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别邺, 楚三太子早已焦急的在门口等着我了。看到他, 我不由冷笑,下了车无视他的存在直接进门。
见我对他连行礼都没有,倒也没在意, 随着我的脚步进门,在我耳边问:“毕然说你消失一下午了, 你去哪儿了?”
我让鲁坚和毕然别紧跟着我,他们很听话, 但知道楚三太子的计谋的时候, 只有两个陌生的男子,不曾见到毕然和鲁坚。如此说来毕然将鲁坚支开了。一定是等他们的计划顺利完成后二人再回来,来时不见我, 自然是一个人去通知楚三太子, 一个留下等我。留下的那个人是鲁坚,走的人必然是通风报信知道内情的。
“再不等你回来, 我就派人去寻你了。”楚三太子侧过脸对我说。我看了他一眼继续迈着步子, 没言语。英雄救英雄,真是亏楚三太子想得出来。
被我忽视的楚三太子眉头一拧,眼眸中闪过不悦和锋利:“步子卿,说话!”
看着拦住我的他,定定的瞅着他凝重的表情, 学着哼笑了一声:“英雄救英雄很好玩么?三太子若喜欢,我可以陪你一起玩。不用瞒着我,我怕承受不了, 被你吓出病来。”
楚三太子眸子一瞪圆,换了副表情:“哎,你怎么知道我要玩这个游戏?今日没成功,来日你我再玩一次,可好?”
“三太子真是童心未泯,但臣并不是那贪玩之人,也绝不玩如此卑劣的游戏。”说完,绕过他往房间走去。他没有跟过来,我不由蹙眉,边走边侧过头看他……
留给我的是那静静的,孤寂的,落寞的背影。后背浸出了丝丝的汗意,其耳后也有那么点,双拳紧紧的捏着,一手背着一手负于身后,华丽的衣裳此时倒显得不那么高贵,反而有一丝落魄的意味。
“不知三太子可准备好膳食,莫不是想要饿着香宛国的重臣?”姑且不说他谋划的那场戏,只看站在门口焦急的等着我担心我出什么意外,本一直保持着冷静状态的他,生生担心出了汗意,真是为难这位高高在上的太子爷了。
听到我的话,楚三太子身形顿了顿,旋即快速转过身来,双眸濯濯的看着我:“你的意思是要本殿留下陪你一起用膳?”
我笑笑:“若三太子不愿,臣不勉强。”我果是胆大包天了,竟跟太子爷摆谱。
“来人,备膳。”楚三太子开心的笑了,对站不远处的下人吩咐道,继而朝我走了过来:“你今儿赏荷可开心?”
说风就是雨,说风停雨就散,楚三太子就是这种状态。推开门进去,落了座着下人倒了茶,挥退他们,我才回答:“泽瑞国京都第一大荷塘果然名不虚传,今日游赏心情甚佳。”
“不知你一个人赏荷,可觉得无趣?不如改日你我再去一趟,如何?”楚三太子将温茶喝了一口,放下茶杯,似乎觉得口润了很多,说话也顺了。
我摇头:“已经去过,再去便没什么意思了。况且三太子您忙,怎有时间出去赏荷游戏?您啊,还是做好登极准备才是。”没见过有这么闲的太子了,香宛国时,颜沛锦这个只是个皇子的人,曾经都忙到焦头烂额,若做了太子,还不得劳碌死。
“呵呵,我也想出去散散心。”楚三太子失望的说。他的那点心思,我还不知道么?只是这副可怜模样真是叫人难以狠心去伤害啊。“三太子,秦鹳寺此地儿如何?不如明日你我前去此地求佛法,如何?”
我记得听别邺中的哪个下人说的,楚三太子最是不喜欢闻香火味道,我想我邀请他,他有五成可能不去吧?
“子卿想去秦鹳寺?”楚三太子有些惊讶:“秦鹳寺在京都不算什么大寺院,你怎么知道此处?”
我不回答,只问:“三太子去是不去?”
