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司征十郎从篮球馆里面走出来。
神泽纪惠坐在外面的长椅上, 拿着两根彩铅在想用哪种颜色比较好。奇迹世代的引退仪式比赤司原先估算的还要久一点,几乎霸占了球队整个中场休息, 赤司先是进去看了上半场训练,给出了自己最后的意见, 最终仪式完结,他可以走的时候,已经是六点多了──女孩足足等了他近一个小时。
幸而神泽纪惠并不是静不下心来的人。红发少年走到女孩身旁,座落于夕阳余辉之下的帝光校园就在眼前,然而神泽纪惠笔下的事物和它没有丝毫关系。素白的画簿上面,身穿四号球衣的赤司征十郎持球跳投,画面就定格于腾跃而起的那一秒钟。
少年抬了抬眉毛。女孩本身不具备任何篮球知识, 赤司怀疑她到现在都分不清楚三分区的界线在哪里, 但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她笔下的投球姿势却很标准。
光是这一点,就已经能够说明一些事情了。
神泽纪惠在少年锁骨处勾勒几笔,力道似乎有点重了, 在纸面上留下了深深的刮痕。女孩斜眸看了赤司一眼, 或者是今天的意义特殊,又或者是受她正在画的东西所影响,神泽纪惠竟然将那个称呼重新挂上嘴边。
“来了啦。”她笑了一笑,“赤司队长。”
暖橙色的夕阳将她整个人的轮廓都镀上一圈淡淡亮光,由浏海到鼻梁,由眼睫到唇角,并无一寸落下。那微光让她看起来像个雕塑、像个娃娃、像画里走出来的女孩子, 唯独不像个真人。赤司征十郎脚步微微一滞,解开了西装外套的钮扣,然后在她身边坐下。
神泽纪惠没有因为他来了便打着手上的动作,反而大大方方的让他看个够。赤司这才意识到,女孩的反应已经和之前很不同了,“久等了,抱歉。”
“小事而已。”神泽纪惠头也没抬地换了一枝笔,“等我画完这几笔才走好不好?因为阳光太舒服了,有点想要完成。阿征今晚要回家吃饭吗?”
赤司随手帮她挽好了鬓边的碎发,“找我有事?”
“没,就是问问。”女孩这样回答。此时从篮球馆里再走出几个人来,她懒洋洋地投去一瞥,是绿间真太郎和黄濑凉太。两个人显然也看见了长椅上面的两个人,黄濑朝这边挥挥手,神泽纪惠对着绿间点头,看着两个人逐渐远去的影子出了一会儿神,突然发出了不着边际的感叹,“那两个人好高呢。”
闭目养神的赤司征十郎微微睁开了眼睛,“是么。”
“嗯。虽说篮球本来就是很能长高的运动,但初三就近两米实在……”神泽纪惠恍若一无所觉,“游泳也能长高啊纪正就没他们那么高。”
原本坐得稍远的少年突然将身体倾前,将几乎将头搁在她肩头上的姿势,去看她手上的画簿。他犹如某种猫科动物一般的眼眸看向她笔下的人,因为神泽纪惠是盘着腿将画簿搁在上面的,他这样一看自然而然地就下错了落点。
“画完了吗?”他问。
神泽纪惠轻微扭转一下头的角度。赤司的嘴唇擦过了她的耳朵,少年唇边的犬齿尖锐得像是白色的小刀,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露出来,似乎下一秒就要咬上她的耳廓。他在神泽纪惠回过头来之前便已经退开,以免自己的牙齿磕上她的脸,女孩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刚逃过一劫,“画完了。说起来阿征的生日快要到了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就在下个星期六了吧?”
“啊啊。”
“那么阿征当日哪个时段有空?”
赤司征十郎看了看自己的领带末端,“晚上也可以。”
和父亲待在一起的话,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现场还缺少了一个成员,自然而然地开始怀缅母亲。既然是这样,倒不如一开始就刻意淡忘这个日子的意义。
“那就晚上吧。”神泽纪惠用彩铅敲了敲自己的下巴,“我去餐厅那边订位,赤司君有什么想要吃的吗?还是说由我选?”
