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迁丁司出了官司,顾昭几日没睡好,他想起以前一位老船员说的话,人啊,这辈子,做什么,吃什么,注定的,不该你的,你得了,你也护不住。

想来想去,终归是骨子里就住了个小市民,他努力了这么多年,从来都觉着迁丁司是自己铸造的一块铁板,结果,这才走了一批移民就出了大事儿了。

顾昭心里烦躁,几日来一直情绪低落。

“七爷,上京密信到了。”新仔悄悄推开门,陪着小心的将信筒双手持着递到顾昭面前。

顾昭叹息了一下,接过信筒打开后,又深深的叹息了一下。

站在一边的新仔看看细仔,微微侧头,下巴对着桌面上剩下的大半碗饭歪歪嘴儿。

信自然是阿润写来的,写的很急,看字迹不若以往的从容。仿若一下子那个人就明白顾昭心里怎么想的一般,他写道,事情我知道了,其实没多大事儿,大梁上下六部九卿上下多少人口官吏,每天每时都要出类同的事情,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你就别多想了。

如今事情出了,自然是要严查,不但要严查还要特办,严办!阿昭不要着急,只要陪好你阿兄便是,千万别脑袋一着急,调转车队,往青州去,你出来的时候,我也说了,什么事情都有我呢,等你转了一圈,家人都见了之后回到上京,事情我便都与你办妥当了,你只管好吃好玩就是……

顾昭来来回回的将阿润的信读了几遍,看完后撇撇嘴对细仔唠叨道:“他怎么知道我要出去私访?”

细仔陪着笑将桌上剩下的饭食放在托盘里端出去热,一边放他一边陪着笑脸道:“我的爷,您可别乱想了!一个青州,上上下下不说老百姓,光咱迁丁司的官员就能有一百多呢,您去了,一个个要查到后年去了,再说了,咱这次出来才带多少人马?”

顾昭伸手抓下脑袋笑道:“他太高看我了,我吃几碗饭自己还是知道的,那么大的地方,每年迁丁司出多少细棉布,送到何处,交付何人,何人领了,用在何处,上上下下多少关系,真真……”他压低声音唠叨道:“以为是看电视剧呢,随便微服私访就能解决了的,我才不去,多傻啊,对了,你把那个俏奴儿叫进来,我再问他几句话。那才是个傻子呢!”

金辉班的俏奴儿原来的姓氏他不记得了,他就记得自己小名根子。他家本是个庄户,祖上也做过两任小吏,算是个清白户。可那是前朝,一场战乱,家里树根都吃不起,六岁上,树根娘将树根卖了,换了三石糙米,书香门第的后裔成了戏子。

后来的事儿跟天下的苦人一个样,就那么过吧,活一日算一日。直到遇到那冤家也是命中注定的孽债,反正俏奴儿那时候觉着,是有个盼头了,那姓冯的布商将他买了,当个人对他,俏奴儿那时候觉着,就凭着他当自己是个人,他就该一辈子好好待人家。

可谁能想到呢,人日子没过几天呢,冯布商就死了,那以后他魂不守舍的过了几日后,又是浑浑噩噩的一段时日,那天,他被丢出去以后,以为这辈子就死这里了,却没成想的撞了大老爷的官轿子,遇到了一份机缘,这个机缘却偏偏被他抓住了。

没人知道俏奴儿心里是怎么想的,只是这几日小郡公爷常常把他叫去叙话,依旧是没收他的身契,不过却把他的人带在了身边。

细仔这几日也是翻来覆去的想心事,这人长得倒是眉清目秀的好摸样,要不要他也写一封回去问问,别到时候出了事儿,他满门抄斩那都不够填坑的!