“明日怕是脱不开身,你若坚持明日,我遣人送你过去就是了。”五成的不去可能变为了十成。
我笑笑:“如此,又得劳烦三太子了。”我将明日行程告知楚三太子的目的只有一个,他会因我的坦白而不会对我有所禁锢。他明日不会去,不会再玩他那些所谓的救英雄游戏。
楚三太子虽心有不甘,也表现在脸上了,却没有说出来,临走时还嘱咐了句,让我小心些。
我能出什么事儿?我只知道,如今只要不在楚三太子掌控的范围内,都是安全的,完全不必小心些什么。
第二日,我果然去了秦鹳寺,但并不是真的去寻箫锦。
首先,箫锦知我乃女子,昨日赏荷发生些邂逅,今日便寻上门来,委实有些唐突。故,我来只是寻了秦鹳寺方丈,讨论了些佛学。之后留了些香火钱,便离开了。
其次,我也是为了让楚三太子留下的人看到,我来秦鹳寺到底做什么。
本,我交个朋友与楚三太子毫无关系的,但我总觉着若让楚三太子知道有那么一个箫锦在,他会对箫锦不利。只是心中有这样一个感觉,为了防止不利的事儿发生,故我回转几次,让他打消怀疑之心。
或许,我这完全是一种做贼心虚的状态。
连续三日,我都往秦鹳寺跑,去了便是和寺庙方丈说说佛学,讨论万物之灵,苍生之劫等等。在寺院中,还看见了箫锦,却从没上前与之打个招呼。
而他,将我视为陌生人一般,也没有打算与我招呼一下。我感觉,他明白我所想,能够理解我的用意。
直至第四日,我退了楚三太子给我留的下人,带着鲁坚前往秦鹳寺。这么些日子,我在秦鹳寺做的任何一件事儿,都不曾逃过楚三太子的法眼,他也渐渐相信我真的只是来请教,就算我退了他的下人,他也不会怀疑什么。
来秦鹳寺上香念佛,求平安的人不少,而我来便直奔其后院,还未走到箫锦所住的院子,,就已经听到委婉动听的箫声从院内传出。
箫声温柔雅致,却带点点沧桑之意的,忽而箫韵渐缓,乐音渐渐低沉远去,细细不可闻,正待凝神去听的时候,它又渐渐回响起,与方才形成对比。此时所表达的是激奋,向往和希望,每个回转的音节都在跳跃着,是一种奋发出的激情。
一曲本由哀伤转至为励志的曲子——《蝶恋花》,被他吹出来,竟是这般动听,这般惟妙惟肖。
当看到他的时候,我再一次被眼前的情景震撼住了。
高大的槐树上,星星点点的蝶形槐花挂满枝头,一簇一簇的,风轻轻拂动,白花如雪一般零零洒洒的飞落下来,飞舞在空中,缓缓回旋,最后落在他的脚边,如仙境中的落花一般,很美。
小院中,槐花如轻薄的纱被一般,覆盖在地上,而他站于纱被之上,却又陷入其中,稳如山岳一般,遥远不可触及却又毫不动摇。空气中弥漫着清丽的香味,香气更似是将一袭白裳如谪仙的他团团围住。配合着这样的美妙的箫声,和这样唯美的场景,我早已惊叹的无法言语了。
美景美男美声,一切柔和起来,是那么的清雅别致,是那么的扣人心弦。
箫声依旧,他也缓缓走至我跟前,对着我吹那曲《蝶恋花》。
这曲《蝶恋花》是有典故的。
据说曾经有一男人恋上一位貌美女子,女子以其只有身世毫无品格为由直接拒绝他,男子伤心欲绝,最后励志要让女子看到他的好,故努力提高自己的能力,努力让自己有修养有内涵。用了几年时间为那女子作曲一首,得到女子的倾心。这个小故事存留民间,这曲《蝶恋花》,更是得到流传,得到众多向往情爱的男女们的喜爱。
一则短短的典故,告知人们一个很浅显的道理,那便是想要得到什么,要努力去争取,而不是萎靡下去,一蹶不振。
此时,箫锦吹这样一曲,却是另有一番韵味。
此情此景,我却畏惧的退了一步。
他如星一般的眸子闪烁着淡淡如涓一般的情愫,嘴角边的浅笑若隐若现,修长的手指在箫上弹动着,十分灵活。
我有些虚心的再退一步,回视着他,“不可方物”四个字跳入脑海。
渐渐的,箫声浅去,他收起箫,别在腰间,朝我微微一笑:“方丈与我说近日寺中来了一位与佛有缘的人,我想这人便是佳人了。”
“芸芸众生皆与佛有缘,我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罢了。”我也不谦虚,别开一步走至槐树下,看着那簇簇如飞舞的白蝶一般的花冠,“这槐树花期早过了吧?”
