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风,细雨。
9月9,正是个好兆头,长长久久。隔壁街就是教堂,钟声依旧在半空中回响,半个小时前这里还是热闹非凡甜蜜温馨。高大英俊的新郎抱着小鸟依人的新娘从教堂走出来,一同坐进装饰好的花车里,纯白的婚纱被清风拂动,新娘的白色锻鞋不小心踩到了水洼溅起一两点水渍。他们笑的幸福美满,手指上的戒指耀眼的让人睁不开眼睛。
我抬起头看着高耸的塔尖,嘴边溢出一丝苦笑。婚礼已经结束,人们早已散去,只有空气中还保留着一丝甜蜜的味道,那么我现在在干什么?
大红色的请帖已经被自己捏到变形褶皱,我慢慢拿出来,看着上面写的字。大概是因为下雨的关系,钢笔字已经被晕的一塌糊涂,只有落款处的名字还是比划刚劲力透纸背,显示出执笔人天生的霸气强势。
我缓缓的抚摸着那个已经看不清楚的名字,心痛吗?不,我说不出来。请帖是由婚庆公司按照名单发出的,想来也是,如果是他的话肯定不想再看到我的,更不会主动发请帖给我,让我来参加他的婚礼,毕竟他亲口对我说过,“你这个恶心的同性恋,离我远一点,最好这辈子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他一脸嫌恶的表情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不由的抬手擦了把脸,是啊,我就是他口中那个恶心的同性恋,妄图染指唯一愿意帮助自己的人,学校里从此没人再看得起我,从此没人愿意和我说话,被排斥、被孤立,直到连自己都忍受不了转学离开,从此再无联系。
这辈子过的窝窝囊囊,随便考了个三流大学,没有朋友和亲人,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浑浑噩噩的过下去,毕业后在一家小公司工作,依旧是被忽视的对象,办公室的同事们只有在需要有人帮忙加班的时候才会找到自己,而自己除了接受根本没办法拒绝。
几天前接到快递送来的请帖的时候,办公室的一个女孩子斜着眼睛看着我笑,说,没想到你也有朋友啊,看字是个蛮不错的人啊,可惜结婚了。
是啊,连我自己都没想到,颤抖着拆开信的时候,入目的大红色在我眼里却变成了冰水,在这个温暖的初秋,让我感到彻骨的寒冷。
止不住的笑出声来,有温暖的液体混合着冰凉的雨水流入口中。我转过身,街道旁的橱窗中印出我的脸,一脸苍白,嘴角带着讨好的笑意,平凡到完全找不到特点的长相,身上穿着一看就知道是地摊货的劣质西装,笑容懦弱又悲哀,微微弓着背,就好像我平时在别人眼中的一样。
这样的我,就连光明正大站在他面前的资格都没有,只能悲哀的龟缩在街道的一旁,看着人群中光芒耀眼的他,看着他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看着他温柔的牵起新娘的手,看他笑容豪迈。
将被捏烂的请帖扔进垃圾桶里,我苦笑着看着橱窗中的自己。
……陈默,别做梦了,这辈子你都会是一个人,没有人爱你,更没有人挂念你。就算你下一秒死去,除了给这个城市死亡目录上增加一个人名之外,没有一个人会记得你。
就仿佛这个沉默的名字一般,我的人生,似乎根本没有存在的价值。
我伸手摸摸口袋,朝马路对面的酒吧走去,口袋里面是我一个月的工资,本来想买点什么当作贺礼的,也许可以在婚礼上豪迈送出换一个潇洒回头,从此给他留下一个决绝背影。不过想想看还是算了,这些钱在他眼里,估计根本算不上什么,可能接过来还会觉得手脏。
钱就留给我,让自己奢侈一回、放纵一回吧。
我低着头,慢慢穿过马路。
耳边突然传来刺耳的刹车上和路人的尖叫声,我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猛的觉得自己被巨大的力量撞的飞了起来摔的侧躺在地上,胸腔里有什么在涌动,忍不住的咳了一声,有鲜红湿润的液体从嘴里源源不断的流出来,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
这是上天给我惩罚么,惩罚我一生浑浑噩噩,惩罚我对他的痴心妄想,惩罚我的自以为是。
生命的气息在慢慢的流失,身边有人围了过来,有人大喊撞死人啦,快报警啊!
感觉无数人的眼光对准了我,身体无意识的抽搐着,双眼渐渐失去了焦距,我艰难的牵动嘴角,露出在这个世界上也许是最后一个微笑,头一歪,意识进入了黑暗。
我曾经想过,如果一切能重来,如果人生能倒带,我会不会选择另外一条路,我的人生会不会是另外一个结局。
只可惜那只是如果,已经做过的选择无论是对是错,都没有第二次机会,就是这么残酷,不管是意气用事,还是瞻前顾后,后果只能一个人承担。
而我当年选择了鼓起勇气告诉他我的爱慕,可是我却忘记了我当时,只不过是一个没人理睬的人,他只是看在老师的份上指点我的学习和接近我,我却以为他能接受我,我高估了自己,也高估了他。
算了,现在我死了,一切都结束了,生前的一切与我都没有任何关系了。
但是心里莫名的有些不甘心,如果能回到那个时候,如果真的可以重来,我一定不会让自己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意识沉沉浮浮,好像听到什么人在叫我的名字,我想睡,但是却被强制的保持着清醒,却睁不开眼睛,直到头部突然一阵剧痛传来,我猛然翻身坐起!
入目一片惨白,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我迟钝的转动着脖子,看着床边扬起的窗帘,刚想闭上眼,却想起了什么,婚礼、车祸、我倒在地上抽搐着的身体!心脏猛的剧烈跳动起来,有些惊恐的打量着这个陌生的房间,颤抖的伸出手按住胸口,心脏鲜活而有力的跳动,震得我耳膜都在响,翻身下床,掀开窗帘看向窗外,眼前所见的一切让我眩晕!
