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到吃午饭的时候,莉迪亚就从宾利那里得知了怀特小姐因为兄长生病而要提前启程回家的消息。
“这个消息真让人担忧。”宾利先生说,“不过既然她的兄长生病了,又给她写来了信,那她自然应该去探望一下的。”
宾利小姐在旁边不冷不热地说:“希望她连夜赶路会安全。”
泰勒太太一边做着绣活一边说:“但愿温蒂离开了她不会有什么不方便。”
温蒂立刻说:“我才不担心呢。我足够大啦,完全可以照顾好自己的。让怀特小姐去探望她的哥哥吧。这样一来我就不用做功课了。”
宾利立刻表示会给温蒂多安排一个女仆,并且决定自己亲自监督孩子的功课。这让小女孩好半天都打不起精神来。
怀特小姐果真没有下来吃午饭。而等午饭后,她则带着行李下楼来。她显然哭过,两眼通红,整个人都显得无精打采的。泰勒太太和宾利小姐都对她这模样视若无睹,简倒是真切地关怀了几句,并且嘱咐她路上要注意安全,不要过度伤心。
莉迪亚附和着姐姐在旁边说了几句安慰的话。怀特小姐露出感激的神情。她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里又要流出眼泪来。
马车已经准备好了,男仆已经把行李放在了车上。
怀特小姐上车前,迎着宾利小姐刺人的目光,走到了宾利的面前。
她对宾利行了一个屈膝礼,“宾利先生,感谢您这几日来的盛情招待和相送,您的恩情我永远都会铭记在心的。”
“哦,不用如此,怀特小姐。”宾利说,“我希望你旅途平安。请你放心,我们会照顾好温蒂的。”
怀特小姐欲言又止,但是宾利却不等她多说,转过身去吩咐车夫小心驾车。怀特小姐等了又等,连莉迪亚都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她这才终于依依不舍地上了马车。
纵然有再多的不舍,马车还是飞奔而去。不等马车走出庄园大门,泰勒太太就拉着丈夫转头朝屋里走,随即宾利也挽着简回了屋。
莉迪亚也掉头往回走,却忽然被宾利小姐拉住了手。
“我们去散散步吧,莉迪亚小姐。”宾利小姐弯了弯嘴角,别有深意,一边把她的手挽住了。
莉迪亚飞速扫了一眼还站在旁边的普莱斯利。普莱斯利识趣地一躬身,“看来我还是把空间留给女士们吧。”说完就告退而去。
等他走了,莉迪亚才转头对宾利小姐说:“我还真不知道午饭后就散步有什么乐趣呢。”
“乐观一点嘛。”宾利小姐嗤笑,拉着她走上草坪,“我还以为那个女人走了,你会松一口气呢。”
“我可从来都没有担心过什么。”莉迪亚笑道,“我对宾利先生一直很有信心呢。”
宾利小姐斜睨了她一眼,凑过来低声道:“别装了,我看到你了!”
莉迪亚假装不解地侧着头,一脸天真。
宾利小姐不耐烦地说:“我看到你的裙摆了。别装着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不是我先去,就是你甩她耳光了。”
莉迪亚笑嘻嘻道:“怎么会呢?我可不是那么暴力的人呀,宾利小姐。我估计会苦苦哀求她离开吧。”
宾利小姐冷哼了一声,不以为然,“被把自己说得那么好心。不过你的确不够聪明。”
“这话怎么说?”莉迪亚收敛了笑意。
宾利小姐鄙夷道,“你真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在瞎操心吗?你真以为简和查尔斯什么都不知道吗?”
莉迪亚眼珠一转,霎时明白过来,“今天……没有人给怀特小姐寄信来?”
“连口信都没有。”宾利小姐讥讽道,“我知道你一直觉得你姐姐是个善良得连只蚂蚁都不会伤害的人。但是,看在上帝的份上,别把我哥哥当作一个没脑子的男人。”
莉迪亚反击道:“既然宾利先生头脑清醒,又对我姐姐忠诚不二,那你又何必多此一举,把怀特小姐赶走呢?”
