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儿唧唧喳喳往返于屋檐下, 叼回草泥开始筑巢时, 严家湾的蔬菜大棚成绩初现。
看着长得大好的蔬菜,严家湾的人又开始犯愁了。
——这菜好了,上哪去卖啊?难道还和一般菜一样挑去镇上卖?那可不成, 这怎么说也是精心伺候出来的什么什么绿色蔬菜啊!
于是,严元照背着手, 一步三摇地又往雾戌山下走来。
这几天,趁着天气暖和起来了, 严国强兄弟俩一商量, 为了提早预防雨季到临,早早地扛着锄头铲子疏通雾戌山的泡水沟渠去了。
张超英刚在池塘里捞起来满满四箢篼的水葫芦,让藤子都和她一人一担挑了回去。正如藤子都所讲, 张超英用水葫芦当猪草喂猪呢。而且, 听说养得那两头年头买回来的猪崽还特别爱吃这个,喂了才一个多月, 两个小家伙硬是长大了两圈, 比那几十块钱一蛇皮袋的饲料还管用。
严元照去竹楼没寻见一个人,来到池塘时,发现严澈居然把摇椅搬到了草亭里,身上披了一件草绿色的军大衣,一本书盖着脸, 睡得正香呢。
严元照并没直接叫醒严澈,反而捋着胡须,打量起池塘来。
池塘大, 却不空。
开春儿后,一汪池水碧幽幽的,一簇一簇的水葫芦铺满了池塘边围的水面,年前栽下的莲藕也付出了水面小半截,叶子也没见张开,卷成一个缕卷儿,静静伫立在水面。
偶尔有几尾调皮的小鱼将脑袋探出水面,尾巴一摆,旋地又钻到了墨绿色的水深处。
仔细瞧瞧那些小鱼,早已经不是一指长的小鱼苗,而今已经长大了筷子长,估摸着再过一些时日,就可以撒网打鱼了。
严元照心怀喟叹:哎,这三小子真的是能耐啊,不光是雾戌山养活了,就连挖出来的坑养着鱼,鱼也能长这么地快……难道这雾戌山还真是宝地不成了?
回头望了望那一扇的苍翠,严元照摇了摇头,实在找不出什么合理的解释,只能说是严国强这人老实本分,肯吃苦,自然能得到好的回报。
在严元照心思沉沉时,严澈已经幽幽醒来。
突觉身旁有人,也是惊了一跳。
看清是严元照后,严澈不由脸上发烫:“五老祖,您……您来了怎么也不叫醒我?”
倚栏而坐的严元照听到严澈的声音,这才转回头,呵呵笑道:“这不,看你睡得这么香,不舍得喊醒你啊!”
严澈揭下盖在身上的军大衣,让出摇椅,扶着严元照做到上面:“五老祖,您这么说不是害孙儿回头给我嗲骂么。”
严元照抬头看了严澈一眼,哈哈一笑:“那可不会,你嗲可舍不得骂你。”
想想也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儿么?严澈抿嘴,一脸幸福:“五老祖,您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来又有什么事儿吩咐孙儿去做呢?”
严元照不乐意地瞪了严澈一大眼,道:“呵,老头子我就不能过来看看?”
严澈撇撇嘴,赶紧道:“这不怕你过来有个闪失么。”
挑了挑眉,严元照继续摸着自己顺溜的胡须,佯怒道:“嘿,我看你们一个两个都巴不得老头子我有个闪失吧?”
“啊?老祖,您就饶了孙儿吧,您这话要给长辈们听到,孙儿不得掉一层皮啊!”严澈拿出多年不用的杀手锏——撒娇道:“五老祖,您也舍不得孙儿被骂吧?”
严元照双眼圆瞪,半晌面部神经才缓和下来,笑眯了眼:“哎哟,这才是老头子印象里的三儿嘛!”
