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第七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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筑北王府品香苑正厅。

被拖进来的一对中年夫妇浑身颤抖着跪在堂下。四周站着七八名虎视眈眈的健壮丫鬟, 院中站着十几个佩刀侍卫。

那妇人壮起胆子抬头看了一眼,只见上首坐着两个气派不凡的女人。其中一个虽寒着脸, 但生了副温柔面相,另一位耷拉着眼皮正由小丫鬟给点烟袋, 瘦削的下巴和略高的颧骨透着刻薄,一看就是个不好对付的。

妇人吞了口口水,扫了眼自家男人。当家的猥琐懦弱是个指不上的孬种,此时恐怕早已吓得飞了三魂。想他们夫妇替王府二公子尽心尽力的伺候廖家小娘子,如今也是怀了王府骨肉的,只怕今天叫他们来不过是走个过场,质问二公子私养了女人偷吃的事?

姑奶奶抽了口烟, 缓缓吐出烟雾后挑着眼梢看向坐在下首的汤先生, “这两个就是帮着文j照拂廖家姑娘的郭氏夫妇?”

汤老先生略欠了欠身,“是,他们自二公子买了院子便一直伺候着。”

姑奶奶冷笑,“哦~也算是劳苦功高了!”

郭氏一听便涎着脸笑道:“不敢不敢, 我们收了二公子的银钱, 自然是要尽心的。”

姑奶奶身边的大丫头采如斥了一声,“闭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

汤老先生捋着胡子轻咳一声道:“郭有财,我且问你,那院中所埋之人是谁?”

此话一出,只见那个自被带入王府便一直缩着头不敢啃声的中年男人咕咚一下撅倒在地,跪在一旁的郭氏也面如死灰,“埋……院子里埋了人?!”

汤先生自年轻时游历至北疆便被老王爷招揽于府内, 在王府的四十多年中历经两位王爷两场战乱,可谓真正的筑北王府谋士元老,若不是王爷念及他年岁已高又有风湿病,说什么也不会放他回来。

又逢此次姑奶奶远行蒙州,王爷对温柔软弱的王妃实在是放不下心,这才将汤先生派回。

老先生之所以问出这句话的起因便是在八日前,为了追回私下带兵的大郡主,静言受王妃之托不得不赶往兴图镇,临行前恰好遇见守在王府外的廖清婉,得知她怀有身孕便将她托付给了稳重多谋的汤先生。

当时王府中虽有王妃在,但老先生也知这位王妃从不担事。

在与廖清婉详谈一上午后,汤先生便觉此事颇有些棘手。

廖姑娘并非普通平民,其廖氏一族亦是巴雅城内名门。姑娘的身份是正房嫡出之女,却因犯下玷污门楣之罪被家中驱逐软禁在别院。

若是普通人家的姑娘还好办些,既怀有二公子的骨肉悄悄的娶回来也便罢了,但以廖清婉的身份却是万万不能,否则不仅是廖氏丢了颜面,王府更是无法对外交代。

这样人家的女孩儿,理当明媒正娶才对!

思前想后,正是为难之际,汤先生忽然想起廖清婉提及二公子在城外置办了一处小院,而他们便曾在此幽会。

于是汤先生便亲自带了几名随从护送廖清婉去了城外的院子。

一来是让怀有身孕的廖姑娘有一个栖身之所,二来这是二公子私下里买办的院子,知道的人少之又少。

汤先生虽足智多谋,但毕竟只是王爷的谋士,王府家事不便过多参与。于是将廖清婉暂时安顿于此免得让王府骨肉流落在外,只需等姑奶奶由蒙州回来,再交由她定夺即可。

然而,等他带着人来到小院时,那看守院子的中年汉子神色慌张眼神飘忽不定顿时引起了汤先生的警觉。

且先不论二公子和廖家小姐这对年轻人色令智昏的轻浮行径,按照汤先生此等正人君子的做派,廖姑娘日后必然是要被娶进王府的,由这般鬼鬼祟祟的奴仆来伺候让他怎能放下心?

于是原定将人送到就打道回府的汤先生干脆坐下来与郭氏夫妇拉起家常,巧舌弹卷间,普普通通叮嘱食宿的小事也能耗上半个时辰。

给同来的随从使个眼色,那都是跟在先生身边十来年的老奴,随便一个拎出去也是八面玲珑,当下便有二人悄然退出房外,将这小小一个三进院里里外外探查了一遍。

不片刻就有随从回来,汤先生一看他隐在长衫旁做的手势便知果然有事。

可他万万没想到,在回城马车上听到的消息却是位于后院有一块颇为可疑的新翻弄过的土地。北疆的冬季和初春土层全部结冻,到底是什么事让那他们竟不惜在这种季节破土?

