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第五十四章(1)
光线暗淡的山洞中,只看到徐步走入洞中的男子身影颀长,步履轻盈又不失稳健,直至近在眼前,才看清他一身蓝紫色的袍子。袍子上绣了精致的兰花,瓣瓣相依,含羞吐蕊,墨发丝丝贴在衣袍上,明明是破水而入,身上却未沾染丁点儿水渍。
贡冉升看着眼前的男子,诧异地睁大了眼。那男子却是从进来开始,一直凝视着晏倾君,连眼皮都未眨一下。
晏倾君微微笑着,扬了扬眉头,悠悠道:“真想不到会在这里碰到奕公子。”
奕子轩眉眼一沉,军中有人中毒,一看症状再查毒源,他便猜到了下毒者是谁。
“跟我走。”奕子轩大步向前,一手扣住晏倾君的手臂便要离开。
晏倾君知道甩不开,只是冷笑道:“怎么?又送我去死?”
奕子轩在此,再结合之前的种种疑虑,现下这月神山上的情形,再清楚不过。她和殊言,同时钻入了一个圈套,晏玺设下的圈套!
想要集齐五色,必然要到贡月走一趟。晏玺事先勾结贡冉生的那位二叔篡位,留他一条性命引她入这瀑布后的洞穴,随后被困于此,为了出逃投毒,让奕子轩发现了行踪……
晏倾君觉得心头一阵发凉,晏玺的布局如此缜密,几乎是算计好了他们的每一步每一个想法,让人毫无察觉。最重要的,是他目的不明……他若要抓她,并非难事,为何要费尽心思设了这么一个局?
“我带你下山。”奕子轩一脸严肃,抓住晏倾君便快速往洞外走。
“你到底是谁?”贡冉生看着被奕子轩拉住的晏倾君,面上的表情已近悲凉,他印象中的“护梨姑娘”,或许根本不曾存在。
晏倾君被拖着踉跄地往前走,心思回转间掏出怀里的解药,扔给贡冉生道:“解药。接下来要怎么办,你自己想清楚吧。”
话刚说完,奕子轩已经将她揽在怀中,抽出长剑,欲要再次破水。
***
静谧的小宫殿内,贡瑾早便出去。殊言垂着眼睑,满面木然。
晏玺精神矍铄,几月前的病态在面上一扫而光,含笑睨着他,“你早便看出问题,为何还要上山?”
“我若不上来,自然是拿不到黄律。”殊言轻笑。
“还为了君儿?”晏玺随意地在桌边坐下,饶有兴致地凝视着殊言。
殊言不语。晏玺接着笑道:“你还活着……你就是南临殊家的殊言……”晏玺一面说着一面点头,眼角的皱纹拢起,随着面上愈发明显的笑意而愈加深刻,“那这世上还有什么不可能的事呢?”
殊言微笑,“要么给我黄律,要么给我阿倾的解药,我给你答案。”
“哈哈……”晏玺扬声大笑,“原来你找黄律是为她解毒,看来当初我那一步,果然走得很有必要。但是,你凭什么认为你有资格与我讨价还价?”
晏玺手里的茶杯蓦地受力,向着殊言的面上直直飞去,殊言单手用力,稍一推动轮椅便迅速向后,茶杯砸在地上一声脆响,殊言仍是微笑道:“就凭我手中有你想要的答案,而你手中,只有黄律或阿倾的解药,可与其并重。”
“君儿呢?”晏玺反问。
“阿倾若在你手中,恐怕你此刻不会在我面前。”那个答案,找她要也是一样。
“刚刚那个小丫头呢?”
