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之计在于晨。
天不亮李默就起床了。当他看到小冬从李木鱼的卧室里走出来时, 顿时从沙发上一跃而起, “孟老师,早上好!”
小冬被他洪亮的大嗓门吓了一跳,“今天是周末, 你怎么这么早就起床了?”
李默笑眯眯地跑到她身边,神秘兮兮地问:“小爸呢?还在睡觉?”
小冬早就看透了他那点鬼心思, “不知道,他昨晚睡书房。”
李默撇撇嘴, 无言地转身走进厨房。
早餐很诱人, 白粥小菜葱油花卷,清香扑鼻,让小冬顿时觉得肚子里空空如也。
她跟李默二人对坐在餐桌前。李木鱼刚刚起床, 正在洗手间里洗漱。
“没想到你连花卷都会做啊。”小冬咽了咽口水, 啧啧称叹。
李默嘿嘿一笑,“谁让小爸喜欢上一个不会煮饭的女人!不过这也不奇怪, 我看到网上有人说, 80后的这代人,男人会煮饭的比女人多。孟老师,你说中国以后会不会回归到母系氏族社会?男的煮饭带孩子,女的耕地干农活啊?如果能这样也挺好的。”
小冬大窘。跟李默相比,她十四岁那会儿简直就是个白痴, “你从哪儿看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
“海角论坛啊,国内最大的论坛。难道孟老师你平时都不上网的?”
小冬又窘了。她当然知道海角论坛,上面五花八门, 什么内容都有。最出名的,是它的人肉搜索引擎。每当有人爆料后,人肉搜索引擎立即开动,保证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事件相关人员的祖宗八代都打听得一清二楚。
不过那个论坛的浏览量太大,同时在线人数太多,不是她家那少得可怜的带宽能承受的。打开一个网页,需要的时间大概是十五分钟左右。虽然论坛土有很多有意思的事,可惜网速太不配合。一来二去的,她也就不再去了。
“孟老师,你到底知不知道海角论坛啊?”
“知道,不常去。”
“嘿嘿,最近上面有个帖子特别火,我听班里同学说,那个发帖的人很可能是咱们学校的老师。”
小冬一听,稍微提起点兴致,“什么帖子?”
“名字记不清了,挺煽情的,好像是叫什么《游走于爱与尊严之间,我的生命渐渐荒芜》 。”
“是挺酸的。说什么的?”
“自传体小说,特别长,文笔特张爱玲风格,我就看了一点。有人根据她小说里的一些细节,推测作者肯定跟咱们学校有关系。这几天,班里的人讨论得可热闹了。”
小冬觉得李默这孩子太逗了,“你还看张爱玲的小说啊?”
“以前我妈的书架上放着一套张爱玲的小说集,我看过几本。”顿了顿,他撇撇嘴,“小爸你终于洗完了,我都快饿死了。”
李木鱼神清气爽地走进餐厅,拉开椅子坐在小冬身旁。空气中顿时多了一抹淡淡的柠檬香,很好闻的味道。
“吃饭。”一家之主发话,大家齐开动。
“小爸,今天我要跟同学去看电影,中午不回家吃饭。”李默咬着半个花卷,含混不清地道。
李木鱼皱皱眉,“咽下去再说话。”
小冬偷笑。如果被李默看到他昨晚卸去谦谦君子面具后的真面目,不知道他这严父的威严还能维持到几时。正在暗爽,却听他气定神闲地道:“刚才少晏来电话,向你是不是在我这儿。”
“啊?”小冬闻言,嘴角的笑容顿时僵住,缓了缓神,问,“二哥怎么会给你打电话?”
“他说你手机不通,家里电话也没人接。”
手机?小冬心里扑通一下——怎么把手机的事给忘了?
“我昨晚把手机扔了。”
“扔了?”李木鱼失笑,“扔哪儿了?”
小冬心疼得额头直冒汗。四千多块钱啊!忽悠下子就没了!
李默一脸孤疑,“孟老师你受什么刺激了?竟然做出这么豪迈的事?你那部手机可是去年诺基亚推出的限量版啊!”
“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
“切!”李默愤愤地喝光碗里剩下的粥,“我吃饱了!”说完拍拍屁股,起身离开了餐厅。
小冬在脑子里努力地回忆昨晚扔手机的地点。过了一夜,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回来。她决定吃完饭后立刻动身,不管怎么样都要去找找看。四千多块钱,够她半年的生活费了!冲动害死人啊!
