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老虎们是来接应大世子, 那就表明世子是平安无事的。
虽然四虎和七虎不能对她透露更多的消息,但只要知道她那位爽朗乐天的表哥没事儿, 静言就很满足了。
边关兵营条件简陋,即便是兴图镇这种相对而言设施完善的兵营。
静言从库房领来两套铺盖, 自己用一套,另一套是打算给大郡主多铺垫两层,毕竟她的肩膀受了伤。
这次没有丫鬟跟来,静言便事事亲自动手,力求把大郡主这个伤员照顾好。
回到西南角的院子里,正好大郡主的屋里有两张床,静言便与她同住, 作伴之于也方便照料。
靳文笙看着静言像只忙碌的麻雀, 出来进去,又是打水又是铺床,忍不住招呼她,“你先别忙, 连夜赶路累了吧?快歇歇再说。”
静言正把才从后厨打来的热水放在桌子上, 听了只是回头一笑,“不累,请郡主把衣衫脱掉,我要给你清理一下肩伤,再抹点儿老虎们给的金创药。”
大世子和大郡主都平安无事,静言即使再累心里也很高兴。
关严门窗,把额外要来的火盆用铁钩子钩到郡主脚边, 静言小心翼翼的揭开已经粘在伤口上的细棉布。
这肩伤比郡主脸上的伤严重许多,因是刀尖捅的,看着不太大却很深。
静言咬了咬牙,低声咒骂道:“兵营里的大夫都狼虎得很,血渍也不给擦干净!”
拿着沾了温水的绢子细细的将伤口周围的污迹小心清理,却听大郡主笑着说:“这个就是你不懂了。随军的大夫不比城里的郎中,一场仗打下来,几百个轻重伤员都算少的,哪有功夫一个个仔细照料?他们虽粗鲁了些,但对刀伤很有经验。哎,你不能光涂表面,伤口里面也要抹的。”
静言的脑门上冒起一层薄薄的冷汗。看着这血肉翻卷的伤口就已让她的手微微颤抖,现下按大郡主的意思,还要将药粉塞进肉里不成?!
“郡主……”
靳文笙拿来一卷包扎伤口用的棉布,“没事,你抹就是了,我扛得住,只有这样伤口才好得快。”说罢便把布卷塞进嘴里,侧首对静言点点头,还送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静言暗骂自己没用,郡主的勇敢让她自愧弗如。
深吸一口气,左手紧紧地攥住装着金创药的小瓶子,右手指尖上传来的触感很粗糙,因为伤口的边沿已结了痂。但那翻起的皮肉中间能看到渗出带有血丝的微黄脓水,静言也晓得如果不按大郡主说的做,很可能会伤口溃烂。
现在天气越来越暖,即便她不下手,那些随军的大夫也会来上药。
使劲闭了闭眼,静言抿紧嘴唇,终于拿起已被火烤过的小刀……
靳文笙摸了摸被静言包扎好的肩膀,看着她泫然欲涕的表情不禁失笑,“到底是我受伤还是你受伤呀?你这个样子怎么能嫁给卫玄?他可是个武将,以后少不得要你帮他亲手换药。”
静言脸上一红,“他是男人,皮糙肉厚的。”
大郡主笑得更欢。
静言啐道,“再笑脸就裂开了!”
大郡主捂着右脸颊继续笑。
静言翻白眼。
这之后,在当天夜里,大郡主发起了高烧。
静言为了追大郡主连夜赶路,虽是坐马车,但也被颠簸得没合过眼。这一觉她睡得很沉,直到被大郡主的梦呓吵醒,才猛的坐了起来。
未至黎明,在寂静的黑夜中,兴图镇兵营西南角的院子里灯火通明。
静言急的团团转,不停的用温水擦拭着大郡主汗淋淋的脸,等到大夫来看过后,她又解开大郡主的中衣替她擦拭腋下肘窝。
这随军的大夫真的可靠么?怎的匆匆来看了一眼便说无妨,只需多给郡主喝水,多多用温水擦身即可。
连药都不给开一副,这是让大郡主硬挺么?!