殊言轻笑,“东昭有几人的功夫能出她之右,我再清楚不过。”
“你不妨……跟来看看?”晏玺笑得很是欢乐,花白的眉毛弯成完美的弧形,起身便向外走去。
殊言推着轮椅出门,还未出门便见到祁燕正在与人打斗。
对付祁燕的人并不多,不超过十人,只看招式和速度便知道不是她的对手。但她一直只守不攻,且注意力显然不在打斗上,反倒不知不觉中落了下势。她极其小心地应对着不断刺过来的刀剑,不时地抬头向上看。
山顶上,那枚会散出月光般莹白光芒的巨石已经在夜色中发出微光,那一面浑圆的微光中,有一抹墨渍般的黑影——是一个人的影子。
殊言正色看去,那身形,不是晏倾君,也没有半点眼熟。侧耳细听,才听见山顶有呼声夹杂在风中隐隐传来,是女子凄厉的呼声……声嘶力竭地唤着“燕儿”。
祁燕一面对付着围攻者,一面行着轻功攀爬向上,随着那呼声愈发凄厉,她手上的动作也愈快,动作一块,再加上对方人多,她又一心二用,便乱了阵脚,背后空门一柄长剑精准而飞速地刺过去!
殊言神色一凛,双手用力,整个身子离开轮椅,白色的身影好似夜空中滑过的一枚闪亮流星,选好角度扔出一枚暗器,正好将那持剑者逼退。祁燕却对这危险浑然不觉,只是一味地冲向山顶,殊言的思酌不过在眨眼间,随即跟上。
晏玺面上的笑容幽深而诡异,随着二人奔上山顶。
“燕儿……我的燕儿……”山顶上,被捆在巨石上的女子面容憔悴,华发早生,皱纹如同野草蔓延,泪水嵌在沟壑中,狼狈不堪,赫然是——璋华太后!
祁燕对身后跟着的人浑然不觉,举着长剑对巨石边的人冷声道:“放了她!”
半年不见,曾经权倾朝野风光无限的璋华太后,变作头发斑白面容不堪的老妇人,形象全无地被绑在巨石上,一声声唤着她的名。
祁燕的眼是湿热的。从她发现璋华被人挟持在山上的那一刻,她的脑中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物事。
那是她的母亲,尽管将她抛弃,却给她生命。尽管数次对她利用由她牺牲,却在最后关头为了她放弃追逐一生的权势名利。尽管在她二十年的生命里,有十九年是不曾被她承认的,但她始终是在金銮殿上,百官之前,毅然承认了她的身份。
即便曾经有多怨她,她亲手将她拉下权利的顶峰,由万人之上变作如今的邋遢妇人……
祁燕发现,她是恨不起来的。当初被逼至绝境,不顾一切只想要逃离那座可怕的牢笼,谁人的生死都与她毫无关系,但心态平和之后,重新面对一次这样的母亲,无论如何都丢不下她!
“放开她!”祁燕又是一声冷喝,持着长剑走近了几步。
“燕儿……燕儿……原谅母后,母后不是故意不要你,不是故意不去看你,不是故意让他们害死你的!”璋华的泪水决堤般涌出,近乎失控地挣扎,晃着双手想要抱住祁燕。
山风凛冽,却吹不散璋华的叫嚷,倒是将一声轻笑吹得七零八落。祁燕心头一紧,猛地回头,这才见到笑意融融的晏玺和眉头微蹙的殊言。
“殊……公子……”祁燕的神智瞬间被拉回现实,想到殊言交给她的任务,再看到她已然站起来的身子,面上的血色潮水般退去。
殊言的病……想要站起来,可以,代价便是他苦心蓄积的内力。但那些内力,也是支撑他可以在正常温度下行动的保障……
“你想救她?”晏玺双手背后,上前一步,眉眼含笑地看向祁燕。
祁燕咬了咬下唇,沉声道:“你想要什么?”
“哈哈……”晏玺大笑,朗声道,“朕不想要怎么,只是……人人都以为这‘月光’里黑色的人影是因为国主在祭月,如果要换下她……自然是要顶一个上去。”
这人……自称朕?
祁燕心中一滞,还未反应过来,听到一声清淡的回答:“我来换,如何?”
