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子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 又摸黑回到了这个连车都进不来的山村。
看着那人眯着眼看自己的样子, 藤子都就气不打一处来,夺过那人端在手里的那一大海碗挂面,再狠狠奉送那人一个超大的白眼后, 埋头稀哩呼噜就吃了起来。
别说,那人的厨艺还真是没话说。虽然只是一碗没什么好东西的面条, 不过这会儿藤子都吃起来,却觉得有一股暖暖的东西在体内流淌。
藤子都偷偷瞟了那人一眼……似乎……好像……看那人顺眼了那么一点点儿, 真的, 只是一点点儿,一点点儿而已。
这晚,藤子都没有再睡那个满是泡菜咸水味的房间, 在新的竹楼里, 他居然也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员工福利不错吼~~~r(st)q)
依旧是先前睡过的那张木板床,虽然床板还是那么硬邦邦的硌得人难受,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 闻着厚厚沉沉的棉被上散发的阳光的味道,以及新房间淡而干爽的青竹香味……藤子都突然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自打回瀛都这一个月来遭受的白眼与蔑视,在这一瞬间已经变得无足轻重,甚至……让藤子都觉得都市那些纸醉金迷的浮华,与现在这个穷山沟粗茶淡饭的朴素生活比起来……这里, 应该才是他的天堂,至少在这里,有一种让他安心的感觉。
嗯……当然, 如果没有那个人在的话,那就是真真正正的人间天堂了。
车马劳顿,旅途辗转的折腾,在翻了几个身后,藤子都裹着厚厚的棉被,发出了轻微的呼噜声。
早晨起来的严国强发现饭桌上多了一个人,而且那个人还是自己庆幸终于走了的“长工肚子疼”时,实实吃了一惊:“肚子,呃……藤子都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呼噜噜喝了三大碗玉米粥,吃了六张玉米饼,小半碟麻辣泡菜的藤子都这才从碗里抬起头,抬手用手背往嘴上一抹,露出一口白牙:“伯父,叫我子都好了。”
“呃……”严国强端着碗,对着这个咧嘴露牙笑得那叫一个阳光的“长工”语结了。
到严澈重新又烙了几张玉米饼进来时,发现原本三人份早餐,已经被藤子都消灭一半,恶狠狠剜了藤子都一眼,可人家不知道从哪找出一根牙签,正坐在桌边打着饱嗝剔牙。
看了看光夹着泡菜丝,低头喝粥的严国强,严澈腮帮子一阵蠕动,终究还是软下面部逐渐趋向狰狞的表情,把玉米饼放到了严国强跟前……爷儿俩才开始继续早餐。
刚端起碗,严澈就见严国盛也扛着锄头进了大门。
连忙起身要给严国盛盛粥,却被严国盛拦了下来:“我吃过了。”
严国盛看到桌边坐着的藤子都,稍微愣了那么一下,有些意外。
说起来,严国盛对这个“长工”藤子都的印象倒是挺不错,虽然身份可疑了点,人“笨”了点,好在“上进”,不懂就问,稍加提防,应该不会是个什么“定时炸弹”。
于是乎,严澈爷儿俩闷头和桌上的早餐战斗,严国盛就和藤子都倚桌而坐,以水当茶,天高海阔,唾沫齐飞。
严国盛佯装无意中问及藤子都的家世,却被藤子都装疯卖傻,打着太极绕了过去,反倒是讲起了一路归来的佚事趣闻,成功地带着严国盛严重跑题。
藤子都虽然沉浸纨绔子弟数年,却也练就了有一样本事——那就是藤子都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可谓舌灿若连,能把死人说活。
用藤子都自己的话来说,那就是光靠一张嘴,那可是他横行瀛都数十年,泡遍瀛都女孩无敌手的终极武器。(……别看我,就当某点的种马窜场了吧,一切都是幻觉……-_-|||)
