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就如捉迷藏的顽童, 在人尚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之前, 便从指缝间悄然滑过，于是，夏日, 秋老虎什么的，已经成了某种记忆中的相片, 倒是冬来呼啸的北风，在一阵寒潮之后, 成了这校园中唯一的色彩。

有关于那位林忠凯同学跳楼自杀的事情, 亦因为学校的脸面问题，而下达了全校性的封口令，除了当天在现场的刘晓薇、黄伊娜以及后来的楚廉之外, 其余的学生除了私底下略略猜测一番事情的起承转合之外, 却也因为没有最终，最明确的官方说法, 而渐渐失去了讨论的兴趣。

而刘晓薇自也不会多说那天的故事, 只是隐隐听说那位同学病了，休学了，便是再也没有了下文。虽然这样的结果有些寥寥，但对于事件相关的另一个当事人楚廉小朋友来说，学校这样的封口令, 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毕竟，在面对同学因他而自杀的大前提之下, 他至少不用再因为这件不算是他错的事情，而再去面对攸攸众口下的谣言。不过，他的沉寂与寡言，却也多少暴露了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只是好在他已拿到了清华大学的保送生资格，也不用担心因为情绪的关系影响到高考，而相信以他的能力，时间会让他想通事情的因果——虽伯人因他而自杀，但他终究不是错的根本。

“晓薇，你一定要帮我多看着点我楚廉表哥啊，这家伙虽然看着满成熟满自负的，但就像你说的，他从小就没经历过什么风浪，别到时候也和那人一样，也传染上了什么抑郁症，闹着自杀的好！”金嘉妮小朋友在电话里，对着刘晓薇自然是一阵千叮咛万嘱咐，虽然她心里觉得她家表哥应该没那么脆弱，但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让自家好友盯着点，总是没坏处的。

“好了，嘉妮，我会帮你盯着那只背后灵的，你也别担心了，抑郁症也不是传染病，别说得好像沾上就会感染的样子。”刘晓薇一面翻看着一堆书籍，一面安慰着金嘉妮小朋友，眼见着她还要继续罗里吧嗦，忙是转移了话题，“我说，你怎么尽想着那只背后灵的，怎么就没想到我会发生点什么呢？”

“你能发生什么？”单纯的金嘉妮小朋友很是直白地被刘晓薇小朋友转移了话题，只是她这一问，刘晓薇却觉得自己有点想吐血，怎么在小嘉妮的眼中，自己好像是变形金刚刀枪不入似的？

“我能发生什么？我能发生很多事情啊！”刘晓薇回忆了一下过去几个月来自己悲催到快成厨房的生活，忍不住提高了嗓音，“陆大妖孽，妖心不死，眼见着现在天高皇帝远没法剥削我的劳动力了，居然还给我整出一个拜师学艺的事情来！”

话说起头，刘晓薇不觉悲从中来，她怎么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她明明就是那么一根红苗正的三好正常少女，怎么遇到的人，偏偏不是幽灵就是妖孽呢？就比如现在，经由陆大妖孽介绍的，研究殖民地传统文化艺术的导师，明明都已经是快到60岁的退休老人了，为什么他偏偏还要学陆大妖孽这么爱折腾人呢？而更重要的是，他明明只要折腾自己就好，为什么明明她还未高考，还不是他的“入室”弟子，他怎么就对她也折腾得那么顺手呢？每天变着花样折腾她，上自跑跑上图调阅文献、古籍外加电子资料，下到提供酒店叫起的闹铃工作，中间还必须照顾他老人家的三餐正常，他当她是奥特曼打小怪兽，无所不能吗？也不怕她会考不及格，高考没考上吗？靠之！

“那你怎么不换一个师父拜拜啊，反正你现在还不是他的学生，干嘛理他？”金嘉妮小朋友一指正中红心。

于是，刘晓薇只得长长一叹，好吧，其实是她讲话斩头去尾了，话说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也是她自个儿乐意的，谁要她眼馋也想看看那些被这位大牌教授因为研究而搜集到的古籍呢，不去图书馆查遍资料，她不了解，无法切入教授的研究自没有理由去瞻仰那些古籍，而如果不叫教授大人早起，让伟大的教授拎着她去古籍善本区逛逛，恐怕她一人去的话，一到那神圣的象牙塔，就会被管理员当作捣乱的学生给扫地出门了。至于说要监督老人的三餐，那也只能说是她太善良了，谁让陆大妖孽在之前，长篇大论地渲染了老教授胃出血的恐怖场面呢？！不过，对于陆大妖孽一个数学老师为什么会和一个搞文化研究的老教授那么熟识，刘晓薇也是很纳闷的，可惜，陆大妖孽和教授同志，都只给了她一个微笑，他们，都不想告诉她原因，就喜欢看她因为好奇心过剩而抓耳挠腮的样子。

“但是，你知道吗？今天才10号，可吴教授半夜打电话过来找我，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三次了，你能想象到楼下宿管大妈那张漆黑的脸吗？就算他不知道我宿舍里没有电话，需要跑楼下找宿管大妈，可半夜2点，有点常识的人，都不会在这个时候扰人清梦吧！又不是救命的大事！”刘晓薇眼见宿舍大妈出去打饭去了，便是大声地向着电话那头的小嘉妮抱怨起来，天知道她因为这事，已经被宿舍大妈不待见到什么程度了。

