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韩慕坤的会面, 最终惨淡收场。
这惨淡不是指形势或者情景, 而是指心情,韩慕坤惨淡是必然的,可他秉着独惨惨不如众惨惨的人生信念, 把赵清誉也拐带郁闷了。
所以当告别时韩慕坤说再见,赵清誉说拜拜。
离开咖啡店, 赵清誉看看表,觉得自己还能赶上学校食堂的晚饭——学弟学妹早归巢了, 食堂必然生火。
地铁上人不多, 难得的清净,只有两位国际友人叽里咕噜不知在说哪国语,倒平添了几分趣味。赵清誉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坐下, 思前想后, 还是给李闯打了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没人接。
赵清誉一直坚持到甜美女声出现——对不起,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才有些失落地收了线。哪知刚把手机放进口袋没两分钟,闯哥又打了回来。
“喂,刚我和服务员说话呢,没听见,咋了?”李闯那边听起来有些吵, 呜嗷的好像在唱歌又好像在惨叫。
“服务员?你干嘛呢?”
“吃烧烤啊。”
“……”赵清誉瞬间觉得自己惨淡得非常不值,莫名悲催,“行, 吃你的吧,没事儿了。”
赵清誉刚要挂,那厢李闯不干了:“喂喂喂,你难得主动勾搭我一回,不可能没事儿吧。有话赶紧说,我最受不了你们这欲言又止的。”
赵清誉朝着头顶地荧光灯翻翻白眼,由衷道:“我还受不了你这没心没肺呢!”
李闯没有马上接茬,而是等了几秒,才切了声,淡淡道:“那玩意儿没用,留着给人捅啊。”
赵清誉这才算听出了味儿,叹口气,静静地说:“韩慕坤找我了。”
电话那头似乎愣了下,然后才传来男孩儿硬邦邦的声音:“他找你干嘛?破镜重圆?”
赵清誉把头轻轻抵在侧面的玻璃挡板上,似笑非笑:“你觉着呢?”
闯哥很认真的想了会儿,然后下了断语:“不可能,他要真找你圆了你也不会告诉我,你才不干这惹人嫌的事儿。”
赵清誉想瞬移回东北挠人:“行,我当你夸我了。”
李闯也轻轻笑了下,然后才正经地问:“他找你做什么?”
“想确认下他的小王八蛋是不是真没了。”
“操,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赵清誉莞尔,半晌,才幽幽道:“或许,到了黄河心也没死。”
李闯笑了,颇有那么点儿嗤之以鼻:“行了,你别为我担心,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啊,他接受不了那就分,真没啥,搞对象这太正常不过了,而且本来就是我把事情想太简单了,活该让人冷处理。”
赵清誉听出了李闯的怨气,几不可闻地叹了声,他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感觉:“这事儿,韩慕坤也不好受。”
“我知道,”李闯说,“你别当我在敷衍你,他不好受他纠结我都知道……呵呵,但我顾不过来。”
赵清誉不知还能说什么,只好真心道:“照顾好自己。”
“嗯,放心,我这辈子最爱……操!”
“怎么了?”
“手让火燎着了。”
“……”赵清誉觉得这是闯哥得瑟的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对,你这辈子最爱的就是你自己!”