李木鱼饶有兴致地盯着她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别惦记了,一会儿我带你去买个新的。”
“不要!那部手机是二哥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对我很重要!”小冬只顾着心疼,丝毫没感觉到身旁那股骤然冒出来的寒气。
“既然这么重要,当初你就不应该扔掉。既然已经扔掉了,那就说明他对你而言,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要。”
“人在冲动之下做出的事情不能按常理衡量,我一定要去把它找回来!”
“他”和“它”的区别,小冬并未察觉。
“少晏已经知道了刘小琴的事,他让你中午去他那儿。”
“刚才二哥来电话你为什么不让我接?”怪不得洗脸洗了那么长时间,原来是在接电话。
“因为我告诉他,你今天中午跟我有约会,没时间。”
“你……”砰的一声,小冬重重地把碗放在桌上,“二哥找我,肯定是商量刘小琴的事情,你为什么要这样说?”
李木鱼笑,嘴角高高扬起,眼睛里却一片清冷,“我为什么不能这么说?”
小冬推开椅子站起身,愤愤地瞪着他,口不择言道:“我去见我哥,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擅自替我做出决定?”
“凭什么?”李木鱼皱皱眉,“不凭什么。该如何解决刘小琴的问题,他不需要跟你商量。刘小琴把责任推到你头上,为的不就是逼少晏出面帮她处理?少晏当然明白她的意思,所以你不必担心。就算你不去少晏那儿,对事情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李木鱼你太霸道了!”小冬恼羞成怒,冲进客厅,收拾起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但还没走到门口,就被李木鱼阻住了去路,“冲动根本不能解决问题。少晏想见你,为的也不是刘小琴的事。”
“你什么意思?”
“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不明白!”小冬音量倏然升高,“我为什么要明白你的意思?你的事我不管,我的事也不需要你来操心!”
“孟小冬!”李木鱼声音不大,气势却骇人,“我也是有脾气的!”
“这一点谁都能看得出来!”小冬怒极反笑,“你既然这么介意我跟二哥的事,又何必要说喜欢我?这两个字是不能随便说的!你们男人都一样,温柔起来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可是一旦翻脸了,就会把那些宣称不在乎的事情统统拿出来计较!我不喜欢霸道的男人,不喜欢!”
“stop ! ”
蓦然插进来的声音,令情绪激动的两个人俱是一愣。
李默站在自己房间门口,气鼓鼓地瞪着他们,“还没结婚就吵架,真是够幼稚的。难道你们没听说过,家庭暴力会严重影响青少年的心理健康吗?”
家庭暴力?小冬和李木鱼二人对视一眼,哭笑不得。
“小爸,我个人认为,你有时候确实霸道得近乎蛮不讲理!尽管我知道,说出这句话会有什么后果,可我还是要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孟老师,我坚决支持你!没想到还没等我反抗,你就已经率先扛起了起义的大旗!我决定要加人你的队伍,与霸权斗争到底!我这就收拾行李,搬到你家去住。”
满室寂静。
刚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在被他这么一搅和,彻底变味了。
小冬反复在脑子里回放自己刚才说过的话,怎么想怎么觉得那些话实在是说得太伤人了。她抬起头,正想道歉……
“sorry。”李木鱼的声音率先响起。
小冬静静地望着他,满腔满脑的怒火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没想到,这个霸道的男人竟然会先开口道歉。
李默笑眯眯地走过来,没大没小地拍拍李木鱼的肩膀,“小爸,道歉也要有诚意啊。说中文,please。”
“李默,我知道你英义不错。去书房把我放在电脑旁边的那份资料翻译成中文,翻译完了再去看电影也不迟。”
“小爸你……”李默一听就傻了,龇牙咧嘴地挥着举头,愤愤道,“你这摆明了就是打击报复!赤裸裸的打击报复!起义军是不会屈服的!”
小冬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李默这孩子,实在是极品啊极品!