“选就可以了。”
“我选的话会吃红生姜宴哦。”神泽纪惠眨眨眼睛与他调笑,“……说谎的啦。放心交给我吧,一定会让阿征留下难忘的回忆的。
“因为是最后一次了吧。”
虽说收到了神泽纪惠的短讯,但到底“正装”是指和式还是西式,赤司征十郎花了几秒钟来决定。一来正确率哪边都是五五均分,二来穿西装的话就算她穿什么都不会显得突兀。赤司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响,事实上,他也赌赢了。
神泽纪惠当晚穿的是深蓝色衬衫和黑色的裙子。女孩将赤司带到了一间寿喜烧店里面,时值年末,还没到晚饭高峰期便已经满座了,神泽纪惠和侍应交代了一声,对方便将两个人带到了最里面的隔间。
可能是出于地段因素,也可能是单纯因为价格关系,餐厅里面的食客都是一副上班族的打扮,突然混进了国中生,两个人受到的注目含蓄却确实存在。
“虽然第一次和阿征吃饭好像是烤肉,但冬天的话果然要吃火锅吧?”神泽纪惠让人一次性地上完了所有佐料,然后隔间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大概不是最好吃最顶级的料理,但也希望让阿征吃得开开心心。”
“啊,还有,这是生日礼物。”女孩转而掏出了一个小盒子,“是没趣的礼物,不是什么惊喜,但是我觉得对于一个国三生来说还算是适合。尤其是阿征。”
赤司征十郎在她目光的鼓励之下拆开了盒子。
──是领带。
像年轮蛋糕一般卷成圆形,黑色无纹的领带静静置于小盒里面,赤司征十郎抽出来抖抖展开,摸上手的那一瞬间便知道料子上佳。仔细想想,神泽纪惠送出来的礼物向来都是这个风格u低调却相当有质素。
对于一个高中生而言,的确需要领带之类的正装配饰,更何况考虑到赤司的家境,类似的场合简直避无可避。“谢谢。我很喜欢。”
神泽纪惠遥遥一指他的喉间,“现在换上来看看如何?反正阿征现在也穿着西装,戴上去也没有违和感。”
对方的兴致不错,赤司征十郎也乐意配合。少年的五指灵活地将颈间的领带结解开,然后戴上了她送的那一条。锅里的汤还没滚,正好有一点时间,神泽纪惠托着腮看着赤司,突然发现自己已经移不开目光。
红发少年喉间的结小幅度地上下滑动,神泽纪惠不懂得怎样打领带,纵使看过父亲、哥哥和纪正打过无数遍,也没有一次、没有一次,能够让她像是着了魔似的目不转睛。赤司征十郎像是善意地嘲笑她一般,泛起了轻而且淡的笑容。
“怎样?”
神泽纪惠张了张嘴唇,那个词明明到达唇畔了,却像是被阻挡在什么之后,就是说不出来。它就卡在那里,在舌与齿之间受着无形的压迫,然后被挤压、扭曲、变形、爆炸──像是给心跳安上了加速器,一下子就跃升到危险的频率。
性感。
就算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赤司征十郎依然能够从她眉梢眼角处的细小痕迹一窥真相。红发少年翻了一下领带,合乎她一贯仔细的风格,标签和其他不必要的东西都已经被女孩处理好了,按它此刻的状态,随时都可以使用。
那就先保留着好了。
赤司征十郎这样想着,将自己穿来的那条领带圈好放进盒子里面,再抬头的时候神泽纪惠已经一手揉着耳朵一手开始下配料了。
少年从她的啡发里面看见了发红的耳朵。
看来是想到了令人意外的东西。
牛肉很快就熟透,神泽纪惠以掌撑桌,将东西落到了赤司的碗里,红发少年的双眼从她的眉心一路下移再下移,在锁骨附近凝神看了几秒,随即滑至侧旁。
赤司征十郎做出了让女孩惊讶不已的动作。
他微一凑前,然后轻轻捏着了她的下巴就吻上去。
锅里雾气升腾。
那一吻不过蜻蜓点水,赤司征十郎彷佛只是随兴为之,并没有多作纠缠。神泽纪惠在他后退两寸左右的距离之后,抬眸直视对方的双眼。
“……东西熟过头了可不好吃。”
少年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所做的就只有专注地看着脸前的女孩,然而神泽纪惠听得出来,藏在他声线里面的笑意。“我不介意。”
可是就在他想要再次欺身向前的时候,反而是神泽纪惠后退了一下,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女孩踟蹰须臾,还是决定将这阵子自己最大的疑问说出口。
“我以为阿征不想。”
如果神泽纪惠得不到解答就不能专注的话,那么赤司征十郎不介意先解决她的问题。红发少年[起了眼睛,“什么意思?”
女孩深呼吸一口气,如果不是赤司肯定她身上没有武器的话,大概会以为她是个准备以身殉道的炸弹客──因为女孩的神色实在太过决绝了。
“阿、阿征之前不是推开了我吗……”
赤司马上就反应过来。
修学旅行的事情。
那天晚上的事情,赤司征十郎从来没对自己的任何一个举动作出解释,光靠猜的话神泽纪惠未必能够全部猜中,正如他有时候也搞不懂她的想法。
然而赤司此刻的注意点也不在这个上面。
会在意的话,他觉得自己可以理解成对方也有这个意愿。诚然,每次他靠近神泽纪惠都不会拒绝,但亲吻和那种事情的程度完全不一样,除非他万分确定神泽纪惠愿意或者渴求,赤司不想贸然做出不可逆的决定。
那样的话,就太草率了。
赤司当时把缰收得太早,如果再晚一点的话,就可以弄清楚神泽纪惠的真正意愿了。但相反来说,赤司的示意,对于神泽纪惠来说简直一目了然。
她不说的话,他不敢肯定;他停下来了,所以她误会。
正因为太过珍视,所以不敢将对方缠得太紧。饶是赤司征十郎没有刻意地这样做,他在潜意识之中也时时勒令自己克制──否则他刚才也不会如此轻易地放过她。
现在将话说开,反而更加清楚对方的想法了。
好女孩。
像她这样的好女孩,值得被奖励。赤司征十郎抬着她的下巴反复轻吻,却偏偏在进展下去之前就已抽离。简直就像是一场场可控爆炸,在最安全的场合之下做最危险的事情。神泽纪惠的手不慎碰到了碟子,女孩被声响惊动,迅速坐回自己的座位上面。
赤司征十郎好整以暇地理了一理衣领,话说得既似是重复对领带的谢意,又似是说其他的东西。“谢谢。这份生日礼物我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