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睡觉前, 孟小冬又给孙少晏打了几个电话, 依旧不通。都静思快两天了还没消气，搅的她心里上下翻腾总是静不下来。

一大早，老妈来电话说他们明天回来。晚上七点火车到站, 孟小冬记好了时间和车次，一再叮嘱他们回来的路上注意安全。

李默昨晚因为苏笑的事乐的半夜才睡着, 中午时分方自睡眼朦胧的从客房里出来。孟小冬问他这两天有没有接到小爸的电话。他说不知道，手机没开。孟小冬知道他心里不忿, 肯定还在气李木鱼忘记他生日的事。她没戳破, 悄悄盘算着等李木鱼回来帮他补过生日的时候买份礼物送给他。

孟小冬在厨房里切菜，李默凑过去揪起几根盘子里切好的土豆丝举在眼前欣赏了片刻，啧啧道, “孟老师, 你的刀功可真不是一般的——烂。”

“睡醒了啊，昨天唱歌爽不爽？你现在这嗓要是唱阿杜的歌那效果肯定没治了。”

李默咳了两声, 沙哑的声音他自己听着也觉得挺刺耳。拧开水龙头洗了洗手, 擦干后他把孟小冬挤到一旁，拿过她手里的菜刀开始工作。

孟小冬盯着盘子里粗细程度天差地别的混合型土豆丝，十分汗颜。

“李默，你小爸是不是很会做饭？”

“谁说的？！小爸切的土豆丝大概比你还要粗上几分！”

孟小冬大感意外，“我以为你这手好厨艺都是你小爸教你的。”

“无师自通, 自学成才。有个不让人省心的小爸，做儿子的自然得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说话间，孟小冬切剩的一个半土豆已经全部变成了形状纤细优美的丝状物, 安静的躺在盘子里。

“行了，剩下的我来准备。你去把手机打开，不要让你小爸担心。”

李默摇摇头，绕到孟小冬身后解开她的围裙系在自己身上，“他知道我在你这里才不会担心呢，我就不开机，反正他忙起来也没时间给我打电话。”

“中午饭你来做？”孟小冬靠在料理台边笑眯眯的问。

李默举着两根葱在她眼前挥了挥，正要说话，门铃响了，孟小冬急匆匆的转身跑出去开门。

不速之客——

绝对的不速之客——

李默手脚麻利的备好了葱姜蒜等爆锅的材料，有点纳闷怎么没见有人进来。他围着围裙掀开厨房的帘子走进客厅，看到孟小冬正站在门口十分诧异的望着门外，莫非是沉默寡言内敛稳重的苏——笑？

他一脸坏笑的走到孟小冬身后，谁知笑容还未展开，却顿时僵立当场——

“小爸？！”

孟小冬回了神，连忙扯着嘴角露出抹欢迎的笑容，把李木鱼让进门。李默接过他搭在胳膊上的西装挂在衣架上，低着头默不作声。

孟小冬匆匆收拾起布艺沙发上的杂志报纸和笔记本电脑，招呼他进来坐。李木鱼拉下领带解开衬衣扣子，坐在沙发上望着杵在自己眼前的那两道局促不安的身影，不禁失笑：“小冬，你怎么看起来比李默还紧张？”

“我去厨房准备午饭。”不待孟小冬开口，李默便准备先行遁逃，无奈——

“李默，你脸上是怎么回事？”李木鱼一把拉住李默的胳膊把他拽到自己面前，“跟谁打架了？”

李默别扭的挣开他的钳制，哼哼道，“滚下楼梯摔的。不信你问孟老师。”

李木鱼抬起手摸了摸他眼角的伤口，虽然面色不善，手上的力道却极轻柔，“去换衣服，午饭我带你们出去吃。”

