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回琴川?”挑了挑眉, “发生什么了?”
“其实是因为我……那个……”兰生吞吞吐吐地有些不好意思。“……我……有些想家了……”
想到之前百里屠苏他们和襄铃一起去看望长辈,有些恍然, 莫非是触景生情?
“百里师弟?”这种事情,只要百里屠苏同意不就行了么?
“身中煞气尚能压制, 去过琴川之后再前往幽都,亦是不迟。”
当真是……体贴入微?芙瑶一时无言,煞气可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控制的,什么时候会爆发谁都说不准,百里屠苏居然一点都不着急么?
不过,琴川的话,也应该不会有让他情绪波动太大的事, 那么就随他去好了。
……
回到琴川以后, 还未等有什么打算,众人便沉默地看着兰生被琴川有名的孙奶娘拖走,芙瑶勾了勾唇,转身对红玉等人道:“那么, 要不先去我家?”
“你这辈子过得也不错啊。”飞蓬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上山修道的人都寡亲缘情缘呢。
只不过, 看到芙瑶越发不善的眼神,飞蓬默默地将后面的话都咽了下去。
……
“你的变化挺大的。”
将人都带回家安置好后,方才舒了一口气的芙瑶听到飞蓬的话,头也不回地开口道:“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我不是说你不像以前的夕瑶,而是……”摇了摇头,却在下一刻换了话题,“你先前说要去天墉交代后事, 却不知道又对你这辈子的家人有什么安排?”
“安排?”你才交代后事。“本来是想让天墉派个弟子来解释一下的。”不管是用什么理由,成仙也好,死了也罢,只要圆过去就可以了。
“这算是……把黑锅给别人背?”这种事,怎么解释都是越描越黑的吧。“我应该说,你越来越凉薄了么?”
“等什么时候你也有了三个师傅两个爹的时候,我们再来讨论这个问题吧。或者……”芙瑶笑笑:“什么时候体验一下你的弟子变成你师父的感受,你也能有点话语权。”
“原来如此。”
猛然转身,芙瑶皱了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居然一直没有发现……”飞蓬面上的惊讶没有丝毫作伪,“居然,至今都不自知……”
“什么?”隐隐觉得飞蓬接下来要说的话会破开一直以来困扰自己的迷障,芙瑶不由追问了一句:“什么是我应该发现的?”
忍不住摇了摇头:“我以为,你多多少少也能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结果居然……”
“自从来到了这里,你迈步的大小绝不会超过三寸;而先前神农大人在时,你不论是站立还是行走的重心都偏向后方;但在见了百里屠苏等人以后,不仅仅是重心前倾,而且举步的速度都要比此前加快许多。这些你真的无知无觉么?”
“当然,在面对任何人你都始终如一的一点,就是永远不希望有人站在你后面。我很想知道,与神农大人同行时,你落后半步可以当做尊敬,那么对百里屠苏,你是想着帮人断后么?”
“当然,最好笑的就是,你明明在之前发现我站在你身后的时候就已经处于全身戒备的状态,但居然直到我开口都不转身?夕瑶,你真的觉得自己现在很正常么?”
“……”前所未有的错愕。半晌之后,无甚意义地勾了勾唇,芙瑶开口道:“不愧是飞蓬啊。”不愧是重楼唯一重视的对手。
“或许,你说的对。”
“我大概,是真的病入膏肓了。”
飞蓬叹了口气:“我以为,你至少应该解释一下。”
“既然已经成了习惯,那就没有这个必要了吧。”芙瑶笑笑,“不过,我也确实应该感谢你。”
“如果,你没有说,大概我真的会永远忽略下去吧。”一无所觉地对着不同的人,做出不同的应对姿态,扮演自己所认为的,他们眼中的自己。
一种无意识的伤人伤己。
“多谢。”扔下这句话,然后第一次,在别人转身之前先行离开。
多谢你为我解惑,让我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天墉的时候,自己一直想不明白紫胤到底是怎么看出自己是夙瑶的。明明换了一张脸,明明自己一直都觉得,现在的心境和夙瑶之时完全不同。
却原来……
默默在脑海中回放着自己每次见到紫胤时的情景,然后在发现那个不自觉抬手的动作时微微一笑。
果然是这样啊。一见到那身蓝白色的道袍,就很难不肃了脸色,挺直腰杆,然后,抬手握拳收拢在腰腹部。
真是夙瑶掌门的习惯性动作。与天墉其他弟子在见到执剑长老时的仰慕完全不同。
瞬间就觉得很傻,好像自己在紫胤面前,脸上永远写着“我是夙瑶”四个大字一样。
不过,真不愧是神将飞蓬啊,也只有最熟悉战斗的人才能点明自己的问题所在了吧?只是,似乎是要说抱歉了呢。
……
看到芙瑶面上忽然就虚幻起来的笑容,一时半会儿没有人开口。
“怎么了?”似是没察觉任何不对,芙瑶开口问道。
“瑶瑶这样笑得好吓人。”风晴雪在旁人都退缩的情况下,毅然说出了众人的心声。
“没事,多笑笑大家就习惯了。”继而一一扫过面前的众人道:“到底怎么了?”