严澈一头黑线……
老人家的身子骨儿经不住冷,严澈早早就把严元照带回了竹楼。
当然,少不得又给严元照泡新茶喝。
心满意足喝了两道茶的严元照,唏嘘了半天,这才将来意跟严澈说了一遍:菜快出棚了,买家的问题,大伙儿都愁上了。
其实严澈也能猜到这个原因,只不过严元照一说出来,他自然更是没有理由敷衍,也把老宅托了出来——买方,老宅帮忙介绍了几个客户,也一早就去问过了。
碍于老宅不在国内,严澈答应严元照,说他回头打电话去问问,看什么时候能抽出时间来“提货”。
严元照这才满意地哼着调子走出了雾戌山。
虽然有些不厚道,严元照也觉得为难了这个重孙,不由回头看了一眼如今漫山青翠的雾戌山。
遂地,又笑了。
所谓“能者多劳”,三儿能干,自然要受一些累才是。
心下为自己这个理由喝了一声彩的严元照,背着手,一摇三晃,踩着极有韵调的轻快步伐往严家湾走去。
无事一身轻啊,无事一身轻。
老宅给严澈介绍的正是严澈所在的g省省会——鹿城的一所大学的食堂。联系人姓曾,是鹿城大学副校长,职务所在正好监管校内食堂。
严澈在严元照走后,就给老宅给的联系人打了一个电话过去。
几番寒暄下来,严澈尊尊敬敬地唤对方曾校长,然而,那位曾副校长却很大官腔,弯来拐去,虽是答应开车来严家湾收菜,但是暗底下,却极其露骨的示意严澈“该意思意思”。
严澈自是明白其中一些道道,虽不明说,但是话里却还是应允了这位曾副校长的“要求”……只不过,挂断了电话后,严澈考虑的是:这样的关系户,能做长远么?!能担保不会出事故么?!
严澈不敢保证。
总而言之,和这位曾副校长沟通之后,严澈觉得这个曾副校长……嗯,得自己主动出击,去找新的客户了,这个曾副校长靠不住。
再说了,严家湾蔬菜大棚建起来了,那可不是一家这样的大学食堂就能包干的,于是,严澈心下也多了一层计较:扩展业务,刻不容缓。
晚上,在严国强和严国盛回来后,严澈也将这事跟两位家长汇报了一下。
严国强听后,眉头又习惯性地聚在了一起。
反倒是严国盛一拍大腿,坚决支持侄儿的决定,说:“这样也不错,免得在一根绳子上吊死,以后人家要怎么咱就得怎么,搞得都不活套,大家跟着受罪!”
严澈也正是觉得就是这么一个理儿,要是一直和鹿城大学合作的话,严家湾这边就十分被动了,特别还有那么一位曾副校长横在那里——那位可是一位腆着肚子喝人血的吸血鬼啊。
“三儿,你说这事儿……当初你会不会打的包票太大了一点啊?”许久,沉默了半晌的严国强说话了,他总觉得一口气卖那么多菜……很悬乎。
给严国强和严国盛各自奉上一杯热茶后,严澈坐到了两位长辈对面,认真地思索了片刻,微微一笑:“嗲,这个您放心,只要咱们严家湾的菜没问题,一定,不,绝对能卖出去的。”
“那……”严国强犹豫不决,自打自己这个宝贝儿子回来后,做的每一件事,都让他把心悬到了嗓子眼儿。
儿子念过书没错,学问高见识多也没错,可是,再怎么着,他也还是个孩子啊,哪能明白人心险恶的道理?
而且,儿子做的每件事的设想,都是他穷极一辈子都不敢去想的事,更别说去做了。
也就是因为儿子这样大胆的设想,从雾戌山到池塘,从池塘到湾里的蔬菜大棚,还真的就一样样儿的做的有模有样,让他这个老父亲挑不出毛病不说,次次都能惊到瞠目结舌……哎,可是这中间的惊险,也够让人喝一老壶的啊!
严国强叹了一口气,慈祥地看着信心满满的严澈,不由有些黯然,心道:难道真的是我老了?!老的做事总是畏首畏尾,拖了三儿的后腿了么?!
将严国强那一瞬的黯然看在眼里,严澈明知道这个时候不是出言劝慰的时机,却又忍不住心下一阵绞痛。
有这么一个父亲在担心着自己,有这么一个父亲时刻保护着自己……他,还能有什么抱怨呢?他,还有什么资格去抱怨呢?
末了,严澈哽着嗓子,只得说出一句话:“嗲,您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
看着父子俩这个样子,严国盛心底也多了一声唏嘘:养个儿子,果然不同闺女,闺女怎么养,也是别人家的啊。
掩下那丝落寞,严国盛敛起那些多余的情绪,笑眯眯地喝着茶,打趣道:“四哥,你就爱操心,三儿比咱们有主见多了。”
严国强一怔,也认真地点了点头,看着严澈道:“那……三儿,你就去做吧!不管怎么样,家里还有嗲一把老骨头给你顶着!”
一股暖暖的气流充斥全身,严澈突然觉得一切都不可怕了,狠狠点头:嗲,放心吧!
