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烨回来后就几乎不说话了, 郑杰和蓉蓉互相挤眼睛,继而心照不宣地哈哈哈地笑, 林泽一脸无聊地打牌,连着胡了六圈, 胡得桌旁三人都想咆哮。
“这叫什么?”杨致远笑道:“情场得意,赌场也得意吗?”
林泽道:“这叫赢了牌要请客,午饭是我的了。”
郑杰道:“你给我们赢一把撒!”
林泽道好嘛好嘛,给你胡给你胡,说着打了张牌出去给郑杰胡,五人中午打完,在农家乐吃了午饭, 林泽又有点困, 不想打了,便躺在农家乐的一楼里睡觉,司徒烨替他继续打。
再睡醒时已是下午四点,林泽睡眼惺忪地起来, 发现身上盖了司徒烨的外套, 打了个呵欠去洗脸,外面麻将桌已经收了,林泽到池塘边上的水龙头旁去,拧开水,简直是冰寒彻骨,令他打了个冷战。
“他在山上拍照。”杨致远说。
林泽头也不回嗯了声,把水搓在脸上, 激凉透心,吁了口气说:“司徒和你说了些什么?”
杨致远道:“挺有意思的一小孩,他也很苦恼,经常说你,因为喜欢你,不敢和你接近,每次有烦恼都对我说,说你为他做的事让他很难受。”
林泽直起身,站在池塘边,道:“我其实也没做什么,他说他喜欢我什么了吗?”
杨致远道:“他说你答应带他去马德里玩,是他生平第一次,有人对他说这样的话。”
林泽道:“当时我只是随便说说的,没想到他居然还记得,还说了我什么?”
杨致远说:“都是些零零碎碎的,说你会为了他和报社的领导吵架,你们社长是周志行?”
林泽点头道:“其实还好,上头一般不怎么干涉我办公室里的事,只要新闻质量过关,大方向不出错就行,领导都是老头子。”
杨致远嗯了声,说:“他说他们不喜欢他的拍摄风格,你力排众议让他留下来了。还教他怎么和妒忌他的人打交道,年终还特地给他包了一万块钱的红包,鼓励他让他好好工作,令他觉得工作是件很快乐的事。”
林泽说:“可是他还是不愿意留下来。”
杨致远笑道:“他不确认你爱不爱他,因为你掌握了全部的主动权,他总觉得你只是把他当做助手,有他可以,没他也无所谓,再找个摄影师就行。最开始还说,如果他离开了重庆,你再追着去找他,找到他了,他就跟你回家。前几天又说,你可能不会去追他了,他还是决定留下来,但不知道怎么开口。他如果走了,你会追着去找他么?”
林泽万万料不到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司徒烨还跟杨致远说这些话。
“可能不会。”林泽说:“他对我看得很透,他觉得我有他可以,没他也照样过,事实上也是这样。”
林泽叹了口气,忽然觉得挺对不起司徒烨的。
杨致远道:“同志都这样,没有安全感,之前如果他和我走得太近了,给你造成什么误会,先给你道个歉,我这个人呢,是觉得该说的就说,因为很多机会一旦过去就不会再回来了,我是个听凭内心感觉办事的人,所以看见喜欢的对象就会去追,但他还是有很多顾忌,一直不让我告诉你。”
林泽忙笑道:“没有的事,个人选择,我没有什么意见。”
杨致远说:“郑杰那人怎么样?我妹妹说他还是处男。”
林泽说:“很好的人,确实是。”
两人都笑了起来,杨致远给林泽递了根烟,面前这人确实很大方,像做大事的人,林泽一直知道但凡有钱人,人际关系广阔。事业有成的老板,都有自己的成功之道,并非都是小肚鸡肠,有事没事就拿钱砸人之辈。
司徒烨会把杨致远当成好朋友,肯定也有这个原因在。
林泽接了烟,两人点火,杨致远笑道:“条件这么好,怎么还是处男?”