“刚才和令堂闲聊的时候,听说这些日子琴川爆发了瘟疫,青玉坛来了些弟子要带那些得病的人去青玉坛治病,大伙商量了一下,觉得有些不对,所以决定一起去青玉坛。”尹千觞摸了摸鼻子,“顺便,问问那个仙芝漱魂丹的事。”
芙瑶看了看尹千觞:“我有点怀疑……”怀疑你是不是不敢去幽都然后变着法子把百里屠苏往火坑里推。
“关键是猴儿他二姐也得了病,若是不跑这么一趟,只怕猴儿还不得一路都牵肠挂肚的?”红玉补充了一句。
皱了皱眉,瘟疫难道还是挑人的,怎么总觉得,这就是不得不逼人去青玉坛的样子?
“那就走吧。”反正,一看便知。
……
“怎么觉得……比之前来的时候安静了许多?”看着比离开时安静了许多的青玉坛,兰生有些疑惑。
“你们快看!那是——?!”
“世间有奇异虫豸曰‘焦冥’,生于海外,岁及万年,聚合时形似草木,人不可轻辨。”见了眼前的景象,红玉不由喃喃道:“若以特殊之法入药,豸身不毁,反能食人尸骨,再聚为形,感应人心。”
“先前欧阳少恭说起不可见光之时,我便觉着有些熟悉,只怪年月久远,我记忆中印象早已模糊不堪,若非看到此间景象,只怕我也无法想起此事。”
“你是说,这些都是吃了仙芝漱魂丹变的?”兰生越发不敢相信。“可少恭不是说,仙芝漱魂丹只有一颗吗?”
“去寻欧阳先生或其他弟子问个清楚。”百里屠苏开口道:“但须小心行事……”
“等等。”芙瑶开口道:“兰生、襄铃还有尹千觞返回去把琴川的病人都拦下,若是同行的青玉坛弟子阻拦,格杀勿论。”
一言既出,却是众人皆惊。
“什……什么?”兰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面前这个人,真的是芙瑶?
飞蓬微微眯了眯眼,同行的这些日子,自然已经看出了方兰生和襄铃两人的小孩子心性,让他们俩搭上一个亦正亦邪的尹千殇去做这种事,难道说,“那个”太子长琴,真的这么危险?
“我们的行程理应比他们快很多,但既然青玉坛现在变成了这样,只怕是差不了多远。明知不对,若还是让他们到青玉坛来,到时候我们可就处于被动了。”没有理会面前几人欲言又止的神情,取出几张符纸分给了众人:“千里传音符,方便联系,注入灵力即可。”
“你倒是准备周全。”早在发现芙瑶谨慎到变态的倾向的时候,飞蓬就猜到她一定还留着底牌,不然绝对不可能在没法用任何法术的时候轻易涉险,如今看来,果然是什么都不需要替她担心的。
眼皮也不抬一下,芙瑶继续道:“数量不多,轻易别用。”
见芙瑶说得认真,众人不再反驳,默默接过了符纸,尹千觞便带着犹豫不决的兰生和襄铃离开了。
飞蓬叹了口气,嘱咐了小葵跟着他们一同离开。
默默思索了片刻,芙瑶唤出了望舒剑,随手从路边的树上刮了一片树皮下来,借着望舒,又画下了一个符印。
将画好的树皮递给红玉:“若有不对,立即输入灵力,可以带人瞬间出现在这棵树的位置。”若是欧阳少恭真的做了什么,很有可能失去冷静的百里屠苏和一心放在他身上的风晴雪显然都不是什么适合托付的人选,那么就只有红玉了。
“师姐为什么不自己留着?”百里屠苏有些疑惑。
“我和飞蓬现在没法使用灵力,再多的符纸也没有用处。”
“这……怎么会?”
“不是坏事。”摇了摇头,继而再次对红玉道:“记住,若是事不可为,立即离开。”
红玉一愣,才略显郑重地点了点头。
……
行至青玉坛上层,对着沿路已成焦冥的青玉坛弟子,众人却是越发地毛骨悚然了。
“百里少侠不是前往南疆救治自己的母亲了么?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欧阳少恭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依旧温润如玉,却偏偏让人听出了一股子阴冷的意味。
“哦?芙瑶竟然也在?”欧阳少恭笑笑:“这可真巧。”
“少恭你……”晴雪有些惊疑,“青玉坛……怎么会变成这样?还有那些琴川的人,你要他们来青玉坛,到底是要做什么?”
“青玉坛?”欧阳少恭笑容不变:“这些弟子本是雷严的手下,在雷严死后自愿留下来试药,如何,仙芝漱魂丹之效可不就一目了然了?”