李默在房间里换衣服，孟小冬走进厨房把准备好的材料封上保鲜膜放进冰箱后，倒了杯水端进客厅。

李木鱼靠在沙发上，坐姿放松，眉眼间难掩疲惫。孟小冬把水放在他面前，视线偷偷从他脸上扫过，脑子里忽而响起沫沫的话，她竟然认为苏笑是李木鱼跟二哥的结合体，这也太荒谬了。李木鱼轮廓极深混血味十足的五官与二哥完美精致漂亮的近乎柔美的面孔组合在一起，那将是多么可怕的一张脸。

李木鱼把孟小冬脸上悄然变换的神色皆皆收入眼底，身上那套趴趴熊图案的睡衣和简单绑在脑后的马尾让她看起来像个刚走出校门的女大学生，“小冬，这几天谢谢你。”他缓下神色，淡笑道。

挺长时间没见，他看起来瘦了点，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低徐而富有磁性。孟小冬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睡衣，脸微微一热。李木鱼展开笑容，让她也赶快回房换衣服。

出门的时候，李默一马当先把他们二人甩在后面。李木鱼没有再问他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只是向他道歉说不该忘记在十四岁生日那天给他打电话。李默显然不肯这么轻易接受他的道歉，死鸭子嘴硬的说自己根本不在乎什么生日不生日的。那副口不对心的表情逗的孟小冬直想笑。

李木鱼的车停在楼下。他说他十点多下的飞机，先打车回了趟家放下行李顺便把车开出来。国庆节期间在市区内开车出行对每个人的耐心与意志都是极大的考验。李默坐在后座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孟小冬闲聊，就是不跟李木鱼说话。

因为没有提前预定，连续两家饭店都是客满，不要说包间，就连零点大厅门口都涌满了排位等餐的人群。李默提议去吃肯德基，孟小冬说还是回家自己煮来得更快。李木鱼调转车头，原路返回。

到家后，孟小冬让李木鱼在客厅休息，顺道打开电视让他看着打发时间。

厨房里，李默把准备好的食材从冰箱里拿出来。孟小冬要帮他一起弄，他说一个人搞不好会更快，言下之意就是让她这个厨艺非常上不得台面的闲杂人等赶紧退出厨房重地。

“李默，你觉得你小爸真相信你脸上这些伤是滚下楼梯给摔的？”孟小冬帮他系上围裙，压低嗓音在他耳边嘀咕。

李默撇撇嘴，无所谓道，“那你大可以告诉他我跟别人打架被带回派出所，是你大半夜的跑过去把我给救出来的。”

孟小冬心里偷着乐了半天，轻轻拎起他耳朵凛然道，“我是那么没有革命立场的人吗？这事已经过去了，只要你能从中吸取教训，以后遇事不要那么冲动就行了，我不会告诉你小爸的。”

李默咧着嘴笑的灿烂非常，比孟小冬高出半个多头的身高优势让他轻而易举的把胳膊搭在她肩膀上，没大没小的跟她闹腾起来。

客厅里，李木鱼拿起遥控器关了电视。靠在沙发上闭目聆听着厨房里传出的阵阵低语和嬉笑，身心骤然放松，连日来的疲惫铺天盖地的上涌，没多久便沉沉的陷入了梦乡。坐姿未变，呼吸渐渐轻缓平和，厨房里的笑闹声似是悄然远去，坚如磐石的心却被温暖柔和的气息盈盈笼罩，他已经很久未曾试过睡的如此香甜。

孟小冬很感慨，自家客厅里这条价值八百块的布艺长沙发最近几天似乎成了福地。李默睡罢木鱼登场，还都睡的又香又甜，弄的她都想在上面睡一晚，亲身体验下这条物美价廉的沙发是不是真的那么好睡。