林泽无奈摇头,知道杨致远要打听郑杰——毕竟蓉蓉是他的妹,这代表郑杰真的有戏了,蓉蓉一定也喜欢他。
这年头出社会工作好几年还是处男的简直是凤毛麟角,而杨致远告诉了他司徒烨的事,意思很明显了:这是个交易,现在咱们来说说郑杰吧。
“坦白的说。”林泽思考了一会措辞,而后道:“他这人缺点肯定是有的,否则也不会一直找不到对象,粗心,直神经,包括他老妈的债。”
杨致远说:“债都是些小意思,关键是人品。”
林泽说:“人品我可以很负责地说,他没有任何问题,你觉得吗,致远兄。现在的人谈恋爱就像在打仗一样,男女两性认识,不是奔着互补与融合来的,而是抱着一种像是天生的仇恨,水火不容的立场去了解彼此。”
杨致远笑着点头,林泽说:“两性在现在社会主流的宣传趋势中,已经形成了一种对彼此不信任的观念前提,不是你打败了我,就是我征服了你,尤其是相亲,有一点不合心意就一拍两散。挑挑拣拣,大家都想着找个成熟靠谱的过一辈子,但刚开始谈婚论嫁的人,都是不成熟的,都需要互相调/教,谈婚论嫁时显得很成熟的,都是别人调/教好的成品,不去付出又怎么会有收获?许多高帅富有魅力有耐心,那些品质优良的男人都是母亲,家庭,社会,朋友与前女友,甚至前妻经过许多艰辛捏好,放上来的陶瓷。郑杰还只是个粗坯,他在许多方面都算不上成熟,需要和蓉蓉互相之间的磨合,如果她愿意这样过日子,我建议她考虑郑杰。如果她想找个知道在女孩子面前怎么说话,懂女孩的心的男人,那我建议还是算了,他最开始肯定做不到这一点。”
“还有,郑杰的优点在于。”林泽停下,手指挟着烟看杨致远,认真地说:“他是来谈恋爱,不是来打仗的,他要是谈起恋爱来,开了火,我保证他打一场输一场,根本不是自己爱人的对手。他愿意接受自己所爱的人对他的改造,他昨天刚辞职,生活不一定阳光,但他的心还是很开朗,人也很诚恳。”
杨致远点了点头,两人继续在池塘边走,林泽又开启了新的话题,说:“致远兄要结婚了?”
杨致远说:“你不打算结婚?”
林泽无所谓道:“我出柜了。”
杨致远道:“我也出柜了,二十岁就告诉了父母。”
林泽说:“恭喜,和男友去国外结婚吗?”
这个问题林泽也想过,以后靠自己的努力赚点钱,和自己爱的人出国,领结婚证,再回中国工作生活,或者满世界到处跑也不错。是件很幸福的事。
孰料杨致远却道:“不,和女孩结婚,结婚以后不管是形婚还是怎么样,都不会再出来玩了。”
林泽微微蹙眉,杨致远说:“我出柜了,可是出柜也没有用,父母和亲戚只把我当作小孩,玩心太重,三番五次地说,让我在外面玩够了,还是要回来结婚,组建家庭,我现在就在考虑,是去找个拉拉一起生活,还是去找个正常的女孩过日子。有个很温柔的女孩子在追我,她说她愿意和我一起过,前提是我不要再出去找男人玩。”
林泽:“我建议是找拉拉,对双方都好,结婚以后你也可以继续同志生活。”
杨致远说:“可是对小孩不好,除去财产纠纷的原因不算,孩子如果看到自家父母不像别家的父母一样,迟早会产生心理问题。我约束得住自己,却约束不住对方。只有父亲付出,母亲奉献的家庭才是完整的家庭,同志和拉拉都很难做到对配偶,对子女,对这个家的奉献。”
林泽:“那你又怎么保证你能爱上正常的女孩?”