随从面容严肃,压低了声音:“先生恕小人直言,看那形状,这块地下面恐怕有大凶。”

汤先生没言语,只是闭目沉思。

待到回了王府便直接招来侍卫头领,暗中派人夜探那小宅院。

王妃浑身一震,惊恐的看向泰然自若的姑奶奶。

“来人。”姑奶奶磕了磕烟袋锅子,闲闲的一挥手,“让侍卫们在院子里立起木桩,将这装死的贼人拖出去绑上,五十鞭子先喂给他尝尝,看他还装不装?”

“堂姐……”

姑奶奶柳眉一竖,“怎的?你想给他们说情么?现今正是春暖花开,太阳这么好,不如随我出去瞧热闹。这里头藏着的秘密等你知道了,恐怕比我下手还狠。”

王妃只得抿紧嘴唇,僵硬的被姑奶奶攥着手腕拉了出去。

郭氏一看王府中人是真要动家伙,顿时嚎哭起来,“怎么说打就打?没天理了不成?我们当家的素来老实,要打也要给个名头不是?”

姑奶奶站在门廊下,看着被侍卫捆在木桩上的男人冷笑道:“老实?这么老实的人竟会给人当帮凶?真是笑话。”

有侍卫双手托着一条通体乌黑的长鞭,在姑奶奶面前单膝跪地。

“打!”

侍卫低头一拜,起身行至木桩前,放开长鞭略一停顿后,只见其振臂向后一抖复又向前挥去,那乌黑的鞭子犹如乌龙出洞,啪的一声抽在郭有财背上。

郭氏想冲过去阻拦,但被两名时常跟着大郡主打猎游玩的健壮丫头一脚踹翻,又有第三人上来对着她噼噼啪啪的抽了几个嘴巴。

王妃侧开头不忍去看。

院子里除了鞭笞声一片静悄悄,那郭有财似乎也是个硬骨头。但当抽了二十多鞭时,他终于受不得了,高声呼喊道:“我招!”

姑奶奶轻蔑一笑,“把五十鞭打完再议!以为我说过的话是玩笑么?现下只是让你尝尝小手段,若再敢有所隐瞒,后面砍手砍脚才叫好看呢~把达森给我叫来!”

前堂,已经哭得背过气去的郭氏被拖到一角由两个丫鬟看着,应召而来的达森照例沉着脸,默默的站在郭有财身后。

饱饱的挨了一顿鞭子,郭有财悔不当初,早知如此有一说一还能免些皮肉之苦不是?

当下便一口气说道:“所埋之人并非小人所杀,这事是在二公子出征前。那时廖姑娘与家人扯了谎,说是去亲戚家小住,实则被二公子接来院中幽会。那几日二公子天天下午便来,来了也不大与我们夫妇说话,只钻进屋子和姑娘尽情欢.好……”

达森抬手握住郭有财的肩膀一捏,顿时疼得他嗷嗷叫。

“无需说那些无用的废话!”

郭有财点头哈腰的连声称是,“公子向来对我们夫妇不假颜色,也看不出他的喜怒。但有一日公子来时怒气冲冲,直接进屋将廖姑娘操.弄得哀叫不停,我和家里的便是躲在偏房也听得一清二楚,但奇的是后来不知怎的公子又高兴起来。出来让我们预备洗澡水时还赏了我们一人一块碎银,并吩咐我们伺候完今夜便可回家三五日。那晚公子留到很晚,又让我们置办了酒菜,与姑娘百般缠绵,那淫.声浪语真是……”

达森见姑奶奶皱起眉头立刻一脚踹在郭有财后腰,而后长臂一伸抓着他的头发将其拎起对着肚腹又是一拳,“这些脏的臭的再敢说一句我便将你的牙齿一颗颗打落!”

郭有财已被达森的铁拳打得险些晕过去,只有拼命点头的份,一边咳嗽着一边说:“我们收了银钱便于第二日家去了,但临到回来的日子上,因我老丈人犯了急症,家里的便去娘家探望,只我一人回来。不想院中柴房里已躺着那个死人,幸好天寒地冻的也没什么味道,只是僵僵的横在里头。当时廖姑娘已回了自己家,只二公子一人在房中喝酒,见我来了便塞给我一包金银珠宝,让我将那柴房中的人掩埋。只是天气太冷,我用尖镐刨了两个时辰才刨出一个浅坑,二公子等的心急便走了,我也懒怠再挖,便将那人先葬下,等过几日土地化冻再重新挖个深的……”

汤先生淡淡一笑,“是了,你必然是前几日才重新又挖了深坑罢?”