记忆中熟悉的一切再现在我眼前!熟悉的操场,熟悉的房屋,熟悉的景色,我头晕目眩,这里是我那段记忆的开始,我高三转入的学校!
我颤抖着伸出手,少年的手掌柔韧平滑,没有丝毫岁月的痕迹,此刻身上的衣服全部湿透,头发也是湿的,好像是刚从水里出来的样子。
我只记得我唯一的一次掉进水里是在八年前,我和乔飞相遇之后,难道现在的时间回到了那个时候?冷静,我要冷静,我慢慢地回到床前坐下,身体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抖,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冷漠的声音,“看来你还没死嘛,果然生命力顽强。”
也许是我过于震惊的表情让他有些惊讶,他皱了皱眉,“陈默你没事吧。以后不会游泳就早说,省的万一死了给我们惹麻烦。”
我浑身一颤,抬起眼看着眼前皱起眉头,一脸不耐烦的人,他的脸有着少年的线条,棱角分明,眼神冰冷倨傲,下巴微微抬起看着我,眼神嫌恶的好像在看一条狗一般,对,一条狗,还是一条落水狗!
我双拳紧握,声音却意外的平静,“乔飞,我没事,你先回去吧。我休息一会儿就自己回去。”
他看了我一眼,我平静的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里有些惊诧,仿佛在惊讶我态度的突然变化,走进来,将肩上的书包扔到一边,挑眉,“别忘了是你求我带你去的,我都说了我没时间,你还死缠着我,说保证不给我添麻烦的,结果还不是一样!”
我漠然的看着他,没错,是我求你的,我咎由自取,我就是那么贱!
“是么,我给你添麻烦了真是对不起,不会有下次了。”我牵动嘴角,低下头看着地板,突然下巴被挑起,他反复审视着我,我不闪不避,直直的看着他,我看到他眼里有些疑惑,但很快消失不见,像怕被传染上什么似地抽回手,从包里抽出纸巾擦着沾染上的水渍。
“那就好,你最好搞清楚自己的身份。”
说着敷衍的话语,他伸手拿起挂在一边的书包往肩上一甩,回过头对我说,“你最好关紧你那张嘴,别让老师知道我们放学去水库游泳了,不然萧檀阳他们会揍到你说不出话来为止。”
冷漠话语,威胁的语气,我直直的站在床前看着他不耐烦的哼了一声,转身出门,门被甩的发出啪的声响,呆在原地好一会,我跌坐在床上,已经冰冷到麻木的身体渐渐的有了些温度,我沉默的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是鲜活的,有生命力的,我现在真真切切的站在这里,站在我们相遇之后不久后,我冷笑起来,什么我不会游泳?记忆里的伤痛明明白白的告诉我,是萧檀阳按住我的头,说是要看看我能憋住呼吸多久,而你,只是站在岸边看着这一切,直到我无力挣扎,失去知觉!
等身体稍微暖和过来一些,我抓过一边的书包推开门,熟悉的房间和结构,是初中时候的校舍,站在校门口,我转过头去看着那扇锈迹斑斑的大铁门。
现在是八年前,这个时候的我,父亲刚刚在一次事故中死亡,妈妈带着我和微薄的抚恤金回到这里,校长可怜我没父亲,答应免了我的学费,让我插班读高三,而我就是那个时候遇见了乔飞,他的笑容亲切热情,在校长面前答应会照顾我,我天真的相信他是温和善良的好人,真的会照顾我。
闭紧双眼,我贪婪的呼吸着有些清凉的空气,睁开眼睛看着记忆中熟悉的一切,我隐隐勾起嘴角,笑容冷漠,乔飞,我不再是那个一直粘着你,明知道你有多讨厌我还掩耳盗铃的人了,你想要的,只是听话乖巧,可以供你玩弄的狗而已,在不需要的时候就可以一脚踢开,就像你曾经做过的一样……
静静的迈开脚步,我沿着记忆中熟悉的路往家里走去,刚拐弯,一只手猛的从我身后伸出,捂住我的嘴把我拖了进旁边的暗巷!
有些惊恐的睁大眼睛,我被捂着嘴按在墙上,看着那个按住我的人,他眉眼桀骜,眼神锐利如刀,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之前被强压在水里无法呼吸的恐惧一下子冲上脑子,我开始止不住的颤抖,控制不了,只能睁大眼睛瞪着他,他发出啧啧的声音,“没想到乔飞那小子真的把你一个人丢在那,你没事吧啊,要真的搞出什么事来,我倒是不怕麻烦,他那考大学的加分就有问题喽。”
我用力挣开他的手,捂住嘴止住自己想呕吐的欲望,看也不看他一眼,他楞了一会,“该不会真的搞坏脑子了吧。”
捡起掉在脚边的书包,我绕过他朝大路走去,他一把抓住我背后的衣领,语气森冷,“我看你是真的脑子坏掉了,没人教过你要怎么跟我说话么?”
我再也压抑不住一直以来累积的愤怒感,转身用力挣脱他的手,用足力气朝他脸上挥去,他没有防备,被一下子打后退几步。
力道并不大,我不能要求一个才十六的小孩子有太大的力气,何况这个身体现在虚弱的很。
看着捂着一边脸的萧檀阳,他慢慢的把脸转过来,眼里是不属于小孩子的残暴,我没有后退,只是喘着气冷冷的看着他,“你只能靠着欺负别人才能找到认同感么?你也就这点本事了么?”
他眯起眼睛看着我,突然笑起来,摸了摸脸上的红肿,“我还以为是只没牙齿的狗,没想到你也有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