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炯出了医院,临走前还要了一下傅惟演的值班时间——他刚刚趁机跟人小护士套傅惟演的手机号,可惜没能得逞,医院里医务人员的个人联系方式是不对外公开的,小护士也不知道傅惟演的手机号,最后给了杨炯他们科室的值班电话。
杨炯撇撇嘴,去坐公交车回家。
上车刷卡,还没走出两站地呢,公司里就来电话了。
他只得再转道去公司,到了一看,已经有其他人等在了会议室。杨炯来的晚,进去扫一眼就明白了——会议室里的几位都是跟他一样常露脸没名气的,一般这种情况被喊来,多半是被要打包出去当临时演员。杨炯一直这么过来的,一看又能挣钱了自然高兴,倒是其他几个人都是科班出身,看是他来了脸色都不太好,大概觉得丧气。
杨炯也不自讨没趣,跟他们笑笑就算打过了招呼,然后找了个角落假装玩手机。
又等了好一会儿,经纪人赵铭才风风火火地进来。杨炯的猜测果然没错,赵铭说有个很有潜力的新锐导演要拍部戏,女主暂定的是他们公司的人,现在还有几个特邀演员的空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会安排他们几个人过去。
他没说导演的名字,但是有人消息灵通,顿时眼睛一亮。
赵铭又道,这几个角色都是露脸有台词的,公司争取到这个机会不容易,让他们珍惜机会,言外之意就是要天天报到不要搞事,嘴巴要严心怀感恩。
几人顿时都来了精神,纷纷表态。赵铭手里电话不断,又嘱咐了两句就让他们散了,杨炯也跟着往外走,却又突然被喊住。
赵铭皱眉问他:“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杨炯忙转过身,歉意地笑了笑:“赵哥,我昨天吃坏肚子了,拉了一晚上。不过现在吃了药已经好了。”
说话的功夫其他人都已经走光了。赵铭嗯了一声,神情又缓和下来,按了按眉心道:“行,你自己多注意着点,别什么东西都往肚子里塞。”
杨炯来公司有几年了,他刚来的时候就被分到了赵铭手下,那时候赵铭才被公司从别处挖来,手下有自带的艺人,还有几个新签约的潜力新人,基本对杨炯不管不问。后来时间长了,杨炯逢年过节送礼问候一样不少,自我约束着不作妖,有什么事情也都跟他报备,赵铭反倒是开始留意起他来。
倒也不是捧他,但平时能照顾的地方尽量也都会记着。
这会儿他是故意留下杨炯,等其他人都走了,才把会议室的门关上,转过身来问:“杨炯,你是不是认识刘制片?”
杨炯一时没反应过来是谁,茫然地看着他。
赵铭提示道:“刘武奇。”
“……算是吧,但是不熟啊,没说两句话,”杨炯问:“怎么了?”
“没怎么,”赵铭打量他,笑了笑道:“我昨天请人导演吃饭,他也在,问我你是不是咱公司的,又问了你的联系方式。”
刘武奇其实是那个太监戏的生活制片,赵铭出于客气这么称呼,实际上这人主要负责剧组的吃喝拉撒睡,比如买车票机票,安排食宿,托运物资,通知各处开会这些。赵铭在他问的时候还奇怪,后来给了联系方式,再稍一打听就明白了。
“我跟你不绕弯了,说白了,他就是想跟你单独见见面,沟通一下。这些事你在圈子里这么久心里也清楚,愿不愿意你自己斟酌好。但是有个小道消息,”赵铭道:“这个人跟刘导是亲戚,要是能搞好关系,你说不定能有机会。”
杨炯不是刚入行,一听单独见面就明白了,连忙摆手道:“我还是算了吧……”
他头一回碰上这种直接找经纪人的,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赵铭叹了口气道:“这个你就别跟我说了,回头他估计会联系你。我也不能替你做决定。”嘴上这么说着,却又劝道:“杨炯啊,说实话你现在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平均下来能有五千?”
杨炯默然。
赵铭又用食指点了点他,问:“你有想过以后的安排吗?人家选秀歌手还能参加个商演,红的不红的出去就能挣钱,可是你这样的群演出路在哪。其实不光你,你知道现在电影学院每年多少人找不到工作转行吗?刚刚出去的那几个还是北影毕业的呢,当初找上我都是靠在小旅馆里塞简历塞出来的……这次戏别的不说,就你们的这几个小角色,内部竞争的时候较量就好来了……”
杨炯连连点头,末了却油盐不进,只赔笑道:“谢谢赵哥了,你看我,总让赵哥操心。”
他看赵铭脸色不好,知道对方是担心自己处理不好再牵连了其他人,只得犹豫了一下,问道:“刘制片这人是不是结婚了?那次看着他打电话好像是在训孩子呢……这么负责任的爸爸,应该讲究不少吧?”