又住了几日之后,江上陆续解封,去上游送粮的船只都陆续回了小镇,小镇又鲜活起来。

这一日,终于等到了官船,顾昭一行人在本地官吏与乡绅的欢送下,离开了这个也许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伤心地。

临上船的时候,顾昭指着江水对顾茂丙嘀咕了一句:“这条江,现在每年可以运送粮米两百万石,若是各地开凿新运河,然后灌入大海循环起来,一年六百万石上下也是轻松。”

他这番话,显然是对牛弹琴的,顾茂丙摸摸鼻子道:“小叔叔,如今侄儿才将将学会放牛马,你又想我来挖运河吗……”

话音未落,身边忽然飘过一人,来了一句莫名的:“茂昌可以来挖吧?反正他闲着?阿弟明儿你回去,整个挖河司……”

顾昭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却是自己老哥哥,顿时他就哭笑不得了。

大冷天的,老爷子穿的到厚实,只是老年人自己恒温不好,冻得一脸清鼻涕他自己浑然不觉,还露着一脸憨笑。顾昭笑笑,哄他说:“可以,过个三五年,待移民事毕,咱就来开凿大运河,到时候咱家自己开船厂,做千年的水上买卖。”

老爷子闻言,低头认真的想了半天后嘀咕道:“那可不成,咱家不做买卖,你可不敢动这个念头……”

“好好好,不动,不动……这里顶风涨气儿的,咱回去。”顾昭拉住老爷子的手,硬拖着他回去了。

也就是这一日,上京迁丁司郎官付季付大人正在家里给嫡子过百日,他家前两个都是女儿,再加之付季这人从来都活的小心翼翼生怕给自己先生添麻烦,因此家里凡有喜事,也就是送送喜面,自己关起门来自家人庆祝一番便是。因此,许多人都误会,付季这是第一个孩子,如今下了帖子才知道,人家媳妇都悄默默的生了两个了。

如今得了嫡子了,付季自然不敢敷衍怠慢,不然媳妇娘家会怪罪,更对周围的同僚都是失了礼数的。

这日一大早,付季家难得的开了正门,他家喜事少,因此着实存了不少人情,如今都还了回来。

“付大人,恭喜,恭喜啊!闻听贵子百禄,付大人如今后继有人啊!哈哈!”

付季笑眯眯的跑过去接待:“哎呀,吴大人,稀客稀客!下官怎么担得起,您打发人随意添得两盘糕团就是,怎么就自己来了!”

吴大人一手抓住付季的手亲昵的拍了几下,笑眯眯的道:“这话外道,你我多年同朝为官,那是什么交情?付大人也听过老夫为人,旁人家,老夫是绝不登门的,凭他们是谁。不过一盒礼饼的面子,付大人多年来为朝廷尽心竭力,你的人品,只要提起,那是这个……”吴大人拉着付季,竖起大拇指,着实从头到脚的将他夸赞了一番。

付季是谁?那是平洲开国郡公府门下第一走狗,巴结还来不及呢,这小子向来咬人疼!

付季为人一贯小心,被人这般在家门口夸奖,还是头一遭,因此,他的脸色不由的便从脖子红到耳根。一时间,他站在那里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亏今日办事,国公府的老太太派了四爷来撑面子,因此,付季顿住了,站在一边的顾四爷,顾茂昌赶紧过来惯熟的寒暄,这才支应过去。

如此这般的人来人往,转眼天到正午,那后面便开戏开席。今日厨子都是国公府来的,因此上的便是顾家宴,放果盘食器是一水儿的银器,只果品都有二十种上下。主食有五种,分别是,烤炉饼,油炸饼,王母饭,顾家的金乳丝面。菜肴上的是三牲绘制,分别是,牛羊鹿,食器摆放的规范乃是五品的配置,四鼎配三簋,东西都是新制的亮铮铮的好铜器,上面有付家工匠打造的暗花,如今他家也配用这个了。

男人们在前面闹腾,女眷们在后面也有她们的热闹,眼见的吉时一到,付季的儿子被抱出来送至他表舅怀里。

付季的媳妇白氏,父母早年就去了,因此,如今娘家只能来个表舅舅。不过,虽是表舅在京里却也算是一户书香门第,有些祖产,平日他表舅家早就想来巴结,如今总算是抓到机缘了。

他表舅舅唱了贺词,给孩子挂了银锁,送上外家早就预备好的百禄贺礼,这些东西皆有讲究,便是小儿能穿到一周岁的衣衫料子,小寿桃子,小金银脚镯,豆类粮食,另外还有贺生礼两百贯。送完之后,他表舅又出挂了四盏灯笼在顾家正堂。这是乌康的规矩,这个灯要挂到十八岁的时候,小儿开了锁,成了人才能取下来。