“仙芝漱魂丹果然不止一颗?!”百里屠苏显然有些心绪不稳。
“这还要多亏了百里少侠从祖洲找来了足够的仙芝呢。”顿了顿,方才继续道:“至于琴川的病人——”
“若将那些病患继续留在琴川,不出两个月,那儿就要变成一座死城,病疫还会渐渐蔓延到其他城镇,总不能放任不管吧?”
“你让青玉坛弟子带人来此,果真是为了治病?”红玉显然是不信的。
“若是病医不好了,自然也不能看着他们日日受苦,少不了还得送他们一程。”
红玉冷声喝道:“即便真是不治之症,也由不得你如此夺人性命!”
“红玉如此,委实令我伤怀。”欧阳少恭摇了摇头:“你曾与芙瑶数说我的不是,之后又出言告知百里少侠,我也从未计较,想不到红玉却不领这份情。这么看来,芙瑶倒真真是懂得投桃报李,即便知晓我所思所想,也不曾与旁人吐露半句。”
“师姐?”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芙瑶,百里屠苏的心里却难免有些怅然。
“医者皆是父母之心,然而医道纵然通天,又哪有起死回生之说?”见没有人开口,欧阳少恭继续道:“凡人生老病死、转瞬即逝,活着时已经经历太多苦难,种种追寻,不过是渴鹿逐焰、人心迷妄,皆是镜中花、水中月。倒不如服下这仙芝漱魂丹,形体长存,三魂七魄归于玉横,岂不更加完满?”
“玉m……魂魄……”百里屠苏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把玉衡交出来!”
“百里少侠果然心善,可是想让那些死者安息?”欧阳少恭笑笑:“可叹晚了一步,先前取走的那些,昨日我用来炼药,已然耗尽。”
晴雪有些不解:“耗尽?”
无所谓地回答道:“就是~没有了,比魂飞魄散,还要消逝得更加彻底。”
“太残忍了……”
“哦?晴雪懂得什么叫做真正的残忍?”欧阳少恭笑得越发冷漠:“我来告诉你~那是不由分说、不容辩解,只凭“天命”二字,就令人永世不得翻身!”
稍稍收敛了冷意,面上重新浮现了笑意:“我这样,不过物尽其用,又算得了什么?”
“仙芝漱魂丹效用如何,你早就知道?!”百里屠苏心中最重要的便是此事,若是不问个明白有怎能甘心。
“百里少侠是指你母亲之事?”欧阳少恭看向百里屠苏笑道:“呵呵,这却怪我不好,忍不住同你开了一个小小玩笑。”
“少侠心中定然疑惑,其实,她也算我的一位故人了,当初阻我一桩大事,如今这样,仅是回报一二。可惜……”欧阳少恭说着,不由叹了口气:“看样子,百里少侠似乎没用上那仙芝漱魂丹?”
“说清楚!什么故人?!”
没有理会百里屠苏的怒火,欧阳少恭径自转向芙瑶:“可是芙瑶又给你这师弟帮了大忙?呵呵,芙瑶不动声色之间便能坏我好事,实在是让我寝食难安呢。”
“欧阳少恭!!我曾经、曾经对你毫无怀疑!!”
“哦?只是我怎么觉得,百里少侠似乎也因着芙瑶的提点,而对在下有所保留呢?当然,”欧阳少恭笑道:“得少侠此言,荣幸之至。”
“我杀了你!!!”
“我说,”飞蓬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够了吧。”
“虽然,那什么天命我也确实挺讨厌的,不过,这也不能成为你做这种事的理由吧?别人和你无冤无仇的,凭什么要遭受这种无妄之灾?更何况,”看了看暗示红玉离开的芙瑶,“夕瑶怎么说也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几次三番给你面子,你这样,太得寸进尺了吧?”
看了看仍然犹豫不决的红玉,飞蓬开口道:“接下来,就是属于天界仙神的时间了,其他人,没有参与的资格!”
没有再犹豫,红玉便与风晴雪和百里屠苏一道消失不见。
没有任何阻拦,欧阳少恭一如既往的平静:“呵呵~却不知,阁下又是哪一位故人?在下渡魂千载,天界之事实在记得太少,却是失礼了。”
“你竟沦落至此……”曾经重楼对自己说的话,却不由在现下脱口而出。只是,自己从来不认为自己这一生是“沦落”,但面前的太子长琴,却不知又是怎么想的呢?
“我好像,确实把你看得太低了。”一直保持沉默的芙瑶终于开口道:“本以为你不过是想要取回百里屠苏身上的魂魄,现在看来,你却是疯了。”
“疯?”欧阳少恭忍不住笑了笑:“夕瑶难道不觉得,自己其实也不怎么清醒吗?”
“其实,夕瑶何必一直强迫自己冷静呢?明明,你也不想活得那么虚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