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 什么事。”回到办公室，凯恩直接进入了主题。托伦做事情一向非常有计划, 能让他站在自己寝室门口等着自己，并且坚持要立即禀报的事情, 一定非常严重。作为舰队的指挥官，凯恩当然不会置若罔闻。

托伦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道：“上校，西恩部长和您谈起关于索罗父母的那天，我无意间听到了你们的对话内容。抱歉。”

他坦然而正直的看着凯恩，看着上校原本想要开启电脑的手指蓦然悬在空中，然后抬起头, 默不作声的盯着他看。上校的眼里没有泄露出惊讶或者愤怒, 只是沉默的看着他，却让托伦觉得后心一阵泛凉。

这是托伦自从成为凯恩副官以来，两人第一次对峙。遗憾的是，这次副官不愿意让步。

我是对的, 所以不用畏惧。他在心里坚定的对自己说。

“你想说什么？”凯恩坐下来, 双臂交叠环在胸前，从容的看着他，让托伦完全猜不出情绪。

“上校，我和您一样，欣喜与索罗对机甲的天赋和对诺亚的控制，但是我不认为这个理由足够让我们承担他背叛的危险。” 托伦无意识的按了按贴着裤缝的侧袋，继续说道：“如果有一天, 他知道您的父亲是让他父母陷入危险并最终导致死亡的原因，谁也无法预料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这句话，西恩已经和我说过一遍，既然你都听到了，那么我也没有再解释一遍自己想法的必要。你可以走了。”凯恩冷静的看着他。

托伦往前大跨一步，提高了音量：“上校！黎明舰队是您的心血，我不能看着她面临风险而选择无视。索罗是个优秀的战士，在阿斯卡特我们就都知道，他坚韧，果敢，对自己狠的下心，更是可以目标可以不顾一切。这样的人一旦站在我们的对立面，他就成为一颗□□。况且，你们现在的关系十分不正常！他现在敬你，爱你，但是知道事情的真相以后呢？能接受的了自己全身心托付的人就是自己杀父仇人这件事情吗？他现在有多爱你，以后就会有多恨你！”托伦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甚至都变成了吼声。

“托伦！”凯恩猛的站起来：“注意你的措辞。”

托伦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平复了心情以后继续说：“上校，我希望您承担这种风险，如果索罗离开舰队，我相信即使有朝一日知道了父母的死因，也绝对没有机会再威胁道您和舰队。即使他回来报仇，也不会被人冠以黎明舰队内部出现反叛者这样的言论。”

凯恩看着托伦，慢慢勾起一个微笑，只是这个微笑冷意十足：“托伦，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觉得索罗一定会背叛舰队，背叛我。别说他不知道这件事情，即使知道，我相信，他不会做出什么有损黎明舰队的行为。逃避从来不是我的风格，如果一味的规避风险，那么也不会有今天的黎明舰队。”

凯恩顿了顿，继续说道：“在西恩告诉我关于他父母事情之前，我们已经花了巨大的人力和物力来培养他，如果仅因为一个还未发生，甚至也许永远不会发生的意外而放弃，我觉得很亏。他值得我继续投资，我也正在这么做。托伦，我想你没有意识到，你们所担心的他的仇恨其实和他的理想是冲突的，那么，我只需要在他的砝码里加上一点信和爱，他的天平就很容易倾斜。我要让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我的影子，路过的每一个地方都有我的回忆，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有我的烙印，如果他离开我，就等于割裂自己，如果他恨我，那就不得不更恨自己。当他选择仇恨，他背叛的就不是我，而是他自己。”

“他信仰自己，所以当他背叛了自己，就意味着信仰的坍塌，过去的被否定。我想不出没有这些之后，还有什么能支撑他的仇恨。一个没有支点的复仇者，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托伦沉默了。他觉得自己快被说服。突然间他开始怀疑，自己这样做，到底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他早就知道自己无法说服上校。

“银色黎明”行动就要开始，如果有隐患，那么还是让他趁早爆发吧。与其让索罗在未来某个未知的时间知道这件事，被人利用，在他们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做出什么无法预测的行为，不如让他在大战未开始的时候，在自己的安排下知道这一切。在大家都了解真相的前提下，把选择权交给索罗自己。

这个孩子其实很单纯，他的爱与恨都太过浓烈，不易掩饰。如果他选择复仇，那么上校也可以早作防备。

可是，听完上校说的话，他突然有些担心。

索罗能接受的了上校的想法吗？

凯恩把所有的感情因素都当做筹码来做权衡，可是偏偏因为自己的插手而使上校的考量全部暴露在索罗面前。那么，索罗还能被打动吗？

他又无意识的按了口袋。

凯恩眯了眯眼：“你带了什么？”

托伦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将手伸进裤袋，将□□的终端交给凯恩。

他从来都没打算隐瞒，只是想要让上校在可预见的前提下早作准备。

托伦作为一个贴身跟随凯恩多年的优秀军人，即使上校平时喜怒并不形于色，此时他也能明显感觉到自己长官的愤怒。

凯恩脸色阴霾的看着他，手背爆着青筋掰断了那块指甲大小的窃听器，怒极反笑的用手指了指他：“托伦，我真是小看你了。”