宾利小姐哼了一声,“我并不是一个耐心好的人罢了。不过我可比某些假装聪明、却实际糊涂的人好多了。”
“你可真对我没什么好印象呀,宾利小姐。”莉迪亚笑眯眯道,“不过我得说,我一点都不奇怪。在经历了达西先生那件事后,我可不会指望你对班纳特家的姑娘们能有什么好感。不过我真的很惊讶,你似乎完全没有从上一次的失败中吸取教训,还是这么我行我素。”
宾利小姐站住了,眼神愤怒又鄙夷,“你以为我会对普莱斯利先生有意思?那你就特错大错了,莉迪亚小姐。”
莉迪亚这倒真的有点惊讶了,“那我还真的不明白你的敌意出自哪里了。”
宾利小姐继续拖着莉迪亚朝前走,“普莱斯利不过是一个只继承了两个小工厂——并且还不独立经营的的小儿子,我或许会享受他的殷切和服务,但是婚姻?那可真是天方夜谭。不过对于你,莉迪亚小姐,我相信他的诱惑力可就大得多了。而且你想必是不会介意他的出身的,毕竟你就有一个做生意的舅舅和做律师的姨夫,你们家有这个传统。”
莉迪亚听着冷笑,心想两百年后,你们英国不知道多少小妞挤破了头都要嫁给商人和律师呢。
宾利小姐见她沉默,不免得意,“我言尽与此了,莉迪亚小姐。”
“我知道。”莉迪亚不留情地揭穿她,“你就是想告诉我,你如今败北,不是因为我的胜利,而是因为你的退让。你瞧不起普莱斯利先生,所以才让我捡了一个便宜。”
宾利小姐的脸色一阵白一阵红。她猛地松开了莉迪亚的手,说:“看来牙尖嘴利是你们班纳特家的一个遗传。”
“我们班纳特家仅仅的两个口齿伶俐的姑娘都被你碰上了,那才真是你的不走运呢。”莉迪亚嗤笑道。
宾利小姐狠狠瞪了莉迪亚一眼,转头扬长而去。
莉迪亚忍不住在她身后叫了一声:“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放低你的下巴,好让绅士们不用再盯着你的鼻孔发呆。”
宾利小姐脚下一个踉跄,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莉迪亚出了一口气,心中畅快,悠闲地跟在她的身后走回了大宅子。
她们才刚走到门口的草坪上,泰勒太太就从休息室的窗户望到了她们,然后探出头来打招呼。
“姑娘们,一个好消息,托马斯爵士下个礼拜要举办一个舞会啦,听说军官们也会来呢。”
莉迪亚和卡罗琳·宾利都对这个消息并没有什么感触,但是也都表示出了愉悦和期待。她们俩走进休息室的时候,又是挽着手的了,而且笑容满面,谁都看不出她们之间曾有过摩擦。
下午用茶的时候,普莱斯利踱到了莉迪亚身边。他低头看着她描一个绣样,一边欣赏着她专心致志的模样。莉迪亚被他盯着忍无可忍,低声说:“你是想研究绣样,还是想数清我的睫毛呢,普莱斯利先生?”
普莱斯利干脆笑呵呵地在她对面坐了下来,“这个图案真漂亮,我还从来没看过呢。”
“是从中国流传过来的。”莉迪亚摸了摸这来自她灵魂祖国的图案,“在中国文化里,莲花象征着纯洁、正直和美丽。我很喜欢这个图案。”
“你似乎对中国充满了兴趣。”
“我读过巴罗爵士的《中国游记》。”莉迪亚笑了笑,“我一直对古老的东方文明充满了兴趣。”
“这我倒没想到过。”普莱斯利眼睛一亮,“不瞒你说,其实我年少的时候,也十分向往东方,一度闹着要加入军队,去印度。”
莉迪亚挑了挑眉毛,“这么说,你对印度很了解了?”
