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娘看到小叶后面还跟着,一个畏畏缩缩的中年仆妇,一身青灰色的大袄,看着三四十岁的样子。
“我当是谁,原来是孔家的。你不好生守着院子,去那里了。屋里连热水多没有,这是大姑奶奶好性,你也不能太过了。”
“我不知道今日有人住进来,刚去厨房一次,一时就回来晚了。”那仆妇对着井妈妈说道。
“现在什么时候,张家也是有规矩的人家,都像你这样,岂不是乱了套了?”井妈妈脸一沉说道。
“嬷嬷,你不要生气了。毕竟我们来的仓促,这位妈妈事先不知,有事出去也在情理之内,你不要再责怪她了。”田娘眨了眨眼睛,说道。
她们刚来就和下人生罅隙,那以后还怎么在这里立足。井妈妈看看田娘,眼神闪过一丝赞叹。小小姐人不大,却是个心思通透的,不像大小姐,一味的执拗和顺从。
“这是大姑奶奶和孙小姐,还不过来给主子见礼。今天看着孙小姐的份上,我就不报给二少奶奶扣你月钱了。以后好生服侍,老太太不会亏待你的。”
“是,是,我一定好好的服侍大姑奶奶一家的。老奴给姑奶奶和孙小姐请安。”孔婆子跪在地上磕头说道。
“妈妈快起来,咱们不兴这个的。”田娘微笑着说道。
“咱们娘们的事情,以后有劳你了。”张氏看了那婆子一眼说道。
孔婆子起来后,就和小叶一起侍立在一旁。井妈妈看看时辰不早,又说了几句闲话,就带着小叶回去了。
“时候不早了,娘再眯一会吧,回头还得去老太太那里呢。”田娘说道。
“好闺女,娘没事了。我让孔家陪着我,在院里转转,你倒是还好好歇会,瞧你这脸色,一点血色都没有。都是娘没用,凡事都要你来帮娘。”张氏愧疚的说道。
“那有啊,娘,我好的很呢。”田娘搓搓脸颊,然后嬉笑着拉着张氏胳膊。
“好好,你好的很,那也不能出去,在屋里好好的养养神也是好的。”张氏笑着把田娘推到外间的暖炕上说道。
田娘笑着顺从的躺到炕上,看着张氏出去,她就收起笑容,陷入沉思。对于张家那位当朝一品的太师,田娘是知道的。前世里,她毕竟在京城里呆过四年,只是从不知道那是她娘的娘家族长。张家也从没人来找过她,当然也许根本就不知道有她的存在吧。
那时候的她也从没想过去找母族和父族吧,她就像鬼迷了心窍一样,迷恋那个对她冰冰冷的男子。每日所作的都是为了让他回头看她一眼,纵使张家不知道她,可是郑家还是个大族。只是她实在是没用,最终她依然逃脱不了被休弃下堂的结果。
可是如今张家这些却绝对是梦里没经历的,刚刚井妈妈的话说了一半没说完,她总是觉得母亲的决定太仓促了些。多年没见亲人,她入京看望老太太是应该的,那是尽孝。
可是合家居住这里,对于她们家,那问题就大了。老太太看着不像病入膏肓的样子,那许给她母亲的房子和铺子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纵使给了铺子,谁知道挣不挣钱啊。日常开销,就她那五十两银子,三两个月估计也就完了。
这时候,田娘特别庆幸,她留下了乡下的房子。不行,她就带着娘和弟弟回去,就算她做厨娘,也能养活弟弟和娘。她绝不会让上一世的惨剧发生,想起那些,她不由的心酸难耐。
“姐,你想什么呢,我和你说话你都不言声。”昌柏拉了拉田娘的袖子。
被打断的田娘抬头看到昌柏,一时还陷在过往的事情中她,张着惊恐的眼睛,一把抱住昌柏。
“好弟弟,你一定要好好的读书,一定要孝顺母亲。一定要好好的活着。”
“姐,怎么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一直都好好的读书,你放心,我一定给姐姐挣个状元回来。”昌柏有些不好意思的挣脱田娘的怀抱。