但静言此时也没了主意,只能听从军医的吩咐不停的替郡主擦身,喂她喝水。从前在王府一呼百应,伺候的丫头没有二十个也有十八个,现下却只静言一人,昨夜又没得好生睡一觉,等天光大亮时,静言只觉头晕脑胀。
不过可喜的是,大郡主的热度似乎降下许多,喂她喝水时也能迷迷糊糊的自己吞咽,比之夜间灌一碗流出来一半要强上许多。
四虎和七虎在早膳后来探望。
两只老虎看到静言面色憔悴精神萎顿时都很心疼,但整个兵营中只这两个女人,大郡主身份尊贵,又时常需要擦身降温,总不能由他们这些粗男人动手伺候。
静言谢了老虎们的关心,摆摆手对他们说:“不碍事,郡主以比晚间好了很多,估计再有一日就能大好了。”
七虎哼了一声道:“是啊,只怕郡主大好的时候,姑娘却倒下了。”
四虎眼睛一转,“这个好说,我去镇子一趟,把惯常替大哥看守院子的方大娘接来即可。虽是个没见识的乡下婆子,但好歹是女人,也养过几个孩子,照顾病人不在话下。”
这倒颇为可行。
于是四虎和七虎稍作商议后便独自去镇子里接人,让七虎留下守在房外,有什么粗活就帮静言打打下手,端水送饭总是使得的。
然而,当四虎带了方大娘回来时,却被兵营门口的卫兵挡住不让进,引起了争执。一直闹了许久靳文j才姗姗赶来,虽训斥了卫兵几句,但话里话外也把四虎给骂了一顿。
“那野崽子还装模作样的说什么军规军纪,又是皱眉又是跌足大叹,还当着众人说今日他为了自己的大妹破坏军纪,甘愿以身作则接受军法处置。我呸!做戏都做到我面前来了?就他那两下子也就哄哄无知女子!”
这是静言头一次听到四虎骂街,这小子平日里和卫玄几乎一个模子的惜字如金。不由好奇的盯着他看,直到四虎涨红了脸。
“姑娘,我不是说你无知……”
静言抿嘴一笑,“在你们男人眼里我们女人总是无知愚昧的。”
四虎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也不是。像大郡主就是女中豪杰,姑娘也是聪明贤惠的好女人。”
静言歪了歪头,“那夏菱呢?”
“夏菱最可爱!”
静言和七虎喷笑,然而笑过之后,静言又拉下脸子道:“你才刚对二公子的称呼是大不敬,虽未指名道姓但也不应如此口无遮拦。你日后要时时注意,免得招来大祸。”
这一回四虎只是轻蔑的笑了笑,倒是七虎充满鄙夷的说:“他也就配这个称呼。他做的那些事以为旁的人都不知道。要不是他的身份,大哥早就将其拿来剁碎了喂狗。人心不足蛇吞象,黑心窝子的竟还敢嫁祸大世……”
七虎猛的咬了一下舌尖。糟了!
静言恍若未闻,淡淡一笑道:“未达目的不择手段,也是人之常情罢了。只不过有时不是不报,只是时辰未到。”
四虎狠狠的瞪了七虎一眼,俩人也未细想静言的话外之音便借着姑娘需要休息为由匆匆退出房门。
一直看护着大郡主的方大娘从里间出来。她在去年卫玄带人进山冬猎时见过静言,因此便将这她看做自己人,此时见其面色灰白便催着她躺下休息。
“姑娘放心,有两个人就可以倒班看护郡主。你且先睡一觉,我毕竟老了,熬不得夜,晚上还有劳姑娘多辛苦些。”
静言也不推辞,脱了外衣便躺在简朴的小炕上。裹紧被子,翻身面对着墙壁,没人知道她到底睡了还是醒着。
没想到,白天时已降下热度的大郡主在夜间再次发起高热,嘴里喃喃的也不知说了些什么。静言附耳听了片刻,眼圈微红。
大郡主在叫娘,一声又一声,她还叫了穆丹的名字,不停的说“不,不,不……”
这样下去不行!
转天一大早静言便让小兵去找来四虎和七虎,“兵营里的大夫虽见惯刀剑伤口,但他们一辈子都只给男人用药,我怕是郡主受不得军医的猛药,还是要请个镇子上的好大夫来给瞧瞧为上。”
四虎和七虎起先颇不以为然,毕竟这种伤口他们见得多了,发个热说说胡话也是寻常。但到得午后,大郡主一张脸红得好似要滴出血来,探手试她额头温度,竟热得烫人手心。
老虎们终于慌了,抬脚就要往出跑,静言一把将他们拉住。
“你们忘了军规么?郡主的病虽急,但大夫请回来又给咱们拦在外头怎么办?记吃不记打的蛮老虎,笨!”