行完礼仪,一切顺畅。待小儿满周岁立住了,外家还有别的意思,那时候送的衣裤料子,怕是小儿能穿到到十八岁了。

一番热闹下来,付季饮了不少酒,脑袋昏沉沉的依旧在各处支应,正糊涂着,却不想后面他祖母打发了人叫他去呢。几年前,付季他哥哥们常找了事情叫付季带钱回去,虽没多少,可是一月总有两三次,也不多要,每次也就几贯。钱是小事儿,可要着要着,他二哥还想做个小吏了,后来付季一怒之下就命人强接了父母跟祖母来养活,也省着他们打着旗号经年累月的来发这等血脉财。

后来,他祖母来了,也不念叨要回老家,想必老人心里是有数的。

扶着墙,一路吐了两次之后付季才来至后堂,一进门,他本笑眯眯的,正眼一瞧,他祖母跟他母亲却脸色苍白,他父亲是个老实疙瘩,大好的日子,他却坐在屋角,怀里抱着个礼盒也不应声,看身姿却有些颤抖?这是如何了?

付季呆愣了一下,忙问:“阿母不去陪客,怎么在这里?可是有人冲撞了您,孩儿这就去帮您撵了!”付季的家人都是乡里来的,不识字,也没受过礼仪教育,才来的时候也随过几次热闹,后来大概觉着融不进去,也就不爱出门了。

堂上三位长辈并不说话,半响后,他老祖母招招手,付季忙跑过去,老人家眼神不好,伸手摸摸付季的脑袋,确定了位置,这才一拐打了上来骂道:“打你个没见识的东西!凭你是什么种子,如今你抖起来了!也做起这龌蹉事情来了……”

付季吓了一跳,捂着脑袋,酒意都吓了去一半,他浑浑噩噩的站在那里不敢躲,只由着老祖母一顿敲。

“叔父!叔父!”瓜官儿不知道从那里冒出来,在一边儿拉拉付季的衣襟猛摇着。

付季低头看他,本想训斥,想了想,还是按住脾气挤出一些笑容道:“你怎么在这里,猪官儿在外面寻你呢!”

瓜官儿摇摇头,急急的解释道:“不是!不是!叔父跟我来。”说罢,他拉着付季来至付季爹身边指指那个礼盒。

付季捂着脑袋还在纳闷,却不想,付老爹“哎!”了一声,将礼盒子闷闷重重的放在桌面上数落道:“娃儿,咱家是本份人家,你师父养活你不容易,咱可不做这事情,你才过了几天白饭日子,大好的光景,可不敢自己晒白(丢了)了啊!”

付季眨巴下眼睛,看看那礼盒,一伸手他将盒盖打开,呦!好家伙!谁这么大方?一下子他也呆了,那里面齐刷刷的摆了三排金锭,取出一个掂掂,却有一两一个只多不少,数一数,一排十个,这里足足有三十金呢。

虽如今流通的大多是铜钱儿,可是金子就是金子,像这等颜色的足金爷着实少见,也怪不得家里长辈吓了一跳了。老人家这辈子在乡下,怕是都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付家如今不穷,却也没有金锭模子,这么奢侈的摆三排,这……这可都是实心儿的金子呢。

付季翻动一下金锭,在下面寻出帖子一看,脸色是越来越坏,那帖子上写着一首贺禄词,词下的名讳却是在如今该在青州管丁民的李永吉,李修之的名讳。

旁人不知,李修之的底子,付季是再清楚不过了。他不过是山阳郡罗县乡绅家的儿子,来京赶考落第,最后混的饭都吃不起了,若不是老师提携,如今还不知道他在哪个旮旯要饭呢,如今这才去青州没几日,这李修之竟然送得起金锭了?

