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醒的大哥叫魏桓,二哥叫魏学,这家兄弟三人年龄都很有意思,魏大比魏醒大整整十岁,老二魏学大魏醒五岁,魏家五年种一个萝卜。
按道理,老幺儿讨便宜,但是在魏家,魏醒太亏了,啥都没赶上。等魏家人闲了,想跟他亲密了,近乎了,人家魏醒……也有家了。
魏爸觉得,魏醒这辈子也许都不会跟他说话,大年二十九那天,魏醒喊他爸,叫他帮自己找个透明胶布,盛意在一边笑眯眯地递给他。
老爷子那一黑夜没睡着,他考虑了很多事情,转开的转不开的。老太太对他说,不管怎么说,盛意是信佛的,心善总归是没错,但愿没错。
正月初十,魏醒去了常弥,盛意一个人在家里呆到十三,提着简单的行李回到旧居。魏醒给他电话,说怕是一个月之内都赶不回来,他很抱歉,说很想盛意,盛意却是无所谓的,因为他每天晚上都能看到他。
不过,感情跟钱一样,只要拥有过,就不能没有了,当盛意再次推开自己那间小屋,心里竟然有了一丝丝并不多的悲悲切切、凄凄惨惨戚戚的感觉。
也亏是魏醒心有灵犀,一通电话打到家里,正好魏爸接到电话。
“帮我一个大大的忙吧。”得到儿子拜托的魏老爷子笑眯眯地站在小屋门口。他穿着一件特别大的羊绒大衣,那大衣的领子和帽子是一色的黑色水貂皮,象个俄罗斯领导干部,要么就是银行有百八十个有质量的帐户、财大气粗的过去式土财主,捎带有些军阀背景的那样的老派牛逼人物。
盛意对天外来客点点头,心里七上八下的,他牵着豆腐脑跟着背负着双手的魏爸爸开始溜达。许是魏爸自我感觉太好,他雄赳赳气昂昂地,整得可怜的盛意觉得自己就像个小鸡雏。
老爷子一边走路,一边假装无意地撇那么盛意一眼,害得盛意一直努力地打量自己:正品军半靴,条绒靴裤,羽绒衣,同套的围巾帽子,小风一吹鼻涕哈拉拉的。恩,不是一个档次的,现在他觉得他都不错了,他这军靴可是正儿八经的外国货,魏醒给找来的,怕他脚冻。
丢出一个咬球,豆腐脑兴奋地跟着那球就冲出去。
“这狗,血不纯,倒是很聪明。”魏爸突然说。
“恩,可聪明了,血统倒没什么,我喜欢它。”盛意接过咬球,又丢了出去。他回过头。魏老爷的车子和黄头发绿眼睛一身毛的俄罗斯保镖在不远处悄悄跟着,行人走过他们的时候都用很古怪的眼色瞅他们。
“……叔,咱能换个地方吗?”盛意接过豆腐脑的咬球,递给它一条肉干。
“那……回家去吧,你也是一个人。”魏爸建议。
盛意蹲在那里,摸摸豆腐脑下巴的软毛:“人太多。”
“……我也觉着人多,那……你喝茶吗?”老头子继续像个伟人一样背负双手向前走。
似乎从表面上看来,这两个人都努力地和对方相处,期盼能够给对方个好印象。不过,他们努力了很久,境地却越来越尴尬:都不是爱说话的人,一对闷葫芦放到一起能说什么?晚上魏爸回家倒是跟魏妈妈夸了盛意一句:“那孩子像我,稳当。”
那之后的每天,魏爸都要去陪盛意遛狗,有时候他会带着豆腐脑回家,似乎动物与人相处比人简单得多。
转眼,盛意就要开学,最后一次散步的时候,盛意非常难得地问魏爸:“叔叔,你有红领带吗?”
魏爸楞了一下:“红领带?”