他说话不着边际,赵铭却明白过来,道:“他不找已婚的。”
杨炯心里松了一口气,一咬牙,跟赵铭撒谎道:“哎太不巧了,赵哥,我这刚领了证。”
他把之前和江志宏领证的时候拍的几张民政局以及自己的结婚证照片翻出来给赵铭看。赵铭愣了下,刚开始还不相信,等看清楚照片日期后才半信半疑地看向杨炯。
杨炯道:“这我都领了半个月了,真的。”
赵铭这才相信,眼珠子一转有了主意,却佯装生气道:“你也是胡闹,怎么结婚了也不跟公司报备一下?”
杨炯忙笑:“这不是怕说了让周围的人难办吗。大家工作都不容易,一分钱抠成八瓣儿花,这份子钱能省咱就省了呗。”
赵铭就坡下驴,叹了口气说:“说的也是,你家是本地的还好说,其他几个人都还租着房子,都不容易。”
这事插科打诨,公司这关好歹算是过去了。
赵铭还有别的事情,要走得时候欲言又止,看了他一眼道:“说实话啊杨炯,这事要是别人我就不管了。但是今回儿有点特殊,这次的戏为了搭上刘导,我前后牵线搭桥地找了不少人,饭局也有七八回了。刘制片那里我给你说,但万一他要是直接找你,你也稳着点。”说完又示意道:“而且现在也不是人人都跟你一样。”
“我知道,”杨炯明白过来,应承道:“饭该请请,酒该喝喝,到时候要是有师弟师妹想一块去的,我也一块带着。”
赵铭顿时放心,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会办事就有前途。”倒是不说他是群演了。
之后几天杨炯跟着人天天到公司报道,没事干就带本书在一边看,手机也不敢关机或静音,两天过去了,刘制片那边也没人找他。
杨炯稍稍放了心,又过了两天,跟他一块天天在公司报道的几个人却突然不来了,他起初没在意,后来发现了问别人,却被告知那几个人去剧组了。
杨炯这才意识到,自己这次是被涮下来了。
这个行业里狼多肉少,被涮是常事,杨炯这次却格外的失落。他也说不上是因为情场职场双双失利,还是因为赵铭那天戳到了他的痛处——赵铭问他,你一个群演的出路在哪呢?
其实他当时特想反问回去,你一个小经纪人的出路在哪呢?这个行业里从演员到导演,从经纪到制片,哪个职业不是先看人脉再看钱,最后才看能力的?谁都想赢,想出名,想挣钱,可是事实却是这个社会百分之八十的人都是普普通通的无名之辈。我现在不说多喜欢这份工作,但是踏踏实实能挣份钱也挺好啊,干嘛你们都瞧不起人,好像我混不出名就多憋屈似的?
……虽然多少有点点失落。
可是这话他也就想想,说出来得罪人,对他也没什么好处。
杨炯觉得有些无奈,问了下公司暂时没有别的安排,干脆请假回家了。
可是回家又待不住,决定拿点钱出去败货东西。
傅惟演打电话的时候他正在花鸟市场闲逛,春节已过,杜鹃茶花和君子兰都降了不少价,年前杨炯听朋友雷鹏说买了一盆君子兰花了二百五,今天一问,小盆的直接给降到八十了。
杨炯也有个一看降价就觉得自己要占便宜的通病,可是这会儿刚被涮掉,他又捏着钱不舍得花,怕下次进账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觉得每次一百块只要一破开,眨眼就没了。
手机响的时候他还正在发愁,一看是陌生号,以为是刘制片来电话了。他犹豫半天,心里又打了个腹稿,铃声快断的时候才接起来。
那边的人却上来就问:“你干嘛呢,才接电话。”
杨炯听着口气愣了愣:“您哪位?”
“……你说呢,”那人沉默了几秒道:“傅惟演。”
杨炯:“!!”他这几天存着心事,早忘了傅惟演这事了,衣服还没取呢!