一场硝烟弥漫的争吵就这样被李默消弭于无形。只是小冬心里明白,有些裂痕并不是那些孩子气十足的插科打诨所能愈合的。莫名的气馁,侵蚀了她心底刚刚萌芽的渴望。
午饭前,小冬婉拒了李木鱼的好意。独自离开他的公寓。
家里乱成一团,她必须去见二哥。尽管满心不情愿,可为了疼爱她的大舅,为了经不起操劳的父母,刘小琴丢下的烂摊子,她必须尽快想办法解决。
小冬坐车去了孙少晏的公寓,没想到却扑了空。家里没人,公寓的门卫说二哥的车刚刚离开没多久。
丢了手机,跟家里人失了联系,不知道现在情况怎么样。小冬心里着急,借了保安室的电话打回家。
老妈接的,一听到她的声音,劈头盖脸就把她狠狠责备一顿。大舅还在气头上,他要接电话,被老妈阻住。电话里,老妈让她赶紧回去。小冬问二哥有没有消息,老妈说不知道,他的手机打不通,所以一直联系不上。
挂断电话,除了心情更加烦躁外,事情毫无进展。小冬跟门卫道谢后,郁闷地离开。
地铁站入口离得很远,小冬默默走在人行道上,眼前一片灰暗。她甚至有股冲动,买张火车票回老家,把刘小琴揪出来当街暴打一顿。
想归想,回归现实,这种武侠小说式的快意恩仇离她这种小老百姓的世界实在过遥远。
刺耳的鸣笛声突兀地撕裂了她周身笼罩的灰暗结界,街市的喧嚣蓦然闯人耳中。她茫然四顾,没想到竟再度看到了那辆名为法拉利的蓝色跑车。
“孟小冬,上车。”
车窗缓缓滑落,展阳阳的脸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小冬默默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脸上甚至没有流露出一丝意外的神色,仍沉浸在自己混乱不堪的思绪里。
“我找你有点事。”展阳阳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常,踩下油门兀自说道。
小冬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耳朵里接收到的声音丝毫没有反馈给大脑。
“我想让你哥帮叶南设计一套婚纱。”说着,他从右手侧的置物盒里拿出一张纸塞给她,“这是修月希望在婚纱设计上能体现出来的感觉。”
“嗯?”话题扯到了二哥身上,小冬稍稍打起了精神,“这种事情你直接找薇姐不是更方便?”
“我跟齐薇已经没关系了。”
“你可真够绝情的。”小冬嗤笑,“难道一句分手就可以把两个人曾经有过的感情抹杀得一干二净,甚至连说句话打个电话都变得多余了?”
展阳阳冷哼一声,“当然。莫非你信奉分手了还能做朋友这种扯淡的鬼话?我可不想把自己搞得像你一样狼狈。”
“你什么意思?”小冬一激灵,当机的大脑彻底恢复工作。
“就是字面的意思。”
“我没心情跟你吵。设计婚纱的事,我会跟二哥说的。我这么做,纯粹是出于对叶南个人的欣赏,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随便你。不过你记住,这件事情你不要告诉叶南。”
“是要给她的惊喜吗?”小冬眼前一阵恍惚,口气虽淡,心底却涌起浓浓的羡慕。
“这是她应得的幸福。你很羡慕?”
虽然他口气颇不友善,小冬却老实地点点头—— 这是无须遮掩的事实。
展阳阳侧头瞥她一眼,嘴角挂着明显的嘲讽,“像你这样的人,永远无法理解叶南对感情的执著和坚定。所以,不用羡慕,这种幸福你永远都得不到。” 小冬心头顿时火起,“展阳阳,你说话不要太过分!羡慕不羡慕是我自己的事,你何必要如此刻薄地诅咒我的人生?”
“怎么,你怕了?”展阳阳突然放肆地笑起来,“诅咒吗?这种可笑的词语,只会出现在软弱失败的人口中!”
小冬觉得展阳阳今夭很反常。虽然他的毒舌利齿自己早已领教过多次,可今天的感觉却不同。在他刻薄的充满攻击性的言辞中,处处透着一股宣泄般的自嘲。
“展阳阳,帮自己喜欢的女人定制婚纱,新郎却不是你的感觉爽快吗?”说这话时,小冬也在笑。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下意识里,她选择跟他相同的方式来释放那些积压在心底濒临暴走的烦躁与怒火。
展阳阳没说话,只是狠狠踩下油门。
骤然的加速,令小冬在猝不及防间,后背重重地撞在坐椅靠背上。
她疼得倒抽一口冷气,他却变本加厉。几个急拐弯下来,小冬已经被折腾得头晕目眩。
尽管胃里翻滚不已,她却依旧在笑,笑得一发不可收拾,笑得眼角渐渐湿成一片。
“你疯了?”展阳阳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稍稍缓下车速,没好气地道。
小冬抚着胸口,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久好久才平复。
“展阳阳,有件事情我觉得很好奇。你为什么会答应那个男人的请求,帮着他操办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婚礼?”
车厢里的气氛陡然间变得凝重。
展阳阳握着方向盘的双手慢慢收紧,指节明显泛着青白。
“孟小冬,不要逼我把你从车上扔下去!”咬牙切齿的声音令这种威胁听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我不介意。”小冬笑眯眯地解开安全带,作势要开车门。
展阳阳闪电般侧过身子,一巴掌拍掉她的手,双目圆睁,看起来像只抓狂的幼狮。
“你这个疯婆子不要命了!”