盛意点点头:“恩,开学,学校通知有歌咏比赛,通知要求蓝西装红领带。”
魏爸低头掐着豆腐脑的嘴巴把他吃的路边的塑料袋硬拽了出来,还给了它脑袋一下,豆腐脑委屈地躲到盛意后面。
“我就够土的了,你们老师怎么比我还土。”魏爸一脸纳闷,他看着盛意,想象他穿着蓝西装红领带的样子。
盛意眨巴下眼睛,笑了起来:“可不是。”
“魏大结婚的红领带还在家吧,你有西装吗?”魏爸招呼他进车。
盛意提起豆腐脑的脏蹄子擦完,拖着这条臭狗上车。
魏妈跟庄妮在楼下缠毛线,魏爸跟盛意打开可怜魏大的卧室在里面倒腾,不停有东西掉落的声音传来,魏妈挺担心,但是不敢上去。
“没有。”魏爸挺失望地坐在老箱子上叹息,他家穷得连一条红领带都没有。
盛意挺抱歉,魏大的卧室像招了强盗,虽然人家现在不住这里,但是也有隐私权。魏爸拿脚踢了下从柜子底下翻出的魏大的过期黄色画报:“怼
“要不,就买一条?不用这么麻烦了叔叔。 ”看到别人的隐私,盛意比当事人还尴尬。
“红领带啊,有啊……”魏妈悄悄从门那边露出半个脑袋。
“哪呢?”魏爸打开门。
“以前,魏醒出国的时候,给你带回来那一条?”魏妈提醒完,很神奇地从门缝递进一条红色领带——原来早就准备好了。魏爸接过领带看了很久,魏妈却借机进屋,帮着收拾一会假意不在意地问:“盛意,要去庙里吃斋菜吗?”
魏爸冲他赶紧摇头,盛意倒是很温和地回答:“可以,开学前都可以的。”
“那明天,我叫他们接你去。”
“好。”
“晚上一起吃饭吧,就咱家人,你大嫂在。”
“……嗯!”
大大的一件蓝色西装(魏醒的),红艳艳的一条领带,还是唐老鸭图案的,盛意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还是算了吧。”
魏妈妈上下打量,也是摇头:“西装不合适,叫你嫂子去她店里帮你订一套,这个领带好,活泼,他爸都没舍得带呢。”
是啊,舍不得到都忘记了。也许,这条领带太个性了,或者……盛意捏捏领带的下端。
曾经这个傻蛋被允许如此的天真,他该惜福。
晚饭,盛意很自然的留在魏家晚餐,魏大嫂子给他夹新鲜鱼肉吃,魏爸叫他喝二两。脱离开魏醒的盛意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饭碗吃的干干净净,一粒米都没敢剩下。
开学第三天。
尴尬地站在小礼堂的舞台前端,盛意脸色通红,这一辈子没得到的赞誉今日全部得到了。
“领带不错!”
“领带很好看啊!”
“可爱……的小鸭子!”
“嘎嘎……”
“同学们,耽误大家的报到时间和晚上聚会的时间,但是,既然抽签抽到你们班,也算是大学生活中的一段美好的经历,我们烽桦市建市三十周年歌咏比赛,是全市第一等的大事,校领导派你们班级去参加歌咏比赛,也是信任你们……”
教导员在那里声嘶力竭地喊,学生们在那里说自己的,这里乱成了自由市场。
“这次,我们一共准备了三个曲目,都是大家熟悉的歌曲,《打靶归来》,《四渡赤水出奇兵》《南泥湾》,这些歌曲相信同学们早就朗朗上口了……”
盛意一屁股坐到台子上,疯了!
“这次歌咏比赛,我们要推陈出新,所以校领导商量了一下,决定在歌唱当中加歌伴舞,现在还缺五个男生来完成这个任务,请大家踊跃报名……”
哗……所有人倒退一步。
“我们请了……学校健美操队的女同学为你们伴舞……”
除了盛意,所有雄性生物向前三步自动走。
“亲爱的老沈(他们教导员),咱班有美女啊,干嘛用健美操队啊,我建议!就用咱班的女生,同学们你们说是不是啊?”连付权趁乱又开始建议。
可惜,这个建议从谁的嘴巴里说出来都有可能实现,唯独连付权不成。去年的某件事情之后,这个人已经失去了民心,大家不再对这个社会经验过度早熟的人有盲从性了,他的论调只是论调,建议就是建议,你可以不听从。这也是成熟。
从魏醒家到学校的小礼堂,就像穿越了两个社会,盛意带着唐老鸭纪念版的领带整整干嚎了两个小时——不嚎不成,他站第一排。
许是那条领带给这个沉闷的人带来的一丝活泼的气息,许是魏醒年前的那一出戏达到了某些目的,午休的时候,盛意身边有了小团体的出现。同学们说着新年的事情、周围的事情,不再回避他,也不强迫他参与,但是他们会注意他的表情,当一个笑话引起他的共鸣,诉说的那位同学会很高兴,盛意……他也很高兴,虽然只是单纯的听,他不再排斥和大家接触。也许……那条领带还有它的天真存在,或者其他的什么。
放学的时候,盛意想从小门溜掉,koko和几个女同学在那边招呼他:“盛意!盛意!快点,帮着拿一下。”
盛意讪讪地回头,接过女同学的蓝色套装裙,不知道她们从哪里找来的老婆婆制服?