杨致远说:“不去努力又怎么知道做不到呢?我也不是纯零,是,我是在骗她,但只要表现出我对她的温柔,表现出我对她的爱,不告诉她,一切又有什么区别吗?真正痛苦的只有我一个人而已,无知的人其实最幸福。现在圈子里对和直女结婚畏若蛇蝎,其实大可不必,我一个朋友说,结婚以后有小孩了,家庭的幸福感可以冲淡这种痛苦。大不了就当一个以后再也不可能去爱的人,和妻子彼此扶持,没有爱情,直接转化为亲情,过家人一样的日子。反正正常婚姻在几年后,也会归于平淡,不相爱的家庭何其多?只要隐藏好,该过的都照样过,况且对男人来说,家庭和婚姻也不是人生的全部,这样一来正好有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事业上去。”
林泽没有表达意见,他知道现在同志里确实有很大一部分是这样,父母在儿子出柜时暴跳如雷,快刀斩乱麻后,两败俱伤地接受了,再过个几年,家里又会重提此事,意为我不管你喜欢男的还是喜欢女的,你还是得给我结婚生小孩。更有些人认为自己的儿子只是喜欢在外面乱玩,时间到了,也要停下来结婚的。
谈话到此为止,观念相抵触,林泽也不想再和他说太多了,两人便这么站着,看着池塘不说话。
司徒烨和郑杰,蓉蓉从山上的小路下来,林泽知道今天的交流到此为止,遂扔了烟头,说:“晚饭一起吃?”
杨致远说:“我得先回去,一个好哥们今天过来,我要去机场接他。”
“再见。”林泽和杨致远握手,杨致远握着林泽的手,说:“还有一件事不应该瞒你。小烨的家里……”
林泽:“……”
杨致远想了想,说:“……他的父亲相对于我们来说,要专制一些,家里亲戚也在到处找他,据他说是想把他抓回去,关起来,给他找个老婆结婚,不结婚的话打到结婚为止,这点也令他很痛苦很没有安全感,我想你可以保护他,再见。”
说着重重握手,眼里带着狡猾的笑意,转身走了。
林泽心道最后才说这话,这老狐狸,你敢说你对司徒烨没有半点心思?只是司徒烨身上太多麻烦,不敢招惹而已吧。
“阿泽!”郑杰喊道。
林泽还站在池塘边,三人下山来,林泽道:“杨致远先走了,我们得自己坐车回去。”
“他不是三点就走了吗?”司徒烨说。
林泽明白了,杨致远一直在等他睡醒,告诉他这些话。
郑杰说:“晚饭怎么吃?”
林泽道:“我请吃晚饭吧,回市区吃,北城天街怎么样?”
四人坐车,蓉蓉玩了一天玩累了,靠在郑杰的肩上睡觉,林泽和司徒烨坐后排,司徒烨看着窗外黑乎乎的景色,回市区的路上堵车了。
林泽随手按司徒烨的相机,看到司徒烨拍他睡觉的照。这是司徒烨最没有水平,光线最差,没有任何构图感艺术感可言的一张照片,傍晚时光线暗淡,从灰蒙蒙的玻璃窗外面照进来,林泽穿着皮鞋西装,张着嘴,在沙发上躺平了,睡得胯/下还顶起来。
“速度删掉……”林泽看到这个照片就恨不得一头撞死。
司徒烨道:“你删吧。”
林泽既想哭又想笑,考虑了很久,还是没删,司徒烨伸手过来,林泽马上道:“别……”
司徒烨:“拿来……”
两人抓着相机较劲,司徒烨道:“要坏了……”
林泽吻上去,司徒烨马上松手,林泽封住他的唇,吻了一会便放开他,没事人一样继续看今天拍了什么照片。
大部分都是郑杰和蓉蓉,有几张是林泽,湖光山色,天空灰暗,别有一番意境,绵延的荒废铁轨长满了杂草,伸展向天的尽头,郑杰和蓉蓉一人一边铁轨,牵着手,快可以当婚纱照了。
“晚上过来睡吧。”林泽说。
司徒烨道:“怎么?”
林泽笑道:“我一个人睡有点冷。”
司徒烨说:“你不是有电热毯么?”