藤子都回到竹楼后,嘟嘟囔囔的样子令严澈很是奇怪,忍不住开口:“你是怎么了?”
撇了撇嘴,藤子都回头看着严澈道:“我算知道为什么农村孩子这么多,而且越多越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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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以前人家说闲得玩蛋,我还觉得那是说得夸张不着调……现在看来啊,还真的是闲得玩蛋呢!”藤子都脑袋一歪,端起桌上的冷茶,咕嘟咕嘟喝了个底儿朝天,大声呼出一口气,继续昂扬道:“可不就是闲得完蛋么?农村没有别的娱乐生活,晚饭一完,大老爷们儿哪个不是吹灯拔蜡,抱着老婆上床玩蛋?结果玩得计划生育都没办法计划了!”
严澈脸都沉了下来:这家伙,还说他改好了呢!果然是狗改不了吃shi,还是一如既往地这么下流啊!!(t_s)#
或许是终于看到严澈的脸色不渝,藤子都赶紧嘿嘿一笑,道:“别气,别气,我这不是看到你们湾里那个三哥……生气么!”
“三哥?哪个三哥?”严澈愣了愣,下意识地反问一句。
“嘁,还有哪个三哥?还不就是严钊的三堂哥严松么。”藤子都磨了磨牙:“家里已经有了四个孩子了,大的一个才刚十一岁,穷得一家都喊穿不起衣服,孩子都给辍学了……听说这次回来,又让他老婆怀上了。”
“呃……”严澈记起这个三哥是谁了,原来就是和桂月嫂子关系最近的那个四嫂家的兄长。
四嫂之所以叫四嫂,因为四嫂的男人严柏在家排行老四,严松就是严柏的亲哥哥。
早些年计划生育的时候,这个严松家可是出了名的最难搞的“严打对象”。
只不过每次都给这个家伙逃过了。
为此唐彩英这个村妇女主任没少在乡政府领导面前挨批。但是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就算如今严松带着婆姨回来了,大过年的,谁还能那么不厚道地跑去告状,让人家一家人年都过不成啊?!
反正又不是有着不共戴天的大仇恨,大多数人也就睁一只闭一只眼,揣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就这么过去了。
“哎,其实也没错,这样的日子,真的闲得蛋疼。”藤子都仰天一声哀嚎,惹得严澈又黑了脸,轻飘飘地道:“其实,家里那把菜刀磨一磨,还是很锋利的。”
闻言,藤子都狠狠打了一个激灵,嗖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捂着裤^裆远离严澈十米远:“你,你,你想干啥?”
严澈眯眼勾唇,笑得嘴角的梨涡浅浅:“你蛋疼,我帮你割了!一了百了。”
“嗷——”
大呼一声,藤子都已然蹿出院子,往池塘方向跑去。
望着藤子都跑远的方向,严澈的嘴角越弯越大,越想越觉得藤子都如今这个样子太……白痴了,太可笑了,忍俊不住的严澈,捂着肚子,双肩抽搐,不可遏止地闷笑出声。
虽然藤子都的蛋依旧还安然无恙地待在某个作孽的地方,不过,借由藤子都的“玩蛋论”之后,严澈还真的想到了一件事。
嗯,那就是去镇上办理宽带——这个也是刻不容缓。
严澈把这个想法一说出来,严国强还没明白什么是宽带细带,什么是硬特旺软特旺的时候,藤子都鸡血上身,把事情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噗噗”地拍着胸膛再三保证:“交给我吧,我一定把事儿办好!”
见这么激动的藤子都,严澈也觉得挺难受的:瞧把这个过惯了现代化都市生活的大少爷都折腾成什么样了?!完全跟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没啥区别了。
想着,这事也就全全落到了藤子都身上。
那一晚,乐得半夜严澈父子俩都能听见某人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唱着又黄又色的调子不出奇,还哇呀哇呀的乱叫……可谓是一夜惊悚啊!
到了第二天,天蒙蒙亮,藤子都就猛拍严澈的房门,大声呼和:“起来了,起来了,天亮了天亮了!”
气得严澈白着一张脸,双眼泛红地开了门,怒气在一碰到藤子都那一脸兴奋事,还是不自觉的偃旗息鼓了。
严国强起来后,翻出家里的户口薄交到藤子都手里,藤子都连早饭也顾不得吃,就想往灵渠镇上跑。
忍无可忍的严澈不得不倒出一盆冷水,道:“看看时间,这会儿人家还没上班呢,你去找谁办理业务?”
