身指明灯照亮我前进的步伐。是吗?我要这样做吗?
我那所谓的“要求高”让我一直到三十岁都还没有把自己嫁出去。现在我在想,其实真的都是我错了。我太认真了,我对对方条件那么在意都是大抵是因为,我把对方看的太重,我不是在谈恋爱不是闹着玩,我是拿来结婚的,是要为后代负责。我想找的那个肯让我全心全意付出的,对他掏心掏肺对别的男人狼心狗肺,让我一心一意喜欢的深爱的,为他犯贱为他厚脸为他大哭为他开心得像个二逼的那个人,这个人,就算不那么优秀,至少也不应该太差吧。
我说话的过程中,顾行止未曾打断过我,他是个很好的倾听者,看我的神情也是极其罕见的温和似水,他的视线就像光那样轻轻落在我身上,足以将人包裹融化。
我告诉他说完后,他伸出手轻轻拍了两下我的后脑勺,像是抚摸一只猫,他说:“先把过去的阴影擦干净吧。”
我没理会他的话,心里一动,翻出包里的黑色马克笔,弯下腰,在墙上一笔一划写:
“顾大宝同志,你会一直和我在一起吗?来自三十岁的薛旺财女士。”
我边认真写边喃喃说:“没办法,我一直就是个外貌协会。现在又莫名其妙跟你在一起了,你长得那么好看,起点也太高了吧,我怕我以后真的什么男人都不能入我的眼了。你可千万别觉得我只是因为你的长相,我也曾经这样怀疑过。可是以前看星座上头有个说法,金牛座如果喜欢一个人的话,会带那个人去他喜欢的地方。我就是金牛女,我今天带你来这里了,我想我应该是喜欢你的。”
我把马克笔的笔套拧上,瞥了顾行止一眼:“我写这个可不是为了束缚你,你有你的选择权。我是为了自我励志,等我八十岁的时候,还有力气来到这里的话,还有力气回首往事的时候,我会无比自豪曾经在三十岁的时候遇上你这样漂亮的男人,我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悔恨,也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羞愧,就这样,你看着办吧。”
说完话,我直起腰,就看见顾行止张开手臂,有力地抱住了我。
原本被他身体挡住的夕阳突然像倾倒的颜料一样涌进来。
我被刺得近乎睁不开眼,此时脑海里也猛然闪过我老妈曾经告诉我的一句话,女追男隔层纱,男追女隔个妈,对于一个女孩子而言,倒追永远被被追胜算大,所以千万别因为害怕受伤或者被拒就对喜欢的男人吝啬于表达自己的感情,这样不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