他捧着裙子站在小礼堂的女厕所附近,老实地捧着一堆衣服。能帮女同学那裙子,在许多人眼里看来,那是一种荣誉,那是颇有面子的事情,在学校的社会地位,立刻能提升几个档次。
别扭、尴尬加倍,这是盛意唯一的感觉,好在,一阵电话铃声挽救了他,盛意从未这样感激过电话铃声,决定以后即使不喜欢也要增加几个社会关系。他拿起电话背对着走廊开始接电话。
“干嘛呢?”王嫣懒洋洋地在电话那边问。
“站在女厕所门口闲呆着。”盛意实话实说。
“哎呦喂,盛意同志,以前我怎么没看出来,你竟然是一个隐藏在人民内部的变态。”
“……我只是帮女同学拿衣服。”
“哎呦喂,群众基础深厚,没看出来,世界观博大,男女兼收……从我内心世界来讲……”王嫣在那边没完没了地唠叨。
koko走出来,笑眯眯地接过盛意手里的衣服:“谢了,晚上她们说出去玩,算你一个。”
王嫣在电话那边咯咯直乐,像个乌鸦。
“跟谁说话呢?”koko挺好奇地问盛意,王嫣的笑声,从电话里毫无遮掩地传出来。
盛意没回答这个问题,笑了下转身离开。
“盛意,晚上你去不去啊?”koko在他身后喊着问。
“我有事,我妈叫我回家吃饭。”盛意一脸假笑地回头说。
他又拿起电话,王嫣在那边笑断了气,她内心的世界已经乐得什么都讲不出来了。
晚餐的时间,是盛意跟王嫣吃的。王嫣一边看菜单,一边悄悄看下周围:“盛意,我怎么毛骨悚然,从我内心世界泛起一种被窥视的感觉。”
盛意无所谓地翻看着菜单:“恩,魏醒有叫人悄悄跟着我,他不想我知道,我也就假装不知道。”
王嫣惊讶:“啊?那我跟你在一起,你不怕他误会啊?”
盛意抬头很认真地上下打量了一下她,很确定地摇头。
“呸!”王嫣很生气。
“得了,看在我请客的份上,你就原谅我吧!”盛意指下点好的菜,服务员走开。
王嫣四下看了眼,很认真地问盛意:“魏醒这样,你也不生气?”
盛意仰天看着天花板:“哪样?”
“恩,不放心你,不信任你,还……监视你。”
盛意把视线缓缓从天花板调回到王嫣的脸上:“我很高兴。”
王嫣惊讶地张大嘴。
“被人在意,被人当作宝贝,怕丢了,怕找不到了,对我来说,这正是我需要的。”盛意解释。
狠狠地竖起大拇指,王嫣佩服:“盛意,我真的从内心世界来说,你是个变态,比我以前见过所有的变态都变态。”
盛意扑哧笑了,没有对王嫣的话在作出任何反应。也许吧,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是变态,普通人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在他这里都行不通;他们不理解的,所抗拒的,都是自己得不到的,这种感觉太奢侈,以前他在曾旭身上曾也享受到过,但是,伴随来的是更大的失望。
他跟曾旭的……那种感觉,他形容不上来,也无法详细的用人类的词汇总结,就好像是……十二月,过圣诞节,下的是冷雨不是雪花,虽然同为天气的一种,但是这种感觉实在不对路。
王嫣絮絮叨叨地讲着最近发生在她周围的事情,很琐碎,很平凡。她痛诉那个娘兮兮的兰花指舞蹈老师,叹息自己永远只能混在一群无聊的平庸之辈当中跳群舞,他们絮絮叨叨地一直说到饭店关门。
“我的天!这么晚了,叫我们两个柔弱女子情何以堪?”王嫣对着黑乎乎的天空大喊,盛意一脸无奈。
深夜十二点半,就餐的饭店位置太偏僻,他们站在那里半小时,愣是没打到车。
“我说,你怎么不着急呢?”王嫣扭头看着正在仔细阅读街头小广告的盛意。
盛意回头冲她笑了下,他当然不着急,因为街那边有一辆属于他的车子正缓缓地开过来。
魏醒慢慢从车子上走下来,盛意脸上毫无惊喜地看着他,好像他的出现是如此的应该,这令他有些失落,不过他很快挂起更多的笑容,慢慢走过去。
“想我没?”
“没有。”
“再说一次?”
“想了……”
他们就这样亲密地互相眼睛只有对方地上了车子,剩下了傻兮兮看着他们的王嫣。
王嫣看着他们离开,等待了很久才反应过来:“盛意,从我内心世界来讲,你和魏醒就是一对大变态!!!!!捎上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