说罢抬手理了理发鬓,一提裙摆,“还愣着干嘛?随我去回二公子,他妹子病成这样,我看他还做不做戏!”
靳文j亲自来探望了大郡主,静言一直冷眼旁观。也许他眼中的焦急是装的,也许是真的心疼妹子,谁知道呢?
不管怎么说,这一次他们拿到了兵营进出令牌,七虎驾车四□□马开道,一行三人匆匆赶往兴图镇。
当得知兴图镇上的大夫是刘太医在北疆收的徒弟时,静言趁着大夫去拿药箱的功夫狠狠的扭了几把老虎耳朵,“有这么好的大夫你们竟然不早说!?大郡主若是无事也便罢了,若是真损伤了身体,看我不把你们的耳朵都割下来的!”
七虎一个劲儿吸冷气,“姑娘快放手,我们知错了!”
四虎还勉强坚持着面不改色,“果然女人一嫁人就变成了母老虎。”
静言放开七虎,双手拎着四虎的耳朵扭来扭去,四虎龇牙咧嘴。
恰逢大夫取了药箱从内间出来,见此场景便笑道:“这位姑娘就是卫将军的心上人了罢?是该有个人管管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老虎。”
静言顿时臊红了脸,缩回手讷讷的站在一边。
回兵营时与杨大夫同车,静言又将大郡主的病情详细告知。
杨大夫只是微笑道:“姑娘无需担忧,以所知症状推断,郡主这病虽来得猛,却并不凶险。除了刀伤,应是曾有急火攻心,以至气血不畅,又兼之奔波劳顿还遭遇偷袭敌兵。消耗太过劳心劳神才是主因,伤口不过是诱因罢了。”
不愧是刘太医教导出的大夫,静言只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心中便安稳了三分。
此后这位杨大夫又与静言闲聊了几句,言辞亲切友善。原来他是卫氏旁支的女婿,得岳丈引荐才有机会跟随刘太医学习医理,而后又是岳丈资助其在兴图镇开了医馆。
见静言对自己格外尊重,杨大夫便笑眯眯的说:“按辈分理论,日后我还需称呼姑娘为婶子,是以姑娘大可不必如此客气,真是折煞吾也~”
静言一愣,随即羞的恨不得跳车,然而那杨大夫却自顾自的又说:“姑娘还是早些习惯为好,卫将军的辈分极高,镇子中甚至有中年壮汉需称呼他为祖父。”
于是自己就成了祖奶奶?静言彻底萎靡了。
这一番周折,至杨大夫替大郡主诊治完毕时天色已晚。
郡主的病情果然如杨大夫之前所言,虽急却不凶,静言的心彻底放回了肚子里。但因最近几个月边关情况吃紧,又值冬季大雪封山,所以大郡主要用的药方中缺了一味白鲜皮。
静言想派人去巴雅城取,但快马也要两天才可来回。
七虎笑道:“姑娘无需担忧,白鲜皮这东西咱们山上就有,我去挖些来便是了。”杨大夫也说巴雅山上就有此药。
静言想了想后说:“如此我便一同去,正好送大夫回镇上。”
这是基本的礼节。四虎七虎毕竟是卫玄的亲兵,大夫是给大郡主看病,静言便是全权代表了筑北王府。而且,等到送了杨大夫只怕天已黑透,到时只七虎一人去山上又要提灯又要挖药,只会事倍功半。
就在这辆送大夫的马车缓缓驶出兵营时,巴雅山另一面的琉国兵营也恰好有七八匹轻骑鱼贯而出。
巴图布赫收到探子来报,在兴图镇以西的山林中发现有来路不明的兵马曾安营造饭。
是筑北王又调派了人马?还是由蒙州暗中潜来的援兵?
有一位喜好亲自上阵的国君已让巴图布赫甚是头疼,为了阻止有伤在身的国君,他不得不亲自夜探营地。即便如此,国君仍兴致高昂的打算过两日便佯攻兴图镇。
“也许还能见到靳文笙。这么勇猛的姑娘一定会亲自上阵!”
巴图布赫揉了揉眉心,愈发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