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
晨曦微薰, 蒸起崖底一片氤氲薄雾。目之所及的苍藤古木, 秋意深深,瀑布自前端石岩喷涌而下,投空数十尺, 溅起飞沫如散珠喷雾,晨光一照, 当真璀璨夺目,不可正视。其下深潭, 清澈的流水至高淙下, 其声清越潺潺。
沈慕锐已是醒来一会,他自十岁练功,每日五更必早起, 若无杂事牵绊, 则必定练功,此习惯倒是一下维持了十几年。昨晚欢 爱虽消耗颇多, 但今早运气一周, 顿觉神采奕奕,加之人逢喜事,一向张扬豪迈,睥睨世间的脸上,此刻倒多了一抹醉人的微笑, 目光炯炯之间,尽是说不出的温柔和欢喜。
此时此刻,他的脑海里, 仍然在回味昨夜,那一向高洁如玉,不可亵 渎的萧墨存,会主动勾住自己的脖子,会回应自己的索 吻,会用那该死的若无其事的表情说“沈慕锐,为什么你每次都要忍?”
他不禁哑然失笑,不忍怎么能行?那人从不知道自己有多美,那一颦一笑间的风华,早已能轻易夺去旁人的视线呼吸。若不是自小刻苦习武,忍耐力和克制力均异于常人,他早就化身为禽兽,使出各种威逼利诱之手段,就如,那金銮殿上高高坐着的那个男人一样。
然而他也深知,对人当以攻心为上。别人不知道,沈慕锐却自头一遭在天牢遇见萧墨存,便很明白,萧墨存这样的人,外表虽温文和煦,内里却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刚强性子,如果自己一来亮明身份,摆足权势,强迫于这个皎洁若天上明月的男子,怕那个下场,比之皇帝还不如吧。
幸好没有。幸好自己等待了下来,幸好自己早年受苦甚多,比起其他人,更明白耐心蛰伏后再伺机而动的道理,无论是做顶天立地的大事还是掳获所爱之人的心,耐心等待,是多么的有必要。
他微眯了双眼,低头揽紧了偎在他胸前熟睡的萧墨存。那人玉白的瓜子脸上睫毛低垂,眼窝下有些微青色,可见昨晚真是折腾坏了。平素那么君子谦谦的一个人,也只有这种时候,才犹如孩童一般,单纯而荏弱,伏在自己怀里,说不出的温顺和令人心疼。
沈慕锐心中柔情翻涌,忍不住吻了吻他的额角,梦中的萧墨存颦了眉头,似乎睡着极不安稳。沈慕锐轻抚他的头发,心知昨晚尽管一再告诫自己要克制,但在他美妙呻吟中,在那样噬骨销魂的快 感中,又如何克制得了?到底做了三次还是四次,他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做到最后,萧墨存已经昏了过去,他实在舍不得令那人受伤,这才草草收场。
不算尽兴,可是我们来日方长。沈慕锐微微一笑,手指轻轻略过那人精致的脸颊。想起昨晚情 事过后,不禁莞尔。从未伺候过人的沈大侠,笨手笨脚替昏迷中的人仔细清理,好几次碰到他的伤处,都令萧墨存疼得闷哼出声。沈慕锐既歉疚又心疼,好容易弄完,帮他穿上衣服,抱着他入睡,原本晕晕沉沉的萧墨存,忽然呢喃了一句:“沈慕锐,下回,我要在上面,你答应是不答应?”
沈慕锐一时愕然,随即呵呵低笑,吻着他的耳廓道:“你确信,你能满足得了我?”
“来而不往非礼也,做人要公道。”一向睿智冷静的人,忽然将头拱入他怀里,似撒娇,又似耍赖道:“沈大侠,你答应是不答应?”