林泽说:“但你没有。”
司徒烨不吭声了,车堵了一会又开始走,行行停停的,司徒烨有点困,便坐着瞌睡,睡着睡着歪到林泽肩膀上,一下就醒了,要起身坐好,林泽却伸出手臂环过他的肩膀,把他搂着,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睡觉。
八点多时终于回到江北,华灯初上,霓虹璀璨,北城天街人少了许多,司徒烨吃晚饭时还一副没睡醒的模样,林泽给他调了油碟,又给他烫菜吃,就差喂他嘴里了。一边和郑杰蓉蓉说说笑笑,俨然两对小情侣,晚饭后郑杰送蓉蓉回家,林泽送司徒烨回家。
今天的重庆很冷很冷,入夜后开始今年的第一次,也是这个冬天的最后一次降温,路人都进了温暖的咖啡店与小吃店里坐着。林泽一本正经道:“回来住,太冷了。”
司徒烨没有说话,他的床连个电热毯都没有,回家后林泽便帮他收拾东西,合租的女孩笑道:“和你男朋友又合好了?这次去住几天?”
林泽笑了起来,到厨房去,假装没听见,司徒烨和她说了几句话,收拾好东西出来,这次的东西有点多了,两个大包,司徒烨拿着相册,手不能拎东西,林泽便给他提着包下楼去。
司徒烨胳膊下还夹着他的相册,上坡时林泽走得有点喘,那俩旅行袋又很重,刚吃饱饭没力气,心道老了老了,走不动了……
司徒烨忽然笑了起来,林泽面无表情道:“笑什么?”
“没什么。”司徒烨说。
两人站在路灯下,司徒烨说:“喝酸奶吗,我去买。”
林泽道:“去吧。”
司徒烨走过去,片刻后回来说:“给我十块钱。”
林泽啼笑皆非:“连买酸奶的钱都没有了?!你这也太潦倒了吧。”
司徒烨说:“钱都给你了啊,上个月剩五百都上缴了,这个月的工资一直不发。”
林泽:“那你这几天出门,都一分钱没花?”
司徒烨说:“杨致远请我吃的,怎么,又要吃醋?”
林泽心道真是败给他了,蹙眉道:“以后省着点,要过日子的。”
“嗯。”司徒烨笑了笑,说:“知道了,酸奶还喝吗?”
林泽给司徒烨十块钱,司徒烨去买了酸奶,两个大男生在小卖部门口喝酸奶显得有点奇怪,也不利于聊天,便过马路站在路灯下喝。
“你相册最后几页是什么。”林泽说。
“你看吧。”司徒烨说。
林泽站在昏黄的路灯下,接过司徒烨的相册,翻开后面那几页。
里面是一张林泽和谢晨风的合照,那是司徒烨隔着星巴克的玻璃墙抓拍下来的。
夏季阳光正好,北城天街玻璃顶棚上投下一道光柱,谢晨风和林泽站在星巴克门口,谢晨风揪着林泽后领,让他不要进星巴克了,拖着他离开。
林泽想了很久,终于想起那次他们说的话:谢晨风说今天不去星巴克,天天去,换个地方坐,去满记怎么样,林泽说等我进去给咖啡小哥打个招呼。
谢晨风说搞那么麻烦做什么,别人根本不记得你,于是拖着林泽走了。
而司徒烨那时就在柜台后,拍下了林泽被谢晨风拽走的那一幕。
司徒烨的每张照片都有一个相应的注释,这张相册下的注释是:
第三年,秋天,重庆站,北城天街星巴克,天气冷了,我的爱情什么时候才会来?
林泽朝后翻,上面是他和司徒烨的另一张照片,北京一望无际的道路,红叶满布街道两侧,林泽一手勾着西装,另一手搭着司徒烨的肩膀,走向飘满红叶的小路尽头,侧头时朝司徒烨笑,不知说着什么。
注释:冬天,北京出差中,这就是缘分吗?
林泽把相册合上,还给司徒烨,司徒烨又说:“怕你看到他难过,所以没敢给你看。”
林泽说:“走吧,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