讲起见闻趣事的藤子都神采飞扬,声色并茂,引人入胜,跌宕起伏……就连在喝玉米粥的严国强也慢下咀嚼的速度,端着碗跟着听他白瞎胡侃。
严澈实在是恨得牙痒痒,桌下膝关节韧带“失调”,一不小心……咳嗯……狠狠地踹到了那个手舞足蹈的“说书先生”小腿上一大脚。
疼得呲牙咧嘴、敢怒不敢言的“说书先生”这才一脸忿忿地收敛起来。
早饭过后,在院子收拾的严澈,身后就跟了一条叼着一根不知从哪折来的狗尾草的尾巴。
此尾巴的愚笨指数令人发指。
不得已,严国强严国盛才把此“尾巴”流放到了严澈身边。
嗯,其原因,呃,这个得慢慢说一下了。
严澈爷儿俩早餐过后,从竹楼出来的严国盛见藤大少爷“见多识广”,想着一边干活还能一边听人说书,于是决定带着藤大少爷去池塘喂鱼。
藤大少爷也觉得新奇:一月前池塘还是一个空空的大坑,现在却注满了水,而且里面还投了不少育苗呢。
鱼塘啊,那可是以前藤大少爷花了钱才进去消遣的地方,这会儿可是免费的啊,还能看到以前钓起来的鱼的“童年时代”。
于是藤大少爷哼着小黄调儿,屁颠屁颠地跟着严国盛去了池塘。
结果……
没过半个小时,池塘方向就传来严国盛的惊呼:“四哥,三儿,赶紧拿竹竿来,小藤掉池塘了。”
原来这藤大少爷投鱼食儿喂鱼,把自己给投进去了。(……r(s_t)q)
看着换了一身干衣裳,正在打着喷嚏,被隐忍怒气,牙齿磨得“咯咯”响,拂额抽抽的严澈盯着喝姜汤的藤大少爷,那小眼神儿叫一个无辜。
好嘛,严国强看到儿子这么为难,一阵心疼,手一挥:“走吧,肚子……子都,跟我上山喷水吧!”
还没等到严澈眼神杀到,藤大少爷从凳子上跳了起来,赶紧追上严国强,左一声“伯父”,右一声“伯父”地叫着,抢着背起了比较大的一个喷雾器,十二分乖巧的跟上了严国强的脚步。
嗯,以最快的速度逃离了严澈的视线。
结果……
没过一个小时,严国强沉着脸背着喷雾器回来了,身后跟着手里握着已经“脱离组织”的喷雾手柄,一脸委屈地跟在身后。(……(snt))
于是,藤大少爷就沦为了严澈的尾巴。
狠狠瞪了某尾巴一眼,尾巴敏锐地感觉到了杀气,身体一瑟,吐出嘴里那根狗尾巴草,腆出一脸扭曲的干笑:“严澈啊,呵呵……咱们去做什么呢?”
“哼哼。”严澈哼笑:“你觉得你能做什么?”
“我……”
“除了吃喝玩乐,仗势欺人,欺软惧恶,落井下石,见死不救之外,藤少爷,您还能做什么?您还会做什么?”严澈嘴角一勾,眉眼一弯,露出一个甜得令人迷了神智,乱了心魂的笑,连嘴角两端宣少出现的梨涡也浮了出来。
所谓“美人一笑褰珠箔”,可是某尾巴却在这一笑之下,双胯收拢,菊花一紧,感觉掀开的不是珠箔,而是通往十八层地狱的森寒大门:“严,严澈,呵呵,呵,咱有话好好说,呵,君子动手不动口,啊不,君子动口不动手。”
尽量让自己露出八颗牙的某尾巴小心翼翼上前,按下笑得他肝胆俱裂的美人的手……里的菜刀:“咱好好说,嗯,呵呵,我不会的,你教我,我一定好好学,真的。你看我说话算话又回来了,这次肯定也说话算话好好做事的,对吧?!呵呵!”
美人敛了倾城绝笑,眉头一蹙,又是冷冷一哼,斜了藤大少爷一眼,摇摇头:“藤子都,你这辈子,就这样了吧!”
严澈拿起被压在砧板上的精铁菜刀,侧身绕开藤子都,把菜刀别到了刀架上,继续收拾着灶房的首尾。
马上要过年了,收拾干净了灶房好拜灶王爷,祈祷来年五谷丰登,衣食无忧——这是每个农家人最关注的事。
至于这落难的大少爷……严澈自嘲地笑了笑:我不知道跟他置什么气,不值得。人若不自爱,一辈子都只能是那个样子。
手下动作一滞,严澈有些愕然:自己这是怎么了?他自爱不自爱和我什么关系?难道还希望他重新振作起来欺负人?为了好玩为了好奇,就能拿着一个完全无相干的人的命运来打赌?就能把一个无辜的人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哈哈,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啊!