恼羞成怒的声音震得她耳朵嗡嗡作响,余音久久不散。
小冬揉着被拍得通红的手背,心里也有些不解自己方才疯狂的举动。
又是久久的沉默。
展阳阳把车开到一处公共停车场。没有人下车,也没有人说话。
头脑渐渐冷静下来,小冬在脑中回放自己刚才荒唐的言辞,荒唐的举动,后悔不已。疯狂发泄过后,虽然烦恼一件没少,但脑子却不再混沌,恢复了正常的思考。
“孟小冬……”展阳阳打破沉默。
“嗯?”
“本来我约了齐薇下午见面,但现在我不想去了。你替我跟她说声对不起。”他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了许多,又染上了惯有的漫不经心。
“你还嫌折腾她折腾得不够?她为了能跟你当面说清楚,自己跑去了美国,结果呢?你不仅人不在,连手机都换了。难道薇姐就让你这么避之不及吗?”
“齐薇想跟我说的话,我都清楚,可那些话我不想听。”
“原来你这么胆小,我可真鄙视你。”
“这句话明显是在说你自己。”
小冬不想跟他吵,自动忽略他话里的挑衅,干脆地道:“我不可能帮你转达这种话。”
“齐薇身边有更好的男人,如果你不是太迟钝的话,应该能发现。”
“什么意思?”小冬突然记起前阵子齐薇确实跟她提过相亲的事,这么说来,那个男人倒是不简单。能得到展阳阳如此的评价,实在是罕见。
就在这时,展阳阳的手机响了。他瞥了眼来点显示的号码,犹豫了片刻,接起来。说的是英文,腔调很纯正。虽然他eq低得惊天地泣鬼神,但iq方面却还是值得称赞的。
小冬无心再留在这里,于是摆摆手跟他道别,转身下车准备离开。展阳阳拉住她,跟电话里的人草草说了几句便收了线。
小冬不解,“还有事?”
展阳阳踌躇片刻,松开手,转身也下了车。
两个人隔着车身面对面站着。
这一刻,小冬忽然觉得眼前的人看起来异常陌生。原本神采飞扬的大眼睛里现在满是黯淡,卸去玩世不恭的嚣张面孔,他现在看起来有着十足的落寞,深浸人骨的落寞。
“你有话要跟我说?”小冬口气轻缓,不再像刚才那般咄咄逼人。
展阳阳微微一笑,薄薄的双唇优雅上扬,声音非常谦恭有礼,“孟小冬,叶南婚纱的事,拜托了。”
小冬骇然失色,使劲揉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在经历了刚才的情绪波动后,眼前出现了幻觉。
她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瞧了半天,“干吗突然这么说话?太恐怖了。”
“我经常都是这么说话的。”
“真是难以想象。”
“难以想象吗?我只是不希望别人认为我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我以为你从来不会介意别人的看法。”
“我只是不希望身边那些在乎我的人替我担心而已。”
小冬一下解地望着他,“你为什么突然对我说这些?”
“我也不知道,大概因为你对我一无所知……”
展阳阳无所谓地笑了笑,双手插在裤兜里,悠悠晃到她身旁,两人并肩而立。顿了顿,只听他用一种她所不熟悉的,染着淡淡的自嘲,甚至是自我厌恶的口吻,微笑地说,“只有你不会在我面前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他们不想让我再想起的事情。你厌恶我身上透着的优越感,你只会咄咄逼人地瞪着我,肆无忌惮地说出那些他们明明看在眼里,却永远不会说出口的话。这种被虐的感觉,这种血淋淋的被人撕裂的感觉,其实很爽。”
变态?被虐狂?小冬不知道该如何定义。她盯着他淡定的侧脸,心底涌起浅浅的难过。
“人都是需要发泄的。我哥没死的时候,他总是容忍着我的任性和坏脾气,我却总说他太懦弱,太悲观,总是以一副需要被人怜惜的姿态出现在叶南面前,那样的他让我觉得厌恶。可惜,直到他死了之后我才明白,原来一直一直以来,都是他在身边默默地保护我。如果不是我总拿他不愿意去想不愿意去面对的事情来刺激他,他大概也不会那么早就不在吧……如果不是我故意从中破坏,也许他真的能被叶南的独立坚强所感染吧。真的有很多也许,可以让他不用死。其实,那时候我很希望有人能站出来,指着我的鼻子狠狠地骂我,说我是杀人凶手,是我害死我展夜……我比那个始乱终弃的男人更可恨,去死的人,应该是我……可惜,没有。连叶南出现在我面前时,都是淡定从容的,让我以为我哥自杀的事,只不过是愚人节的玩笑。很长一段时间,我晚上都没有办法睡觉。脑子里唯一能想起的,就是我对我哥的那些刻薄的讥讽,还有……我哥手腕上那道看起来并不狰狞的伤口……”