地铁到一大站,赵清誉怔怔地望着涌进来的人群,两三秒,才恍然回神自己该下车了,连忙挤啊挤的挣扎出去,刚一踩上站台,地铁就合拢了双层门。
赵清誉长舒口气,好么,脑子都被李闯搅和乱了。
那家伙满口的不在乎,可怎么能不在乎呢?不在乎会在烧烤的时候把手往火苗上放?可他听着,看着,却真无能为力。
赵清誉抬头看地铁站牌,不知何时翻新的,站名还是这个,样式却早已不是从前的样式。就像他和李闯,他曾经以为换回来就万事大吉,却原来有些东西回不来了。流走的早已流走,改变的早已改变,你还是你,你却又不再是从前的你。
这个从前根据每个人的定义不同又有了本质差异,赵清誉这样分析的时候,便又生出了自己还是那个哲学小毛头的错觉,然后又想到跟艾钢的那些个乱七八糟,直到广播通知列车马上进站,他才摇摇头,元神归位。
走出地铁站的时候天忽然开始下雨,太阳还好端端挂着呢,那雨仿佛是夏神的玩笑,倾盆瓢泼,砸在地上发出猛烈声响。
赵清誉刚走出一步便又缩回站里,饶是如此还被大雨点儿敲得脑袋瓜疼。
正扑棱着脑袋上的水珠,手机又叫唤起来。赵清誉只得把手在裤子上蹭蹭干,才去掏电话。来电显示是一串号码,这说明电话本里没这个号,但赵清誉认得,不光认得,几乎倒背如流。
一瞬间,周围所有人、事、物统统消失,连空气都仿佛被抽空,整个世界成了一个巨大的真空罐子。赵清誉有些呼吸困难,他以为闭关一个月应该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可此时此刻才明白,他不是武林高手。
“喂?”赵清誉不确定自己的声音有没有在抖,但他要装作没有抖。
电话那端沉默许久,赵清誉以为那家伙又开始纠结起来玩深沉,却在听见一声嚎叫后全盘崩溃:“嗷呜,你咋才开机啊——”
知道电话没开扬声器,但赵清誉还是做贼心虚地四下张望,末了找了个人少的垃圾桶旁边,才字正腔圆道:“手机摔坏了,刚返厂修好。”
狼嚎停止,艾钢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吓死我了。”
赵清誉一脸问心无愧:“嗯,就是这样,那个,你没其他事情……”
赵清誉的“了吧”还没出口,艾钢就喷气式飞机般蹦出个大大的:“有!!!”
赵清誉吓一跳,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呃,你说。”
“我喜欢你。”
“……”
“我特别特别特别喜欢你,我这辈子还没这么喜欢过一个男人……女人也没有!呃,除了我姥姥!”
赵清誉有点儿腿发软,连忙扶住一尘不染的垃圾桶,等心跳趋于稳定,才气若游丝地问:“你……想明白了?”
艾钢洪亮的声音就像少先队员的入队宣誓:“没有。”
赵清誉索性坐地上了,也不管旁人频频侧目,颇有点儿豁出去的架势:“从现在开始我不再问你一句话,想说什么你给我一次性说完!”
艾钢再迟钝,也知道赵清誉想灭口了,赶忙整理下思路——从李闯那儿得知赵清誉联系上之后他的脑袋就乱成了一锅粥,直到现在。
赵清誉第一次发现,自己耐心实在有限:“5,4,3,2……”
“停,你发射神六啊,”艾钢抓抓头,汗顺着额头淌进脖子里,难受得厉害,“我确实没想明白怎么就喜欢上男人了,其实也不能算喜欢男人,我就是放不下你,你走以后我特后悔,我觉得要是我没说那一个月,可能你就不走了。”
赵清誉实在听不下去,出声打断:“错觉。”
艾钢没管那个,自顾自继续着:“看见李闯的时候我忽然特别踏实,因为我对他一点儿感觉都没有,所以我想可能就是因为你,我就是喜欢你那别扭的性格,有话藏着不说的矫情,遇事就往回缩的样儿……”
赵清誉瞪大眼睛,觉着自己比窦娥都冤——这确定是在说自己而不是某人的自我评价?!
“反正,”艾钢估计自己也没啥逻辑了,故而果断总结,“我想跟你在一起。”
赵清誉收敛了夸张的表情,也放下玩笑的心思,说不感动是假的,说不开心也是假的,他压根儿没想过有生之年还能听见这人痛痛快快的表白,甚至,眼眶有些发热。但同样,他知道自己是谁,在哪里,在干嘛,也知道艾钢是谁,在哪里,在干嘛,喜欢或者不喜欢都可以是一瞬间的事情,就像韩慕坤对李闯前后的感觉,但想在一起和真能在一起,差了十万八千里,不过,他依然高兴。
“谢谢。”赵清誉是真心实意的。
“……我不是为这个。”艾钢闷闷的声音听起来绝对算不得开心。
赵清誉叹口气,笑得有些伤感:“行了,我人都换回来了。”
“不行。”
“呵,那你还想怎么样?”
“我想你过来接我一下。”
“……”
“咳,钱包找不见了。”
“……”
“深圳火车站出站口广场地下通道附近的协警电瓶车旁边,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