焉儿败了半刻钟的藤大少,很快就恢复了那一副小儿多动重症唤着的模样,上蹿下跳一圈,回来就盯着闹钟喃喃道:“怎么还不到呢?怎么还不到呢?”
好不容易挨到了八点半,藤子都就跟圈养许多年,好不容易见了天的牲口,嗷嗷叫着穿了衣服就冲出了严家湾。
藤子都去得早,回来得也早。
……兴致勃勃的去了,焉巴啦兮的回来了。
看着藤子都的样子,严澈没睡够的心情突然开朗了,问道:“诶?你不是去办宽带了么?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藤子都抬头,一双哀怨的眼神儿望着严澈,就势要飞扑过来:“澈~这里的宽带怎么要这么久才办得下来啊?”
听到藤子都那个古怪的称呼,严澈打了一个摆子,狠劲搓了搓胳膊,飞起一脚,某人光荣地躺倒在地……继续抽疯。
一晃眼,又是个把月过去了。
鹿城大学的车来了一趟,拉走了严家湾蔬菜大棚的第一批蔬菜——足足一整车,五吨。
在蔬菜从严家湾又背又挑搬出去,装车离开的时候,当着一村人的面,曾副校长在收了严国昌一个不小的红包后,笑眯眯地把六沓连号钞票当面递到了严国昌手里。
顶着整个严家湾人热切感激的眼神下,感觉无限量好的曾副校长站在车门前,极其大气地挥了挥手:“乡亲们,回去吧!”
这个情形,看得严澈眼神冷了好几度,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然而,当回头看到那一群朴实憨厚的严家湾人时,严澈心下只觉得酸涩:朴实的农家人啊!尽把豺狼当恩人了!
为什么蔬菜只卖到了六块一斤呢?和原本老宅估的八块的价格相差了足足两元呢?
那曾副校长来时,开门见山说了一句话,让严澈当场僵住了。
曾副校长那一脸的无赖,哪还有什么高级知识分子的风度啊,他说:“我们以前买的蔬菜,确实是八元一斤来算的,不过,你们这里的蔬菜到底是不是绿色蔬菜,我们可真不清楚……至于以前买的那些蔬菜嘛……xx绿色蔬菜,你应该听说过的吧?电视做广告那个,多出名啊,名气,就是质量的保证。”
说完,那曾副校长还一脸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严澈的肩膀。
斜着那只肥腻的手,严澈腮帮子发酸,恨不得抡起墙角的扁担,就着那只肥爪,给丫拍折了……叫你还敢不敢污了劳动人民的血汗钱。
但是。
又能如何呢?
怪只怪自己没有想得周全,没有顾得周全……谁想过,卖个菜还要做广告啊?!
哎,这亏了的两万块,只能当一个血的教训,当交了一次昂贵的学费吧!!
在第一批蔬菜卖出去的第二天,电信公司就派下来一队工作人员安装宽带了。
繁琐庞大的牵线搭线工程,一进行就是两三天——要从灵渠镇重新牵线搭线到严家湾。
见严澈家要装电话,要牵网线了,湾里几家条件宽裕一点儿,儿女都在外面打工的家庭,也沾了严澈家的光,一下就有五六部电话安装,电信公司的人乐得眉开眼笑。
直到线路安装完毕,检查勘测又花去两天时间后,藤子都终于如愿以偿地抱着严澈的笔记本电脑坐在葡萄架下。
看着熟悉的ie浏览器不再出现“无法显示该网页”,顺利登上网页后,泪流满面的藤子都看着严澈说:“咱……终于算是现代人了!”
看着藤子都那个不成器的样子,严澈前些日子在那个曾副校长那里积累下来的怨气,一发不可收拾,爆发了。
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藤子都跟前,伸手……“啪嗒”一下合上了电脑,扯着嘴角哼哼问道:“想上网?”
藤子都眨巴着眼睛,狠狠点头。
“真的那么想上网了?”严澈挑眉。
某人狠劲狠劲又点了点头,眼神中多了一丝讨好:“想。”
“真的真的那么想上网?”严澈挑眉,眼角笑意盈盈,却不达眼底。
“嗯嗯,嗯嗯嗯,想!”某人差不多化身为犬,除了没有尾巴之外,全身上下无一不散发着讨好主人的气息。
于是。
严澈勾唇露出一抹明媚惑人的笑,趁某人慌神的当儿,伸手……摸了摸某人的脑袋,抱起合上的笔记本……走出了某人的视线:“想上网,嗯,等我先忙完了再来吧!”
“……”
“嗷唔——”
某人石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