“殊……”祁燕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她的母亲,自然是她自己去顶替!正要开口,触到殊言的眼神,捏紧了双拳,闭嘴,垂下眼睑,低首。
找阿倾,带她离开。
这是殊言颤动着的双唇传递给她的信息。
***
奕子轩破开瀑布,看都未看贡冉生,拉着晏倾君便径直下山。晏倾君握了握自己腰间放好的黄律,沉声道:“带我去找殊言!”
奕子轩皱眉,“他已经上山,山上是什么情形你也清楚。”
“带我上山。”晏倾君执意道。山上的情形她当然清楚,可是,倘若不找殊言拿到五色中的另外四件,手中的黄律要来何用?
“带我上山!”晏倾君坚定了语气。
“山上全是皇上的人,等的便是你们!我特意趁他们发现之前将你带下山,你还要回去?”奕子轩很是不解。
“我中毒了。”晏倾君实话实说,“即便此番逃过,也得找父皇要解药。”
奕子轩的动作突然停下来,凝神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
晏倾君甩开他的手便往回走,轻笑道:“我可不是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人。若非中毒,此刻我正在南临逍遥快活,跑到贡月来冒这个险作甚。”
事到如今,无论她回去与否,想要活着就逃不开晏玺的五指山,倒不如现下回去,将事情解决个干净。
“子轩。”晏倾君突然回头,嫣然一笑。
奕子轩心神一晃,这样的称呼,这样的笑容,这样的眼神,他一度以为,再也不会见到了……
“你既然有法子现在带我下山,自然也有法子保我安全,可对?”晏倾君笑得眉眼弯弯。
奕子轩只觉得心头一阵酸涩,却是将情绪隐了去,微笑着颔首。
她知道的。
她知道她用这种表情这种语气对他提出的要求,他无法拒绝。他的心思她从来知道,只是……“瞧不起”。
月神山上的乌云不知何时越来越沉,黑压压地挡住所有星光月色,夜风刮得树丫簌簌作响,两人行到一半时,天空已经飘起细碎的雨丝。
“石上有人,山顶!”晏倾君眯眼看着山间唯一的光亮,不难发现其中有一个淡黑的人影。
奕子轩背着晏倾君,微微颔首便转了方向。
山顶树木繁茂,一块巨石身处最高处,孑然而立。晏倾君定睛看着那石上的黑色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心中顿了顿——是殊言。
他为何会被人抓住绑在巨石上?他身后那么多高手去了哪里?他怎会如此轻易处于劣势?晏倾君捏了捏奕子轩的肩膀,示意他停下,抓住殊言的人只能是晏玺,而她,在摸清状况前,得找个地方躲起来!
奕子轩倒似对这种情况早有准备,带着她隐到暗处,还提醒她小心呼吸。
晏倾君整个人被奕子轩高大的身形包裹住,却并未挡住她的视线。放眼望去,山林围绕的空地上除了殊言一人被绑在巨石上,看不到其他人的身影,但是没过多久,就听到熟悉的苍老声音,只是这次,不再带着病弱之气。
“我问你,她在哪里?”
她……?晏玺还没放弃寻找母亲。晏倾君挣脱出奕子轩的双手,又悄然往前走了几步,借着巨石发出来的幽光勉强看得到殊言面上的神色。
与其说是被绑在巨石上,不如说是整个身子半躺在上面,他悠然闭眼,嘴角还带着闲适的弧度,对晏玺的问话充耳不闻。
“她在哪里?”晏玺从晏倾君视线的盲区里出现,背对着她,直面殊言,声音里已经带了些凄厉。
殊言嗤笑,不语。
“你若再不开口,刚刚那丫头……”
“即便我开口,”殊言缓缓睁眼,淡声道,“你也未必会放过她。”
“君儿的解药你不要了?”晏玺嗤笑。
殊言眸底闪过一丝暗芒,突然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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