“你们宿舍的大妈那么好？那么晚都给你们接电话的？”嘉妮小朋友完全抓不住重点，完全不明白刘晓薇抱怨的根本不是宿舍大妈的好心，而是半夜三更的时间。

“他老人家谎称自己心脏病发，需要救命！”刘晓薇翻了翻白眼，话说那位教授天才的地方就在于他每一通电话都是这个借口，于是久而久之，大妈就不待见她了。

“噗，吴教授真天才！”嘉妮小朋友呵呵一笑，又随意聊了几句其他，便也不再多谈，当然，临挂电话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叮咛了一阵刘晓薇，让她务必时刻关注一下她的楚廉表哥，其语气只诚恳，反倒令刘晓薇觉得自己如此漠不关心楚大幽灵的近况，实在是一件没有同乡爱的罪大恶极的事情。也正好，在去食堂吃饭的路上，刘晓薇小朋友刚好遇上了多日未曾现身的楚大幽灵，倒也让刘晓薇省了时间再去找他。

“楚廉！”刘晓薇第一次主动招呼了一下楚大幽灵，当然，免不得的，因为名字的关系，楚大幽灵再次回头率陡升。

“啊，是刘晓薇啊！”楚大幽灵端着菜盘子，对着刘晓薇点了点头，又在食堂窗口打了几个菜，便是缓缓踱步走到了刘晓薇的跟前。只淡淡一笑，却不说话，看起来果然沉默了许多。

“怎么？你最近好像瘦了。”刘晓薇对于楚大幽灵的近况也是微微蹙眉，她以为经历了这样的事情，校方应该会对当事人之一的楚大幽灵给予一定的心理辅导，因此也没在意，可现在看来，似乎校方并没有意识到青春期少年心理健康的重要性，至少从表面看来，楚大幽灵的精神面貌并不太好，感觉……没有以前那么自信和意气风发了，“嘉妮刚跟我打电话，她很关心你。”刘晓薇觉得自己果然是年纪到了，母性激素激增了，要不，她怎么能够像现在这样，完全平心静气地与楚大幽灵谈话呢？！还是带着安慰性的语气的。

“啊？是吗？”楚大幽灵淡淡一笑，“其实没什么的，只是上阵子病了一场。”

“是还在想那天的事情吗？其实那并不是你的错，你不用太自责的。”刘晓薇直觉将他话语中的生病和那天的遭遇联系到了一起，可惜，她毕竟不是心理专业的人，对于如何开解人，进行心理疏通和辅导，实在是有些莫宰羊，所以只能是用最外行的方式安慰安慰，“也许你说出来就没事了，愿意说说吗？”

“那天……”楚大幽灵看着刘晓薇的眼睛微微闪烁了一下，继而低下了头，用低低的嗓音，带出一种蓝调的忧郁气质，缓缓地说道，“其实我真不知道清华大学保送生遴选的考试我的行为居然会给他造成这样的压力，我只是……我只是因为试卷提早做完了，又不想提早交卷，所以才会拖着腮帮子看窗外的风景，却没想到……会让他产生这样的误解。”

“其实，这也不能全怪你，这件事我后来听虞老师，就是那天那位年轻的女老师说了，她说林忠凯这人成绩虽然一直很出色，但是为人有些敏感，每次考试总害怕别人偷看他的试卷，因此考试的时候总是忐忐忑忑的，也许那天也是这样，所以影响了他自己的正常发挥，却反倒责怪你，偷了他的清华大学保送资格。其实这样的他已经算是有心理疾病了，可惜，大家都没太在意。你其实真不用为这件事自责的。”刘晓薇挖空心思安慰着，话说，如果她话都说道这份上了，楚大幽灵还想不开的话，她就真的只能向金嘉妮小朋友举白旗宣布投降了。话说这种自责的事情貌似也都是好学生的毛病，如果换成了别的非资优生，估计根本就不会去玩这种将责任过错往自己身上揽的白痴事情。

“但是，我的确有错不是吗？很多人觉得我自负自己的天分，自负自己的能力，自负自己的成绩，觉得我总将一切不看入眼中，你不也这么觉得吗？”楚大幽灵抬头看了刘晓薇一眼，悲伤的神情配在那略有些消瘦和苍白的脸颊上，有一种说不出的脆弱，轻轻拉紧人的心弦，“其实我不想这样的，我也从来没有将一切不放入眼中，我一直在努力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努力的读书，努力的做好学生会会长的工作，我对待所有的事情都很努力，我也想努力地交到好朋友，得到别人的认同，努力地尽自己所能帮助别人，但是……可能我真的错了吧，别的暂且不说，就是你，也许也很腻烦我给你和嘉妮开展的周日补课吧。否则也不会想到写一封匿名的情书，到电台里来陷害我的事情。”说着说着，眼眶中，不禁微微泛起一圈绰绰的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