家院内人声沸腾,付季坐在一边闷闷的不吭气。半天后,他祖母唠叨道:“娃,咱家如今吃的精米,喝的肉汤,也就够了。你要是缺几个,明儿叫他们套车,送俺们三个回去,这也出来几年了,你莫怕他们委屈俺们,家里如今有堂房,有良田,尽够了……再要!咱家福气薄,怕压不住……”

付季见老祖母误会,忙站起来解释:“祖母千万别多想,这东西孙儿本不该收,这下面有送礼的名讳,待今日豆官儿的事儿毕了,孙儿自然退回去的。”

他这般一说,屋里的三位老人家都如蒙大赦,团团的松了一口气。这么多金子,是挺吓人的。

一场热闹下来,直到入夜,付季府上的宴席方散去。待客人一去,付季忙换了衣衫,干嚼两把师傅家常备的茶叶去了酒气,这才出了门。

入冬的天气儿,上京的大道黑漆漆的,付季抱着那个礼盒,脑袋里想着心事儿,他的车子行了一会子,有京里巡夜的来回问了几次,勘验了迁丁司的牌子,这才放行。

李永吉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当然知道自己是老师座下第一门生,他大明大胆的送来金锭,难道不怕自己捏死他?虽然李修之是个推官,可他手里挂着青州一郡的粮钱损耗,那不成,这厮真的狗胆包天了?死一个李修之倒是无所谓,可师傅知道……正想着,那车却停了。

“老爷,到了。”

家里的小厮停了车辕,抱了脚踏,扶了付季下车,这一路,这盒子一直在付季怀里捂着,就是家里下人想接,付季都没让。

下了车,付季看看身后的黑沉沉的皇宫,那宫墙上的锯齿犹如兽口大张着一般,令他不由自主的打个寒颤。

郡公府外值夜的小厮班头见到付季,忙笑着过来问道:“呦,恭喜小爷家中贵子百禄,可……小爷哎!爷们都不在家,您……这送来了也没人吃啊!”他以为付季送喜面来了。

付季瞪了他一眼,抱着盒子就往里走。他来这里,从不用通报,这府上有他的小院子,师傅在家的时候,若是跟他谈事儿晚了,他也有地儿住的。其实骨子里,付季早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那乌康的小泥屋,早就消失在梦里了。如今就是回去,小泥屋也找不到了,他哥哥们早就用他的俸禄起了三进的大宅院,过着乡绅老爷的日子。

那门子吐吐舌头,挠下后脑勺之后忙去屋里取了气死风的灯笼,一路随着付季往后面走,这一路,院内静的吓人,冬日的寒风呼啸猛推院里的树藤,那树藤张牙舞爪舞的付季心里实在难受。

师傅不在,这家就像个大庙一样没人气,要是师傅也能成婚生子,自己家儿子就能世世代代的来侍奉了,只可惜……哎!反正师傅就是命不好,遇到那个混帐,他自己有妻有子,三宫六院,偏偏霸着先生,着实可恶!

顾昭的小通院内,牛油蜡烛悄悄的爆着灯花儿。如今,天承帝还是夜夜来住,从不在皇宫内留宿。

接过孙希递过来的汤水喝了两口之后,赵淳润半躺在床铺上笑道:“真稀奇了!他怎么想起我了,大半夜的来孝敬?”

孙希接过汤碗,陪着笑道:“哎,那不是上午您刚赏了他家豆官儿,许是……来谢恩了。”

赵淳润扬扬好看的眉毛,从鼻腔里发出一阵冷哼:“起这个破名字,豆官儿,下个难不成做菜官儿?朕还不知道他,你指望他孝顺我?猴年!他眼里就只有他师父,叫进来吧!我瞧瞧这狗崽子大半夜的来咬谁了?”

孙希笑笑,转身出去了。

付季今儿出门出的急,穿的有些单薄,进来的时候,他依旧有些抖,脸色也发青。进来后,他跪在那里施了礼,礼完,便一生不吭的依旧跪着。

这家伙,到底是谁招惹他了,大半夜的难不成是告状来了?阿润上下打量了付季半天之后,无奈的失笑道:“成了,起吧!大半夜的,你不在家好好当爹,怎么想起孝敬我来了?”

付季依旧不起,他咬咬嘴唇,趴在地上道:“臣……有罪。”

赵淳润呆了一下,看看孙希,孙希纳闷的摇摇头。

“你先起来,能有多大事儿,你师父不在,这不是还有朕呢吗。有什么罪啊?你先说说,孙希,你扶他起来,再给他一碗才将的热汤水,去去寒气,省的明儿他师父回来嫌弃我慢待了他。”

孙希应了,笑眯眯的过去扶付季,可惜,拽了几下后,付季依旧不起,他只是将放在一边的礼盒双手捧了举国头顶道:“臣失职,臣有罪!”