“你小爸这几天估计累的够呛，你给他单独拨出来一份，等他睡醒了再吃。”餐桌前，孟小冬小声嘱咐道。

李默回头瞥了眼沙发上那道盖着毯子熟睡的身影，没说什么，轻手轻脚的走进厨房找出个保温盒仔细的把饭菜装好。

午饭后，孟小冬帮李默量了量体温，盯着他吃完药后让他回屋睡个午觉。

两室一厅的小套房里，气氛安静而温馨。细细的水流下，孟小冬仔细的清洗着餐具。偶尔翻涌的思绪里，竟透出丝淡淡的渴望。

渴望什么？她说不清楚。也许是空气里悄然流转的那股令人心安的家的味道。

把洗好的餐具收进碗柜里，孟小冬拿着手机蹑手蹑脚的走进卧室。轻轻阖上门，给孙少晏打电话。真意外，竟然拨通了。她对着手机傻乐了一阵子，二哥的气应该已经消的差不多了。

“喂，二哥啊——”

“嗯，找我有事？”

“你看你这话说的，还在酒店呢？”

“我刚才给老太太打电话，她说明晚七点到，你已经知道了吧？”

“我妈跟我说了，你甭担心，我去车站接他们。倒是你还准备在酒店待到什么时候？三姨回来看到你不在家得多担心啊！”

“明晚我让小丁跟你一起去车站。”

“好不容易放假别总麻烦小丁了，我自己去就行。”

电话那头，孙少晏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着什么。孟小冬竖着耳朵听了半天，始终没有声音，心里觉得挺不自在的，总觉得有些东西梗在二人之间，找不回那种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随意和亲近，反而多了些小心翼翼的回避，回避着那些大家都不想触及的话题。

“二哥——”话未说完，孟小冬听见客厅里传来敲门声，响了两声就停了，她也没放在心上。

“怎麽了？”孙少晏问。

“没，刚才有人敲门，敲了两下就走了。”

“你一个人在家？”

“那个——”孟小冬磕巴了下，随口道，“是啊，要不一会我去找你吧。”

孙少晏笑了笑，“不用，我在赶图稿，你别来给我添乱。”

“真是个好借口！”孟小冬颇不忿的低声嘀咕，“二哥，你要心里不痛快就说出来啊，别这么折腾自己好不好！”

“傻丫头，我——”话未说完，另一道略带沙哑的磁性男声隔着卧室门响起，清晰入耳。入了孟小冬的耳，自然也入了孙少晏的耳——

“小冬，有客人找你。”短短几字，天崩地裂。

“知道了，我马上来，”孟小冬宓牧扯伎炷芗烦隹嗨戳耍沟蜕舳宰诺缁暗溃岸缥彝淼阍俑憬馐秃貌缓谩！

孙少晏声音没什么起伏，态度淡淡的，透着丝冷意，“木头在你家？你先去招呼客人吧，有什麽事过后再说。”说着就要挂断——

“等等！”孟小冬急了，“二哥你要这样我现在就去酒店找你！”

沉默片刻，嘟嘟声响起，孙少晏收线了。孟小冬长叹一声，心里直犯堵。本来什么事情都没有，现在可好，恐怕长八张嘴也解释不清了。

打开卧室门，李木鱼跟另一个人面对面坐着。孟小冬定睛一看——

可不正是沉默寡言内敛稳重的苏笑苏大帅哥！

苏笑见她出来，神色狐疑的在她和李木鱼身上来回扫过。因为刚睡醒的缘故，李木鱼的头发看起来有些凌乱，衬衫扣子开了两颗，袖子高高卷起，相较于平时的一丝不苟，此刻的他看起来多了几分随意不羁的味道。

大约因为李木鱼在的缘故，苏笑没有像往常那般嘻嘻哈哈的跟她插科打诨，随便聊了几句就走了。临走前把孟小冬拉到一旁神神秘秘的跟她嘀咕了半天，只见她连连摇头，直说不行。

李默从屋里出来，看到苏笑，立刻哈哈大笑着扑了过去，搂着他脖子直嚷嚷什么“沉默寡言”之类，弄的他迷茫不已。被李默一搅和，他倒是没有再继续跟孟小冬纠缠，扳过李默的脸好奇的好奇地盯着那多处已经结疤的伤痕问他出什么事了。李默敷衍的摆摆手，说要去他家玩游戏。苏笑回头看了眼静坐在沙发上的李木鱼，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下一秒却被李默强行拖出了家门。