“滚,给我滚回你该回的地方,别在这里碍我眼!这里是农村,养不起你这身娇体贵的大少爷。”将手里的抹布一掷,严澈猛地转身,指着门口,厌恶与憎恨的眼神犹如利刃一般,毫不留情地刺向藤子都:“滚,滚出去。”
严澈突如其来的举动,另藤子都顿时呆在原地。
半晌。
“严……澈,你……”藤子都被严澈的神情骇住了。
他不知道严澈这么尖锐的斥责为了哪般,更不懂严澈眼底那深沉浓郁得疯狂的厌恶和憎恨到底为了哪般?
看着这样的严澈,藤子都脑子里迅速地流窜着和严澈稀少的几次见面情形,除了几次恶意的讥讽外,似乎……他并没有怎么得罪过严澈吧?没有吧?!
他虽然瞧不起严澈,虽然觉得他不像男人……可是也不至于让他露出这种像是面对杀父仇人一般的愤怒吧?
“严澈,我……没有做过什么对你太过出格的事吧?”藤子都收起了所有痞性,极其认真的看着严澈,极其认真的问着:“我承认,我以前是对你出言不逊,我道歉。但是,你……”
严澈一愣,疯狂狰狞的脸仿佛是年代久远的宣纸画,顷刻崩塌,化为尘埃,一脸茫然地看着藤子都,轻轻地“啊”了一声,身子晃了晃,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灶台。
失去焦距的眼神,望向藤子都。
直销那一眼,藤子都觉得心下一颤,带着钝痛,一步上前,要去扶住严澈:“你怎么了?”
藤子都觉得这样的严澈,太不对劲儿了。
还没碰到严澈,藤子都就感觉脸上划过一丝尖锐的疼,伸手摸上脸上疼痛的源头。
热热黏黏……放到眼前一看,一丝殷红在指尖异常触目。
手一顿,眯了眯眼,藤子都抬头。
此时的严澈双目清明,疯狂不在,茫然不在,仿佛先前那一幕只是藤子都的幻觉……对上藤子都眼神的双眼这会儿有些闪躲,眼底一抹挣扎的歉疚感,转瞬即逝。
“你怎么回事?”藤子都冷冷笑道:“我是遵循承诺回来这里,但是不代表我就能这么给你当孙子一样骂。我是没用,我是废物,但是,好像轮不到你来骂我吧?!”
灶房里,除了藤子都的粗重的呼吸声,还有严澈食指抠着砧板上缝隙的“噗噗”声,一度气氛濒临引爆点。
许久。
“藤子都。”严澈的声音在空寂的灶房响起:“你……会刨地不?”
藤子都眉头一拧,深深呼吸了一口冷冽中夹杂着熏肉的空气,闭了眼,敛下眼底腾腾地怒气。
待到再睁开时,眼底那抹狠戾不复存在:“对不起,可是你教我,我会去认真学。”
“嗯。一会儿你跟我去菜地翻地吧。”严澈的声音轻轻地飘出。
“哦。”藤子都嘴角抽了抽,应声道:“要带什么?”
“锄头。”严澈的声音轻轻柔柔:“篮子,顺便去择点菜回来做午饭。”
“在院子里吧?我去找。”说话间,藤子都就准备转身出灶房门。
“藤子都……”听到严澈的声音再次传来,藤子都的身子停在门口处,手巴在门框上,紧紧捏住门框,回头看着一直未曾回头的严澈的背影:“刚才……”
“没什么,我去找锄头,还有篮子。”没等严澈说完,藤子都已经走出了灶房。
严澈要去的菜地,在鸡嘴坡。
两手空空的严澈跟在扛着两把锄头,拧着竹篮的藤子都身后,从雾戌山出发,穿过严家湾望鸡嘴坡赶。
两人都没说话,既没人质问,也没人道歉。
这一刻,藤子都一边走,一边欣赏着这一片开垦的徒弟,嗅着泥土的芬芳,虽然两把锄头硌得肩膀有些生疼,不过,他却觉得心灵在这夹杂泥土芬芳的空气中得到洗涤。
是的,很惬意,很舒适,很安宁。
“严澈,这里很好。谢谢你,能在这里收留我。”睁开眼,藤子都望着远处的山,近处的一畦畦冒绿的蔬菜作物,如是说。
“嗯,是的……很好。”严澈抬头,凝望着前面藤子都的背影……眉眼淡淡,神情淡淡,淡如拂过两人脸颊的那缕带着寒意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