这下子,赵淳润倒是真的被惊了,他从塌上坐起来,摆摆手,孙希点点头,过去接了那盒子,这一接,险些失了手,这盒子出乎意料的重。

“呦!”孙希呆了一下,忙搂在怀里,将盒子送到赵淳润的身边,并不敢放到今上手中,只是放在榻上一边道:“陛下当心些,这……是金子吧,不然没这么重!”

赵淳润这几年,越发不爱摸金银之物,因此便将本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去,冲着孙希扬扬眉毛。

孙希打开礼盒的盖子,果不其然,齐齐刷刷的三排金锭子。

“噢!”赵淳润自踏上站了起来,孙希又合住礼盒,抱着来到一边从外面喊了人进来,将榻上的成套的铺盖换了,铺好单子后,赵淳润这才坐回去,坐下半响方问道:“你是故意的!”他知道自己厌恶这个。

付季翻翻白眼,依旧道:“臣有罪!”

“谁送你的?”

“……青洲迁丁司推官,李永吉!”

“噢……他呀!”赵淳润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半天后竟带着一丝讥讽的笑意道:“竟真是他!”

付季闻言,猛的抬头看赵淳润,可惜,今上并不看他,他只是用手敲着榻上的布帛,半响之后才道:“你师父,好不容易整理出半个刀笔吏司跟一个迁丁司。这……李永吉也算是你师父一手提拔起来的人,若……真是他,这不是生生打你师傅的脸吗?”

付季道:“难不成,陛下早知道李永吉部内贼窃之举?”

赵淳润微微点点头道:“前几日,你师父倒是写过一封信……”他话音未落,付季猛的一支脖子,竟然有些眼泪汪汪的,生生的把个天承帝看乐了。

“怎么,你师父没给你写信?”说这话的时候,今上的语调,带着一丝丝得意,真不知道他得意个什么劲儿。

付季吸吸鼻子,心里鄙视,脸上却不敢带出来,他只是哀求道:“臣写过几封,许是……许是路上不顺,师傅未曾收到也未可知,那信,那……臣能一观吗?”

赵淳润点点头,顺手从榻上的暗柜里取了一整叠放的精致的信笺,翻动一会子,取出一张,又读了一遍,他这才递给付季。

付季膝行几步,双手接过师傅的信笺,见到熟悉的字迹之后,终于还是心理酸的抱怨道:“大冬天的,师傅又有旧疾,陛下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也舍得他出去……”

赵淳润也是心疼,闻言点点头哀叹:“你以为朕愿意,你也知道,你家大老爷,到了岁数了……若不放阿昭出去陪陪他,以后若有什么,你师父向来心眼小,到那时,岂不是怨恨朕一辈子!”

付季自然不服气,闻言立刻回嘴道:“师傅才不是那样人!”

赵淳润哼了一声:“你有我知道他?”

付季歪歪嘴,想起师傅如今不在,自己在人家手里,还是老实一点的好,因此便没有回嘴,只是含着半泡子眼泪,一边看一边道:“师傅的字儿,还是没长进!”

今上哼了一声,心里顿时又得意了,这世上怕是只有自己知道阿昭会双手书了吧!

也不知道他得意什么。

“师傅还是这般罗嗦!”

“哼!”

半响之后,付季终于看完信笺,赵淳润一伸手将信笺拽了回去,两方揪扯了一下,付季还是松了手,亏那信笺都是写在帛布上,若不然指定两半儿。

待付季看完,今上又命人将最近调查的一干案录都拿来给付季看了一遍,付季来回看了几次之后,方恨声道:“李永吉部内行窃,治地户口流散,籍帐隐没,农桑不勤,属地纵暴!该死!万死……”这话说的,硬是将这个素日笑眯眯,清淡淡的好好先生,气的脖颈青筋□,双目凸出。

赵淳润失笑,他自然懂付季在气什么,他倒不是怕担责任而气愤,他只是心疼自己老师一片苦心,心疼自家先生为了迁丁司劳心劳力,这李永吉哎,终归还是太不争气了。

今上安慰了几句,付季半天后才缓过来。

“成了,你也别气了,倒是最近朕忙旁个去了,这不是,茂丙从西边送来好些上等马过来吗,说起来,那倒是个精怪的,这几日求赐婚的折子能有这么厚了……”赵淳润比比高度,半天后才笑着道:“朕倒是想赐一门好亲,可想了半天,终归,这是阿昭的事情,等他回来再说吧。”

付季有些不服气,便很随意的道:“那小子也能成亲?”