“将过。”他前走一步,伸出修长的手,够至垂下的花簇上,撇下一串树枝,几片白色的花便随之落了下来,我伸手去接住落下来的花瓣,道:“强求不得,不然只能看到它陨落。”
他将撇下的树枝给我,枝上只剩下钟状的花萼了。“强求与不强求,它总是会落,与泥化为一体。”
说的也是,它迟早也得凋零。
我摘下花瓣,一片片的扔了出去,笑道:“满地花瓣,怎不打扫一番?”
他环视了一圈,笑道:“远看此处不是很美?尤其是风吹时,花瓣虽落地,却被风带起能卷起花浪,煞是美丽。”
果然,他话一落,风便拂起,花瓣被吹起来,如水花一般翻转起来,别有一番景致。
好似,风、花都听箫锦之命,舞蹈的甚是美妙。
“来秦鹳寺的人多为这里的槐树而来,寺院中的几棵槐树花期比一般槐树长,故炎炎夏日你还能瞧见槐花。”
槐这种乔木并没有香宛国各地都有栽种,每到四五月槐花盛开时,我都有观赏。如今六月还能瞧见真是让人有些惊讶。“何以比一般槐树的花期长?这寺中的槐树有什么特别?”
箫锦走至槐树旁边的石桌前,用手轻轻拂去石凳上的花瓣,朝我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便过去落了座,他却依旧站着,抬头望着头顶的槐花:“名曲《蝶恋花》便是源自这里,槐树是典故中男子女子爱情的见证。”
我微微一怔,我只知道那个典故浅略的前后因,却不知竟还与槐花有关。
“槐花状似蝶,乍一看似是千千万万的蝴蝶附于槐树之上,甚是美。男子为了能让女子看到如此美的景,便开始研究如何延长槐花花期。他用了多年时间,改变了秦鹳寺土地质量,以及秦鹳寺周围环境,后终于成功,此间那名女子一直未嫁,相伴于此,名曲《蝶恋花》是那男子创作于此,那时正是炎热六月。”箫锦淡淡的叙述着这样一个故事。
听箫锦这般说,我才对《蝶恋花》有了新的认识,对他道:“再一次增长了见识。”
他含笑语:“我也是来到这,听方丈说起。”他倒是不自居,很谦恭。
我望着他笑了笑,这男子淡雅如兰,却隐隐有一种让人捉不住的感觉。
正于我看着他入神的时候,耳边传来了一个稚嫩的孩童声音:“梓凡哥哥,梓凡哥哥!”
我回过神,看向那呼喊我的人,是方丈最小的徒弟,静颐小师傅,今年才七岁。小和尚一身素衣,跑跳朝我奔来,他胸前的挂珠左右摇晃,还差点打到他粉嫩的小脸上。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静颐已经投入我的怀中:“梓凡哥哥。”
和方丈论几日的佛学,和他身边的几位僧人有过接触,印象深刻的还是静颐小师傅。“静颐,你怎么跑后院来了,这个时候不该打坐吗?”平日里我这个时候来,他就在打坐。
静颐“嘿嘿”一笑,执起挂珠,做一本正经模样,端端正正朝我行了个礼:“步施主,小僧今日不打坐,要与步施主玩耍。”
“噗嗤”,我笑了出来,玩耍还一本正经,小和尚真是好玩。我伸手摸了摸他光滑的脑袋,笑:“今日我可无心玩耍。”静颐眉毛一拧,瞪圆了眼:“梓凡哥哥不与我说民间故事了吗?”