“了解倒算不上。”普莱斯利十分诚实道,“我并未去过那里。不过凡是一个对历险充满兴趣的男人,都会去关注印度。”
莉迪亚知道此刻的大清正处于乾隆时期的闭关锁国,并无什么新意,便对印度产生了兴趣,也很想知道东印度公司这个罪恶组织如今情况如何了。
“那和我说说印度吧,普莱斯利先生。我很想知道,东印度公司真的在印度影响那么大?殖民真的带来了无限的好处,而没有任何危险存在?”
普莱斯利已经习惯了听到这个年轻女士提出这样不同寻常的问题,他斟酌了片刻,开始将自己所知道的娓娓道来。莉迪亚听着他说到粮食和工业原料的运输,说到了由印度人组成的雇佣军,说到了印度王室的软弱,还说到了才发生没两年的迈索尔首府的攻陷,然后说到了鸦片和烟草的种植。
话题转移到鸦片上后,莉迪亚的脸色就沉了下来。祖国痛苦的往事提醒着她自身的矛盾。重生为一个普通的乡绅女儿,她并没有改变历史的能力。然而生活在这个时代,处在安逸富足之中,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祖国同胞即将陷入巨大的苦难之中而束手无策,她感觉到了深深的愤怒和无奈。
看着莉迪亚脸色难看,普莱斯利便明白她知道鸦片的作用,肯定是生了恻隐之心。于是他灵活地把话题转到了相对无害很多的烟草种植上。
“烟草也是一份暴利产业。我知道有的人短短一年就从一个穷光蛋摇身变做富裕之人。当然大部分人没这么幸运,但是那个人的确独具慧眼,用低价购买了最肥沃的土地,然后通过抛售土地而换取了已经成熟的烟草地。”
“你说的可是那个普鲁士人?”泰勒先生在旁边听了好一会儿了,他也对这个话题感兴趣,这下终于找到一个可以插话的时机,“我在伦敦就听说了那个人的事迹了。真是一个精明又走运的小子,大家都说他是本年度最大的赢家。关键是,他胆子很大。我想换做普通人,是绝对没有胆量买下那块土地的。”
普莱斯利冲姐夫点了点头,“我也这么认为。事实上,如果有机会,我还真想认识他一下,和他做个朋友。听说总督非常赏识他,他接受了公职了吗?”
“没有。他并不是英国人。”
“那种投机倒把的人有什么可结交的。”泰勒太太不屑道,“他是个什么人?农夫的儿子,还是一个士兵?”
普莱斯利说:“他是个普鲁士人,或者是奥地利,这我不清楚。他姓勒夫,我想或许是个普鲁士人。但是他们说他有一半的英国血统,还说他出身高贵。”
“如果他是一位绅士,那么他就不会去印度那个可怕的地方了。”宾利小姐说,“其实如果不是在自己的祖国走投无路,或者身为士兵接到任命,我想没人会去印度那个荒蛮的地方。”
“哦,亲爱的卡罗琳,印度可不荒蛮。”宾利说,“好吧,或许她很落后,不过那里土地广阔,物产富饶,而且当地土著十分纯朴。”
“当然了。”宾利小姐冷声道,“如果不是因为印度人又笨又落后,那么肥沃的土地也不会落到英国人的手里。”
泰勒太太叫了起来:“亲爱的,你一句话就否定了军官们的所有功劳了。”
莉迪亚终于开口:“我很同意宾利小姐的话。我也不觉得先进的文明用暴力统治和掠夺落后的民族是一份功劳。而且如果这份产业是光彩的话,那么为什么发迹回国的人,都会对此讳莫如深?”
卡罗琳·宾利惊讶地看着莉迪亚。而其他人也都投来吃惊的目光。
莉迪亚低头笑了笑,“我想我们该换一个轻松一点的话题了。宾利小姐,你想好了穿什么裙子去参加托马斯爵士的舞会了吗?”
“没……还没有。”宾利小姐还有点没回过神来。
“那么我们或许可以明天去镇上走走。我知道一家丝带店有卖漂亮的胸花,也许你会喜欢。”
终于松了一口气的简立刻接上了这个话题,于是大家的注意力被转移到了舞会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