今上气乐了:“你都能有儿子了,人家怎么不能成个亲?”

“那不是害人家?难不成他娶回娘子来,夫妻每日坐一起涂脂抹粉,闲暇绣花吗?”

“怎么就害人家了?茂丙好歹是将星后裔,血统高贵,自己大小还是个侯爷,这上京能配他的,数来数去也没几户,高兴还来不及。如今他也不小了,早晚那不得有个后?朕……真还想着,把他过继给你师傅呢。”

付季越发觉着今上扯淡呢,那大饼子比自己师傅还大一岁呢。

“哎!你家人都个个这般刁钻,一个两个的不想成亲,凭他谁家的闺女,还敢委屈他不成?”

付季发现今上越扯越远,忙按了心神,将他拉回来。他倒也理解,师傅如今出去好久了,这位实在也想得慌了。

“陛下,若李永吉之事待监察御史举出便真真不好了,臣想带几人去青州彻查此事,若……李永吉真有此举等,按照律令……亦不过是杖七十,徒五年……便是再严一些……也不过是坐赃私罪,徒十年而已……”说到这里,付季咬咬牙,抬头道:“陛下!李永吉万死难辞其咎!”

今上想半响之后方摇摇头道:“朕……还是派别人去吧,你师父如今不在家,迁丁司大大小小一竿子杂事儿,你去了,谁帮你师傅看着?倒是如今乌康户籍调查可有落证了?”

付季有些失落,但是很快调整好情绪后回道:“回陛下!如今天入寒冬,丁户账簿怕是要等到开春了。”

“恩,也罢,你老老实实的给你师傅看好了。盯好了迁丁之事,也是你的孝心,你要记得,你师父不是说过吗,迁丁一事,乃大梁百年大计,万万不可倦怠!”

“臣记下了……”

“恩,朕知道你是乌康人,也受过迁丁之苦,这朝上朝下,若非你,别人怕是也办不妥当此事……你还是先把身边的人勘验勘验,那李永吉自己,怕是下不得手的,上面不给凭条,他如何调配?入会回执?”

“是,臣记下了,明日就回去彻查。”

如此两人干巴巴的说了一会正事儿,午夜,付季方离开这个小院子。

此时,年入龙尾,京里一派歌舞升平端是个好年景的样式,原本具是平常时日,来来去去的都是头年年尾上的旧事,做年馍馍,杀羊宰鸡,绸缎店铺客来客往端是热闹,却不想,就在年尾这当口,上京竟出了一件蹊跷之事。

那迁丁司一连暴死两位主事,这两位主事都是在家中暴死,都是捂着肚子,整整哀嚎两日方才咽气。

后京里有经验的仵作跑去验尸之后,打开这两位主事的肚腹,哎呀!竟然五脏六腑都烂掉了。那仵作是个经年的老吏,也颇有些经验,因此当下断判道:“此乃古时杀人禁术,该是早就失传?这种迹象,是常食得白马鞍下肉,才会烂人五脏!”

那刑部官员来来去去忙活几日之后,实在无法破案,最后只能上了请罪的折子。

看完刑部奏折,天承帝微微皱皱眉毛侧过头低声对孙希道:“这小子,如今怎么这般狠辣!弄死人有千万种法子,你说阿昭如何教养他的,这小子要么不动口,一动,竟咬的这般狠!好好的烂人五脏,活活竟疼死人家”

孙希脸色白了白,脑袋里想起付季那张温润的脸,便不由自主的他打个哆嗦,心下道,那平国公府里大锅子侩出来的,那个就好招惹了?也就陛下您,看着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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