我看一眼箫锦,道:“正与箫公子说些典故,不如你也坐下来听吧。”整个秦鹳寺中,最为活泼的人便是静颐小师傅了,听方丈说他不专心打坐,贪玩第一,几日接触下来,他何止不专心,简直小闹腾鬼,太机灵。
静颐撇嘴摇头,看向箫锦,突然嘿嘿一笑:“锦哥哥,您让梓凡哥哥给我将小故事,您为我和梓凡哥哥吹箫,如此可好?”
箫锦坐了下来,抬眉看向我道:“方丈也早识得你的身份,静颐却不知,你是有意还是无意?”
我笑而不语,在佛家面前我自是不敢打诳语,故第一日来便没有对方丈隐瞒身份,除了方丈和箫锦,这秦鹳寺中便没有什么人知道我是个女的了。虽然在泽瑞国没什么人认识我,也不必如此谨慎,但还是怕哪日不小心被人撞破了,对自己不利。
“梓凡哥哥什么身份?”静颐一脸疑惑,瞅瞅我又瞅瞅箫锦。
我附在他耳边说:“该叫我姐姐。”我话才落,他便跳开,离我好几米远,口中念念有词:“小和尚戒色小和尚戒色,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我被静颐逗乐了,这孩子真是可爱。笑着转头看箫锦时,正见他直盯着我看,我有些迷茫的眨眼,心中某一处瞬间被凝结一般,抽痛了起来。
我不知道这是为何,我竟感觉箫锦这双眸子在方才的那一瞬间,竟与颜沛锦很相似。
很快,箫锦恢复正常,我倒有些尴尬的别过眼去看静颐,他念完小心翼翼的走至我身边:“你是姐姐?”我挑挑眉,“是。”
静颐缩了缩身子,又念了几遍:“阿弥陀佛。”后瞅了瞅箫锦:“锦哥哥,你和姐姐……是?”
听这话我稍稍一顿,静颐什么意思?还未等我反应过来,静颐又大胆的说:“莫非,姐姐是今后锦哥哥的媳妇?!”
这时,我彻底的石化了。童言无忌啊童言无忌,尤其是和尚的言语啊……
我正欲解释,只听箫锦道:“静颐也觉得我和这位姐姐相配?”顿时,我瞪大了眸子,看向箫锦,这人豁达的太过了吧!
静颐是左右看下我和箫锦,最后频频点头:“锦哥哥和姐姐很配呢。”你一小和尚你懂什么懂?我瞪向箫锦,只见他笑笑,如山岳中飘渺的烟雾一般,朦胧诗意。
“静颐也觉得配,那就是配了。”箫锦完全没有顾忌,对静颐续道:“我想和姐姐单独相处,增进感情,静颐……”
“啊,我明白了明白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静颐念念有词,脚步快如箭,飞一般的离开了。
看着小和尚跑远,我是又气又好笑啊,箫锦这支开静颐的法子也太拙劣了,简直要毁我清白!小和尚走了,我却越发的觉得尴尬了……
他的那句增进感情,此时正冒出我的脑海呢。
自己多想了,但……任谁遇到这样的情况都会尴尬才是,我也是人,一点都不例外。反倒是箫锦,色如常,好似方才那话不是他说的似得。
之后,他又与我说了些秦鹳寺的历史。不知为何,听他说历史,好似我和他都身临其境,感受着秦鹳寺的每一段令人难忘的时刻。或许这就是人与人的不同,他能说的感同身受,别人却只能当叙述一般,说完便什么都没有了。
尤其是他在感叹沧桑之凄凉时,让人感觉秦鹳寺的历史是他亲眼看到过似得。
时而豁达,时而逍遥,时而明媚,时而感伤,时而忧郁……在他说的时候,所呈现出的各种不同的情绪,叫人难以反应过来,他过于快的变化。
箫锦,是个多变的人,一如颜沛锦那般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