“好好,”沈慕锐毫无诚意地哄着他,柔声道:“你折腾累了,先睡觉吧,乖。”
萧墨存含糊地“嗯”了一声,偎进他的胸膛,不一会呼吸均匀悠长,显是已入了睡。
沈慕锐想起此节,嘴角的笑意更甚,他文韬武略均是当世难寻,且居上位久矣,有的是法子让这个小情人乖乖低伏身下,怎么可能让他翻了天?只是萧墨存迷糊之际,这几句话的模样可爱之极,令他心疼到骨子里,想起来,便是一阵甜蜜,又怎舍得当面拒绝了他。大不了,日后施展浑身解数,令他食髓知味,绝了那念头便是。
沈慕锐正想着,却忽然停得山崖那边一阵异动。他微眯双眼,立即明白,州府衙门寻萧墨存的人马,终于来到了,只不知带头的,是厉昆仑还是白析皓。他好整以暇地环抱着萧墨存,静待来人,果然不过多久,一人白衣翩然,直山崖那如山禽俯冲般高傲而优美地滑落下来,姿态美妙,当真如临水御风。沈慕锐一见,心下不禁赞了一声好。若是自己攀援而下,虽然也能如此快速,但绝做不到似他这般行云流水,潇洒从容。看来,白析皓名动江湖的绝顶轻功,还不是凭空吹嘘而来。
白析皓之后,另有数名护军绑着绳索慢慢攀岩而下。只是他身法委实太快,一下就将众人甩在后头。沈慕锐远远见他正四处乱找,颇觉愉快,过了片刻,方出声招呼:“咳,这边。”
白析皓一眼望去,登时面如寒霜,施展轻功飞扑过来,也不说话,见面先出了一掌。
沈慕锐笑容不变,随手拆招,轻松地道:“白神医,下盘稳点,别踩着枯枝烂叶的,吵到墨存歇息。”
白析皓一张俊脸只气得扭曲,怏怏收了掌,沉声道:“他可有事?让我瞧瞧。”
“不劳了。”沈慕锐笑道:“他没事,就是累到了,睡着而已。”
“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白析皓伸手要抢过他怀里的萧墨存,恨声道:“把他给我把脉要紧。”
沈慕锐笑容一凛,抱着萧墨存轻巧转了个方向,冷冷地道:“不劳费心,我的人,身子如何,我比你清楚。”
白析皓正待出招,听到此话,不由身形一顿,颤声冷笑道:“什,什么你的人,墨存心高气傲,阁下如此说话,也甚是托大了。”
“是么?”沈慕锐呵呵低笑,道:“这话,白神医不妨等到墨存清醒后,自己问他。只是,沈某却要几句话要告诫白神医。”他忽然脸色一沉,极富威严地道:“从今往后,萧墨存不是阁下想亲近就能亲近的了,便是寻医问诊,也要循礼而行,不然,休怪沈某不念神仙谷的旧情,不给你死去的师傅面子。”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白析皓一颗心不住下沉,即便是当初以为萧墨存葬身火海,也没有此刻如此慌乱冰冷过,他隐约猜到什么,却不敢承认,只握紧拳头,狠厉地道:“把墨存给我,让我看看,他可曾损伤!”
“我在这里,怎可能让他受一丁半点伤?护军来了,我们也该上去透透气了。”沈慕锐傲然一笑,如大刀跨马一般豪气十足地站起,紧了紧怀里的萧墨存,大踏步从白析皓身边走过。
“慢着。”白析皓低喝一声,出手如电,伸向他怀里的萧墨存肩膀。
沈慕锐眉头一皱,随手一拨,存了三成功力的一掌挥去,白析皓不敢怠慢,连忙闪身避开,这一下,沈慕锐已经牢牢抱紧萧墨存,后退一步,冷冷地道:“我不是让你别吵他么。”
掌风过去,萧墨存的衣袖吹起了些,白析皓呆呆地充耳不闻,脸色煞白,喃喃地道:“把他给我,我给他切脉。”
沈慕锐盯着他微微颤抖的身子和越发难看的脸色,慢慢在嘴角扯出一丝微笑,撩起萧墨存低垂下来的袖子,露出他半截手臂,道:“白神医如此热心,沈某替墨存谢谢你了。白神医,请来号一脉吧。”
白析皓直瞪着萧墨存半截手臂,犹如五雷轰顶,一连退了两步,只见那半截如新雪初凝的手臂上,隐约有星星点点的紫红印痕,看上去犹如雪 白绢丝上朵朵绽放的梅花,艳丽得令人移不开眼。
白析皓是风 月场上的老手,一望即知,这是什么痕迹,这半截胳膊犹是如此,那衣裳之下的玉质躯体可想而知。他知道那具身体有多美,当初乍然一见之下,即已迷了自己的心魂,此后朝思暮想,几以成灾,与之相处这段时日来,每每想起日后若是能与之交颈合 欢,在那一片雪 肤上留下自己的痕迹,于无人处,常常一阵甜美涌上心来。
然则眼前所见,却令他满心凄苦,那一点点吻痕,犹如利刃,一下下切割自己的心,直切到支离破碎,尤自狠狠一捏,痛到他整个人想蜷成一团。但奇怪的是,明明痛入心扉,眼眶却干涉得很,无半点泪水涌出,只知道呆呆看着那人,偎依在强健的男人臂弯里,仍能美得令他窒息,美得令他恨不得将自己的所有敬奉在其脚下,美得令他,此时此刻,痛不欲生。
然而,即便倾其所有,却又如何呢?
那个人仍然不会多看自己一眼,仍然不会多为自己停留一下。那人温煦如风,但那对着自己的微笑,却与对着其他人的一般无异;那人连一个下人,一个路边见到的陌生小儿都不吝温柔,却偏偏对自己心狠如铁;那人明知道自己就默默守在他身后,只盼他回头能瞧见自己,瞧见自己眼底心上,一片深情,却仍然会直言不讳地说:
“白析皓,便是我喜欢男子,那个人,也未必是你。”
那个人,说到底,待自己为何总是那般心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