“呵呵,瞧我,昏头了,你不需要中什么状元,你只要好好的健康的长大,成家,生子,平安到老就行了。你刚刚问我什么来的,姐没听清。”田娘醒过神来,有些自失的笑了笑。
“我刚刚还温习来的,只是不小心睡着了。刚刚谁来了,姐怎么不叫醒我”昌柏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田娘。
“是老太太房里的一个妈妈,以前照顾过娘的。你是长身体的时候,不睡好那行,人以后总会见的,也不急于一时。娘呢,怎么不见”田娘这才发现张氏没在屋里,客厅那里倒是传来了说话声。
“娘说,到时候咱们该过去老太太那里,问你收拾好了没有。”昌柏这才想去刚刚要问的话。
原来是二少奶奶的何氏,派人说老太太让请她们去老太太那里吃晚饭。田娘看昌柏穿的单薄,外面晚上很凉,就拿出一件半旧披风给昌柏披上。
“姐,我不冷,倒是你该多穿一件。”
“好了,不要争了,你身子单薄,刚睡醒,不能受凉的。走吧,别让人家等咱们,晚了就不好了。”
田娘携着昌柏从里间出来,“娘,都收拾好了,可以走了。”
“田娘,你脸色不太好。回头饭后回来,你可得好好的睡一觉啊。”张氏上前给田娘整理了一下衣服,慈爱的说道。
“是,娘,我都听你的。”田娘微微的笑了笑。
张氏看着一双儿女懂事的样子,愁苦的心,不由的松快了很多。看着个头比自己要高些的昌柏,觉得以后振兴家业都靠这个儿子了,稳定下,得加紧对昌柏学业的督促。
如今井妈妈的意思她明白了,大房为了得更多的家产,肯定不会亏待她的。到时候有了房子,再有一个收益好些的铺子,她有了钱就可以去广宣道观去拜拜了。要知道,广宣真人那可是开了天眼的神仙呐,要是能机缘巧合得到真人的指点,儿子的前途就会更加通顺了。
看着女儿有些憔悴的小脸,她心里清楚,女儿不是很同意到京城来。可是张家族学要比昌柏读的那个学院好的多,而且有了张家的庇护和帮扶,昌柏将来的路会好走的多。对,去道观还要给女儿求个好姻缘来。想起姻缘,不由的想起那个温润的少年,那谢家多好,可惜竟是个没缘分的。
田娘不知道她娘的心事,她回了张氏的话后,就看向站在一旁的孔婆子。孔婆子的那一脸清淡敷衍的笑容,那里还有刚刚在井妈妈那的恭敬拘谨。
田娘毕竟在大宅门待过,这些仆人大都是踩低拜高的主。如今看她们一家,布衣素衫的,服侍她们,心里未必就服气。好在她们也不会在这里长住,不然还真是得想法子收服。
田娘心里想着,脸上却是一脸的笑容,然后递过去十个钱,“孔妈妈辛苦了,这么冷的天气,还要陪着咱们跑来跑去,我心里不安。这些别嫌弃,拿去买碗酒吃去去寒气。”
“哎呦,这可使不得,使不得。服侍姑奶奶和孙小姐,可是我份内是事情。”孔婆子本来清淡的笑容一下子就甜蜜了,不大的眼睛在满是横纹的黄脸上,就剩下一条缝了。
“这多不好,哎呦,多谢小姐了。”她一边嘴里推脱,可手却迅速的把钱抓到过来。
她刚刚还在肚子里抱怨,看了一圈,就那么几个破箱笼,难怪安排到这个院子住。千想万想没想到,这看着穷酸的二房母女,竟然还有打赏。一时间,倒是比刚才要殷勤的多。
一路上,孔婆子不停给他们指点路径和各房各院的主子习性,倒是让田娘又多了些对张家的了解。从孔婆子的碎嘴里也知道了京城读书人最向往的地方,就是京城子弟不论大小,都以入国子监读书为荣。
国子监,这个名词,她很熟悉。那时候她就是有些纳闷,要知道谢家的族学比张家的还要好的,可是谢文磊还是去了国子监。原来国子监是身份的象征啊,各家族学优秀的生员必须经过考试,通过了才可以入读国子监的。
到了老太太的景华院,提着灯笼的孔婆子,上前一步对着门边的小丫头说 “小红,进去说,大姑奶奶一家过来了。”