孟小冬回到客厅，家里只剩他们两个，安静的让人有些无措。

李木鱼端起水杯喝了几口，干涩的嘴唇滋润了些。他记得曾经在医院门前见过那个叫苏笑的男孩，李默也曾跟他提起过。看刚才的情形，那个年轻的男孩应该对孟小冬颇有意思。不知为何，李木鱼心里忽然有点恼怒他的突然造访，他就像是个不合时宜的闯入者，骤然破坏了空气中悄然流转的恬静与温馨。

这两室一厅的小套房布置的朴素大方，除了最基本的家具摆设外，没有任何多余的家当。可就在刚才，他闭着眼睛倾听厨房里传出的嬉笑，倾听餐桌前两人的低语，倾听洗碗时细细的水流之声时，心里那个模糊的角落刹那间清晰起来。他有了渴望，有了执念。李默需要一个完整的家。而他，也同样眷恋这份浮华之外的简单温馨。

“小冬，这是你家，别客气，坐。”

孟小冬被他一说，脸立马泛红，暗地里恼怒自己的没出息，“中午吃多了，我得多站会，否则腰上容易出现便携式救生圈。”

李木鱼笑，就见她在客厅里缓缓的走来走去，嘴里不住念叨着“饭后百步走，能活九十九”。

“晚上我帮李默补过生日，你有没有时间？”询问的口气，听起来却没有拒绝的余地。

孟小冬仔细琢磨了会，点点头，“嗯，不过礼物我还没准备好。”

“没问题，我在德国帮他买了一份，你拿给他，就算是我们两个合送的。”李木鱼说的云淡风轻，似乎早有算计。

“这样不好吧，明显就是假的，会严重影响我在李默心中的光辉形象。”孟小冬边说边在心里盘算这种半大的孩子过生日送什么东西比较合适。

李木鱼听了她的话，笑的很舒展，磁性的声音听起来愈发的迷人，“你在李默心中的形象究竟有多高大现在不急着讨论，眼下我更想知道的是李默跟人打架的来龙去脉。”

“打架？”孟小冬顿住步子，愣愣盯着他，茫然道，“跟谁打架？”

“真逼真，”李木鱼啧啧称叹，“小冬，你有没有发现每当你说谎的时候，两只手就会下意识的绞在一起。”

啊？！孟小冬条件反射般低头，果然——

“你怎么发现的？！”此言一出，她顿时想狠狠抽自己两耳光。这个毛病以前二哥曾经跟她说过，没想到李木鱼那双眼珠子竟然如此凌厉，轻而易举的就把她看穿。

李木鱼看起来心情甚好，起身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材顿时把她整个人严严实实的罩住。孟小冬想退，肩膀却被他捉住，两人间的距离近的似乎已经越过了安全的底线，吸入的空气里沾染着对方的味道。那双海一般深沉的黑眸此刻近在咫尺，晶亮似琉璃。柔和的视线里没有往日那令人难以逼视的锐利锋芒。纯然的相望，不经意间流泻出一个男人对自己喜欢的女人该有的温柔与渴望。

“李木鱼你——”孟小冬挣扎着，伸手抵在他胸前想推开他，“我，我——”话未说完，李木鱼已把她整个人揽进怀里，贴在她耳边轻笑道，“小冬，用一个人的伤心换取所有人的开心，你觉得值不值？”

孟小冬闻言，身子僵了僵，心里泛起丝莫名的寒意，咬着嘴唇踌躇了片刻，似自语般低喃，“一个人的伤心？你怎么能如此笃定伤心的只有一人？”

“有些事只有试过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