小冬忽然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猛地想起在齐贝的婚礼上,他头痛欲裂的样子。
“所有人都对我说,我不该沉浸在我哥自杀的阴影里。我有我的前途,我是家人全部的希望,我有我该承担的责任,我要学会成熟,我要努力连同我哥的那份一起活着……我都做到了。可惜,没有人告诉我,我该如何为我哥的死赎罪……”
听到这里,小冬忍不住叹息。
赎罪吗?有些罪是无法获得救赎的。唯一的选择,就是把自己能做的事情,努力做到最好,不要再去平添新的伤害。
其实,展阳阳已经做到了。
临走前,展阳阳跟小冬说他马上就要回美国了。那天给她的名片上有他的邮箱地址,当心情不爽的时候,可以给他写邮件,俩人互骂一通也是种不错的发泄。
听完,小冬不禁莞尔,很愉快地接受了这个绝妙的提议。
两人分别后,小冬匆匆坐着地铁赶回家。
刚刚进门,耳朵就开始接受轮番轰炸。
“手机怎么打不通?昨晚家里电话为什么没人接?你知不知道我跟你爸多着急!你这孩子最近越来越不像话了,真是气死我了!”
“小冬啊,你二哥去哪儿了?今天早上他来电话说小琴的事情他来处理,之后就没了动静。家里没人,手机全是语音留言。你说你们两个孩子怎么连耍性子都挑一样的做法啊!有没有想过我们这些做老人的心情!”
“小冬,你联系那个陈世美了吗?他什么态度?赶紧把他约出来当面锣对面鼓地谈清楚!这件事不能再拖了,小琴的肚子不等人啊!”
“小冬……”
危难时刻,门铃响起,救星来临。孙少晏出现了,全家人一时都哑了火。
三姨看到他,又是生气又是心疼。小冬扶着他走进客厅,大舅一言不发,埋头狠狠嘬着烟袋。
“大舅,小琴的事你不用担心,我已经约了马汀晚上跟你见面,到时候所有的事情当着大家当面谈清楚。”孙少晏推开小冬的胳膊,缓缓走到沙发前坐下,不紧不慢地道。
“他肯出现了?”大舅的话里满是狐疑。
“少晏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真的跟他约好了?”三姨见状,连忙补上一句。
“没错,大舅,小冬跟这件事无关。马汀是我们公司的总裁,他跟小冬扯不上任何关系。”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大舅明显不相信他的说辞,“谁对谁错,以后再计较也不迟。我等不及了,你现在就把他叫出来,我现在就要跟他见面!”
“现在恐怕不行。”
“不行也得行!”大舅一摔烟袋,震得小冬悄悄往妈妈身后蹭了蹭。
孙少晏捕捉到她的小动作,一直面无表情的面孔上浮起几许浅浅淡淡的笑意,透着些许无奈,更多的,却是连不相干的外人也不难看出的宠溺。
大舅见他不说话,以为他同意了,于是道:“说去就去!你现在就给他打电话!”
“大舅,马汀现在估计已经接到小琴了,晚饭前他们才能赶回市区。”
“什么?”大舅一瞪眼,“不可能。要是小琴被接走了,你舅妈不可能不给我来电话!”
“舅妈也在车上,你晚饭时就能见到她了。”
“啊?”小冬忍不住插嘴,“二哥你说真的啊?”
孙少晏的视线落到她脸上,不动声色地微笑道:“小冬,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也该走了。”
突如其来的话语,弄得所有人都一头雾水。
不待小冬发话,三姨抢先接口道:“少晏,你腿还没好利索,别到处乱跑。晚上还得陪你大舅去见陈世美,也别去,就在这里好好休息!”
“我下午要去医院复诊。小冬有一个学生的父亲是骨科专家,在北京工作。这次来咱们这里搞项目交流。他时间安排得很紧,只有今天下午有空。”
小冬躲在妈妈背后,捂着嘴偷笑。这个理由,编织得太完美了。
果然,三姨一听,立马高度重视起来,“原来是这样,那赶紧去赶紧去,千万别耽误了,专家不等人。要不我跟你们一起去,也听听专家的意见。”
“妈,昨晚你折腾了一宿也没睡好,一会儿去睡个午觉,免得血压又高起来。”
小冬一听,连忙从旁附和。
三姨思量片刻,没再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