傅惟演咕哝一句,不知道是嘲笑还是其他:“我就说,你微信找不到我肯定不会给我打电话,号码估计早删了吧。”
杨炯尴尬地脸上发烫,却又惦记着那件大衣,于是一边懊恼地拍着脑袋赶紧刚外奔,一边着急道:“啊啊啊坏了我给忘了!”
傅惟演诧异:“你忘什么了?”
“衣服!干洗的衣服!”
当时衣服约得是隔天取,他还留了手机号,结果现在都过去五天了也没人联系他。杨炯顿时有了不祥的预感,怕那个店不认账或者给他丢了,着急道:“对不起啊傅大哥,你别急,我现在就去取。”
傅惟演倒不着急,问他:“哪个干洗店?”
杨炯说了地址。
傅惟演笑道:“正规店怕什么,估计店里忙吧,人家不拿你当蹭存的就不错了。”
刚好有出租车开过来,杨炯忙钻进去报了家里地址,又问傅惟演:“真的吗?什么是蹭存的?”
“衣柜里衣服太多放不下,搁洗衣店里不拿走的,”傅惟演答道:“你沉住气过来吧,一会儿我也过去。万一有什么问题的话好处理。”
杨炯应下,飞快回家取了单子,又打车赶了过去。
去了一问,果然店家太忙来不及通知。衣服好好得被保存在后面,傅惟演在一旁看着杨炯取衣服,又给仔仔细细地包好递过来,笑着指了指他的裤子问:“你刚刚在哪儿呢?”
杨炯低裤腿上沾了点土,他忙弯腰拍掉,有些不好意思:“我去花鸟市场了。”
“哦。”傅惟演点了点头。
杨炯这才回过神打量他,傅惟演个头一直比他高,今天又穿了一身黑——黑裤子黑鞋,黑背心黑西装,虽然都是休闲款,但是个高肩宽的优点都被显出来了。
杨炯其实不太喜欢傅惟演。虽然傅惟演长的很好看,或者用杨佩琼的话说长得挺贵气的。宽额头美人尖,眉毛横着,t字区是真的t型,可是人眼深鼻挺,撑得住,好看得脉络清晰有理有据。
当初杨炯刚看到他的时候还被惊艳了一下,俩人做自我介绍,他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演员。
作为一个颜狗,杨炯对傅惟演很是好感了一阵子。
可是后来杨炯就发现,傅惟演实在有些惹人厌——这人不是长得贵气,而是有贵族病。他一周去不了病房几次,挺大个人了,却动辄挑剔,地面脏了暖水瓶空了,屋里冷了热了,开窗太久了,医院的饭菜难吃的想死了,外卖的油水忒多了……
杨炯为此故意错开和他碰面的时间,偶尔碰到了也只低头干活。俩人那时候唯一起过的一次冲突,是杨炯给他爷爷熬了汤,被傅惟演喝了两口。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杨炯那天在剧组受了气,指着傅惟演好一顿呛,两方住院的家长拦不住,最后混乱中傅惟演给了他一口。
好像是咬在他手上了,但是杨炯当时走了神,心想:“这人看着挺大个,嘴好像有点小啊。”
后来傅惟演又从饭店打包了一份老火汤过去算是赔偿,却不巧赶上杨炯爷爷出院,俩人讪讪一笑,也就过去了。
现在时隔多年,俩人都不想提当时的那点糗事,于是心怀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傅惟演提着衣服,在原地抬头看看天花板,又看看地面砖,最后看杨炯还是没有找话说的意思,只得随口问道:“你中毒都好了?”
“……”杨炯心里觉得这问题好笑,却点了点头,一脸认真道:“好了,贵院医疗水平高。”
傅惟演:“……”
杨炯看他噎了一下就有些高兴,主动问:“那天我看你排班挺紧啊,怎么有空出来逛街了。”
“市里办了个学术会议,就在这附近,”傅惟演说:“所以这两天能轻松点。”
“哦,没想到你还真当医生了啊,”杨炯感慨道:“我以为你就干一阵子呢,做这个挺累吧。”
“挺累的,加班是常态,你呢?”傅惟演问他:“现在还在演戏?”
杨炯咳嗽了一下,不太好意思的嗯了一声。
“电影还是电视剧?”
“……都有,都是小角色。”
“哦?”傅惟演略感兴趣地偏过脸看他:“有正在上映的吗?”
“……有一个,”杨炯一时没忍住,如实道:“就是你说娘炮的那个。我在里面给人当替身,”
他顿了顿,见傅惟演一脸惊讶,犹豫了一下问:“其实我就想知道我哪儿娘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