她本就惧畏井妈妈,如今又白得了十文钱,哪能不讨好。然后她又扶着张氏,引着田娘姐弟进了院子。她看着灯火明亮的院子,心里正思索一会怎么应对。就见井妈妈三步并成两步的迎了出来。
“大小姐来了,快随我进去。老太太刚刚还念叨呢,你再不来,就让我去请了。这不,说着说着就来了。”
“妈妈,时隔多年,一时我路不熟,晚了些。只是天冷,你怎能出来了。”张氏笑着说道。
景华院正房五间,正中悬挂的是雪青色五福捧寿图样的缎面门帘子。田娘牵着昌柏,随着井妈妈和后面迎上来的丫头,进了屋子。随着井妈妈转过雕花扇,又穿过了一道软缎薄帘,进了暖阁,也就是老太太的起居室。
暖炕上,老太太斜着靠在大迎枕上。身穿紫红色万字福纹的镶狐皮的大袄,一只翠玉簪,更衬得一头白发越发白的没有杂色。炕边的椅子上坐着大太太和三太太,旁边还站在两个年轻的妇人,还有两个十□□的丫鬟,正陪着老太太说笑。
田娘刚刚听井妈妈悄声说了,如今府里是轮流到老太太这里值夜服侍。今天这两个年轻的妇人,一个是大房庶出的三少奶奶骆琳,一个是三房四爷的妻子胡氏。
张氏带着田娘和昌柏上前行礼,老太太瘦削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呵呵你们来了,好了,银屏啊,传饭吧。”
“雪莲啊,瞧伯母这脑袋,老了,中午忙,也没顾上让你们认识一下。”大太太隋氏亲热的拉着张氏说道。
“伯母,是侄女不好,一时忘形,竟忘了和弟妹们招呼。”张氏连忙说道。她自从知道大太太的心事后,总觉的自己本来尽孝的心意掺了杂质。好像是在帮着大太太争夺家产。如今看大太太这样热情,她神情就有些不太自然。
“呵呵,还是我来介绍一下吧,这个是三嫂,我是老四家的。”旁边一个身穿玉色大袄,小巧的瓜子脸,黛眉杏眼的女子上前拉着张氏的手笑着说道。
“你们两个给你两个舅母磕头。”张氏忙道。
“中午没来的及,这是我给孩子们玩的,不要嫌弃才是。”胡氏笑吟吟的拉着田娘和昌柏,递给她们每人一个荷包。
骆氏也微笑着,给了田娘和昌柏一个一个荷包。
“瞧瞧,咱们这些老的,竟然都忘了这些个,可是该老太太骂才是。”大太太隋氏笑着说完,从手上撸下一个绿松石的镯子,递给田娘“不是什么好东西,姑娘留着玩吧。”
又掏出一个玉佩给昌柏挂到腰上“啧啧,这孩子长得,可真得人意,和他五叔像的很。”
“哎呦,我是个没钱的,可大方不了,这两个荷包你们姐弟拿着玩吧。”三太太也掏出两个荷包递给他们姐弟。
“呵呵,你们两个这是提醒我呢,可不是,俩孩子第一次见,我可不是得给点见面礼不是。”老太太在暖炕上笑着说道。
“母亲的东西可都是好的,咱们可是比不了的。”三太太在一旁不冷不热的说了句。
“什么好不好,她们姐妹兄弟都一样,玉屏,去拿那个紫檀色的首饰盒子来。”老太太看了三太太一眼。。
“老祖宗,你说的是这个吧。”一身绿袄白裙,弯眉大眼的玉屏笑吟吟捧着一个盒子问道。
“过来,曾外婆给你们戴上。保佑你们一生平安。”老太太打开盒子拿出两个金灿灿的项圈,亲手给田娘和昌柏戴上了。田娘忍着吃惊,拉着昌柏重新给老太太行礼拜谢。
“祖母,不用了,这个太贵重了。她们都这么大了,那里还要戴那个。”张氏一看那形状,至少得有二两沉,她连忙上前阻拦。
“行了,不值几个钱,家里每个孩子出生我都给了个。要是算起来,这两个孩子还亏了呢。”
“老太太,饭摆好了,可是现在用?”田娘看着那个叫银屏的大丫头,走到老太太身边问道。
“你伯母和婶娘都不在这里吃的,你们几个都过来坐下,好生陪我吃饭才是正经,过会饭菜就凉了。”老太太摆手不让她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