说完，凯恩不再多看他一眼的与他擦身而过，电子门应声开，又在托伦身后冰冷的关上。副官木然的站在空荡荡的办公室中央，好半天才扯出一个苦笑。

索罗一直直挺挺的躺着，自始至终没有变换过任何姿势，像是变成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电子门轻微开启，他听到凯恩的靴子缓缓敲打地面的声音。

原本从窗外透过的微光被停在床前的阴影遮住。

“醒了？”凯恩半跪在床前，低头亲了亲索罗的额头，伸手将窃听器从他耳中取出，远远丢进屋角的粉碎机。

感应式粉碎机随即开始工作，一小阵短暂的咔嚓声结束后，房间内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索罗坐起来，看着凯恩：“我的父母是怎么死的？”

凯恩想要揉揉他的头发，索罗侧头躲开。

上校也没有坚持，他垂下手，简单的对索罗讲述了从西恩那里知道的始末。隐瞒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索罗听完以后再次确认：“我的父母，他们是英雄吧？”

“是的。”

“被你父亲牺牲掉的英雄。”

索罗的表情平静的像是一滩死水，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看着他。凯恩突然觉得心像是被银针狠狠扎了一下，过了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很从容的应对索罗关于他父母死亡的质问，可是当他面对这样一个连生命的气息都在缓缓流失的索罗，一向镇定的上校突然前所未有的怨恨起自己的副官起来。

他艰难的点点头：“是的。”

“哦。”索罗低低应了声，又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索罗抬头又问：“上校，你对我好，是为了让我有一天知道这些之后，因为爱你而犹豫，最后选择妥协。是吗？”

这是凯恩最初的打算，但是他从来没有过应对这种质问的准备。

“是的。”他无法否认。

索罗突然低笑了一声：“这是美男计吗？”

凯恩看着他：“嘿，小家伙，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你。”

索罗抬眼看着他：“上校，谢谢你。”

“什么？”凯恩下意识反问。

“谢谢你对我的信任，我想我还是没有爱错人。我不会报仇的，我的父母是英雄，虽然他们是因为你父亲的命令才牺牲的，但是我知道，他们深爱着地球，和人类。我想他们不会介意自己的名字无法出现在烈士的名单上。我是他们的孩子，我会继承他们的遗愿。你说的对，如果我背叛了自己的信仰，我的仇恨就没有支点。”

凯恩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他的最后一句话，深深牵动凯恩的神经。索罗在他面前始终通透的如同一块无暇的水晶，能让人一眼看到底。但是此刻，他突然看不清这孩子在想些什么。

凯恩记得自己对托伦说的那通话，他担心那些话会造成索罗的反弹，毕竟没有一个人喜欢把感情当做筹码来计算。他说的那些话，是自己理性分析后的结论。但是有些更深处的东西，连凯恩自己都没弄明白，又怎么可能剖析给托伦听呢？

“上校，你已经做到了。”索罗有开始说话，不过这次他再也不需要凯恩回答。

“我刚才想了一下，次从来到黎明舰队，我的一切都和你有关。我的生活，我的理想，还有我的爱。以后，我吃饭的时候可能会想起你送给我的蛋糕，我训练的时候会想起你给我的鼓励，我路过酒馆的时候可能会想起上校曾经和我一起坐在这里，呵，那场景，我怎么能记得那么清楚呢？”

索罗的眼神突然变的凶狠起来：“我呼吸的时候，也会想起你在我身边呼吸过的味道！”他的声音陡然尖锐起来，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凄厉：“上校！你赢了！”

凯恩猛然抱住他：“索罗！不是这样的，你冷静下来！”

索罗没有挣扎，任由他抱着，他的声音轻下来，温温软软的：“那是什么样呢？是您亲口说的啊！”

凯恩无言以对。

索罗推开他的怀抱，歪头看着他，墨色的瞳仁中仿佛有一片片破碎的星辰，他的语气有些嗔怪，掩盖不住的伤心和难过：“上校，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呢？”

索罗光脚下了床，站的笔直：“上校，再次感谢您的信任，我不会辜负您的。但是，我忘不了爸爸妈妈死在我面前的那一刻。那个时候，我才10岁。”

他向凯恩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上校，晚安。”

说罢他直挺挺的向后转，准备离开。

凯恩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小家伙……”

索罗朝他笑了笑：“上校，给我留点尊严吧。”

凯恩手抖了一下，索罗稍微用了点劲，就抽回了自己的胳膊。

“小家伙，我从来没想过要践踏你的尊严。”这是凯恩·蒙巴顿-温莎上校第一次试图对一个人解释。

电子门打开了，索罗一脚跨出去，回头最后看了看他，理解的点点头：“我知道，上校，再见。”

凯恩盯着已经闭合的门，他觉得自己的腿像是灌了铅般的沉重，无法迈出半步。

刚才，他是失去什么了吧？

是什么呢？凯恩第一次发觉，自己居然有不愿意去思考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