郭有财连连磕头,“小人知罪!”

姑奶奶冷哼一声道:“你也真是应了拿人钱财与人消灾那句话,不过也多亏了你信守承诺,不然你不重新挖坑我们又到哪儿去发现呢?”

汤先生摇了摇头,“姑奶奶此言差矣,冬季冻土将尸体浅埋即可,等到夏季,这具没有棺木装殓的尸体又埋得如此浅便无法掩其恶臭了。”

姑奶奶对汤先生很是尊重,闻言便点头称是,随后又问郭有财,“死了的这个人你可认识?他是否时常来找二公子?”

“认得。这人姓周,以前曾是五福镖局的武头,后因与一位镖师的媳妇有染传出风言风语便被镖局赶了出来。他仗着有一身好功夫便在地头横行霸道,也帮着西城那些大商户讨账,住在南城跑小买卖的全认得他。此人经常来寻二公子要些银钱使,还与我喝过酒,有一次不知从何处得了一注横财就请我去风流了一把,席上叫了三个姐儿,他喝得得意时便说二公子是个人物,日后筑北王非他莫属……”

王妃终于从这些话中听出可疑之处,又听郭有财说的最后一句,茫然的扭头看向姑奶奶,又看着汤先生,“这……文j竟说过此等大逆不道之言!”

汤先生摇头轻叹并不作答。

姑奶奶却好像听到了一个笑话,仰头大笑,“不过说说而已,这也算大逆不道?你还不知他做了什么龌龊之事呢!来人,将大世子的小厮双庆带上来!”

这双庆便是大世子被人落药当晚跟在身边的小厮。自出了那事后一直被关在东院,受过莫伊族极刑的青年再次看到堂中的达森时立刻目露恐惧神态慌乱,一头扑过去抱住达森的腿哭道:“大爷饶了我罢!我知道的已都说了!”

达森面无表情的将他提了起来,接过身旁侍卫递来的一定棉帽,“你仔细看看,可认得这东西么?”

双庆哆哆嗦嗦的抬起头,只见一顶脏兮兮的厚棉帽,“不、不认得。”

达森又说了一句,“你曾招供在出事当晚有一名戴着棉帽的男子与你接应,自称是那少妇家人。你现在再好好看一看,当时那人所戴的是否是这顶帽子。”

双庆听了便又仔细看了一遍,后来干脆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的看了许久,“很像,不过这护耳不是耷拉着的。”说着便将棉帽护耳折起系在冒顶,忽然叫道:“这便是了!”

达森又把郭有财提了过来。因双庆也见过周武头的面容,便让两人当场对质。

这周武头乃习武之人,面生横肉,粗眉嘴阔,此等颇有特点的容貌不片刻便被郭有财和双庆你一句我一句的描摹了出来,就是此人无疑!

周武头就是给了双庆春.药让他下在大世子酒中之人,而此人与二公子关系匪浅,现今又发现他被绞杀于二公子私下置办的庭院之内,至此一切浮出水面。

王妃抓着座椅扶手的指节已是青白,一双秋水妙目中暗含杀意,“原来是这样。”

就在姑奶奶以为她要大发脾气不管不顾的咒骂时,王妃却摆了摆手让人都退下。等厅中之人全部撤出后,王妃颓然的沉默了片刻,说:“堂姐,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揭露了文j的阴谋似乎颇有不妥。”

姑奶奶皱了下眉毛,“怎么不妥?”

王妃沉默良久后,忽然笑了起来,眼圈却红着,“因为文符的身体已经完了,他虽贵为王府大世子,但一个不能给王府传递香火的世子又有什么用呢?武将王府重子嗣!这一代只有他和文j兄弟俩,如今文j的骨肉就在那廖家姑娘肚中孕育。先前文符被陷害时是出了人命,文j也确实是大逆不道,但他也是唯一可以给王府带来子嗣的人!”

姑奶奶万万没想到王妃竟然会说这些,神色一窒,刚想张口却被王妃打断了。

“堂姐不要以为我在说漂亮话,我恨不得现在就生生咬死靳文j!但我知道,你,王爷,都不会由着我这么做,汤先生,卫玄,言重山,现在站在文符身边的早晚也会站到文j那边去!当年……你不就是为了能子嗣茂盛才逼着王爷娶了三房侍妾回来的么?”

王妃猛的站起身,仰起头试图把已经涌出的泪水憋回去,“堂姐啊堂姐,这么重视子嗣的你,如今公然在众人面前揭露靳文j的丑行就是为了给我一个交代罢?但我告诉你,我不稀罕!”

被王妃突如其来的气势震得一惊的姑奶奶也站起了身,“我没这个念想!”

“哈哈!你没有?堂姐,你向来就不是个虚伪的人,也从来都没将我放在眼里,何苦现下又如此惺惺作态?”

王妃转身直面姑奶奶,紧紧的盯着她的双眼,“文符受到的伤害我永远铭记在心,你能保靳文j多久呢?我现在就可以赌咒发誓,你不是只关心王府子嗣么?好!只要靳文j有了两儿子,替王府留下血脉之后,我定要剥其皮,断其骨,饮其血,替我儿报仇!这之前,就养着他这个孽障好了~”

“你疯了!”姑奶奶抓住王妃的手臂狠狠捏了一把,“我何时说要袒护他?”

“你不说我也知道!从小到大,你时时都偏向文j以为我看不出么?安夫人那个贱人使手段生的果然就是个孽种!”

姑奶奶一瞪眼,“我偏心文j就是因为他是王府中唯一的庶子,王爷心中只有你和你的孩子,殊不知如此偏颇最容易让庶子心存怨恨!”

王妃冷笑,“原来我还错怪堂姐了?只可惜,你这招也不大好用。宠了靳文j这些年到宠出一个狼崽子来?!”

姑奶奶攥着王妃的胳膊一晃,“你给我消停些罢!我早就知你恨我怨我,但那些不过是宅子里女人之间争宠斗心眼子罢了。只说现下,我这次绝非是要做样子给你个交代,文j铸下的大错已让他再无资格身为我筑北王府的子嗣。若是他今次死在战场上也就罢了,便是有命回来我也不会放过他,轻则贬为奴籍扔到俪马山采石场里自生自灭,重则斩立决!”

“啊!”王妃神色一震,难以置信的看着姑奶奶,“你……为何?”

“不仅仅是因为他嫁祸文符的事,”姑奶奶面上浮起一层疲惫,向来犀利的眉眼中有股难以言喻的哀伤,“这孩子,已经对这个王位魔障了。小时候那么聪明的二妞妞,现在旁的人许给他一块饼子,他就看不见脚下的深渊了……我真希望他能迷途知返,但,王爷亲笔给我写了一封信,不许我再干涉。”

王妃握住胳膊上姑奶奶的手,“堂姐的意思是,文j在边关闯了祸?”

姑奶奶轻叹一声,“就看他自己怎么选了。”

王妃虽对王府的政务不甚熟悉,但这话里话外也听出些端倪,见姑奶奶面色不佳便扶着她又坐回椅子里。

“堂姐,王爷这人有时冲动不计后果,文j,真的犯了很重的罪以至要被贬为奴?那王府怎么办?文符的身子……”

姑奶奶苦笑着拍了拍王妃的手,“我相信文符吉人自有天相,毕竟还有刘太医在,咱们北疆的山里全是宝,鹿鞭虎鞭一天一条,我就不信给文符补不起来!”

王妃一愣,随即面上一红,笑道:“堂姐这是说的什么话!天天吃,文符怕是要被你补得七孔流血了。”

姑奶奶笑道,“这是你头一次对我笑得这么真,说话这么俏皮。以前的事……”

王妃摇摇头,“以前的事就不要提了。今日之事阴差阳错,最终得以真相大白,可见人在做天在看。功过是非孰对孰错,谁又能说得准?我现在只想将文笙与静言快些接回来,边关毕竟不是女人待的地方,两个孩子又都受了伤。”

说话间忽然神色一动,王妃略微压低声音,“那这件事要不要告诉静言?还是……”

姑奶奶想了想,笑道:“先不说,静言那丫头可不一般,我觉得她早就有所怀疑,但一直闷在心里。你可知,她还曾私下查过文符当晚去的饭庄,问过替文符牵马的小厮。这丫头不吭声也便罢了,真张开嘴能一口就能咬死个人。”

王妃沉默片刻后说:“总要还她和她嫂子一个公道的。”

北疆,兴图镇。

“二公子想立军功何其简单?只需由小人带领一队兵马假扮琉国人时不时骚扰一下山民村落即可。”

程参军的话让靳文j心中一动,在去年秋猎大宴上,大哥和卫玄不就是联手演了这么一出么?什么剿灭山匪,必然是他们使人假扮出出风头罢了!

可恨他现在守着的破地方有天险为屏障,哪里像俪马山那般好攻?

琉国人便是真傻了也不会来打兴图镇!

当靳文j对程参军的提议心动的一刹那,就注定了他会走上一条不归之路。

他的选择似乎离自己所求的军功和王位又近了一步,但实质上,他只是远在京城的谭氏陆氏两大宗族的一枚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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