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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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李慧先看着李奶奶钟晓兰她们上了出租车, 才转身往学校走。

她一路心里都是闷闷的, 翻腾煎熬,堵得难受。李爷爷的精神看着还好,但身体却是更不济了, 一个姿势待不一会儿就要换,饭量也越来越小。

来的时候就阴天, 此时零星地飘下点儿雪来。渐渐的,在路面上铺了薄薄的一层。

她贴着马路牙子, 在洁白的雪地上踩下一个一个的脚印, “咯吱咯吱”地,单调而沉闷。

李慧不知不觉到了学校门口。恍惚抬头,才发现雪不知什么时候大了起来, 此时已经是漫天飞舞、连天撤絮了。

校门口的路灯下, 隐约站了个人,看到李慧, 大步走过来。

“慧慧。”

李慧犹若梦中般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人, 雪粘到他的肩膀上,头发上,眉毛上,抖落一层,马上又被填满。

“怎么?吓一跳?”这个人微笑。

李慧看着他, 蓦然间,似乎所有的压抑、难过、不安统统找到了出口,一瞬间, 就让她泪盈于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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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宏斌伸出手,手掌抚上李慧的脸,拇指擦去她睫毛上的晶莹,伸臂把她抱进怀里。

李慧额头一下一下顶着他的肩膀,不顾是在大街上,呜呜咽咽地哭。

“爷爷要走了……”

“我知道。”

“再也看不见了……”

“我知道。”

“再也再也看不见了……”

“我知道。”

……

李慧含糊不清地哭着说,所有的难过悲伤都在王宏斌的怀里发泄了出来。王宏斌没有劝慰什么,他只是一遍一遍地轻拍着李慧的后背,告诉她“我知道”。

我知道,你所有的,我都知道。

李慧发泄的差不多了,才发现王宏斌的身上落满了雪,头顶上更是像带了个雪帽子,有的雪花落在了睫毛上,已经化了,又结成冰晶,给睫毛上了一层霜花。

李慧吸吸鼻子,给他拍拍雪。可是雪下的实在是大,根本打扫不干净。她干脆把围巾解下来,抖开了遮在他头上。

王宏斌拉住围巾角在下颌打了个结,五指张开,龇牙咧嘴地,对着李慧比量两下。

李慧忍不住一笑,却是才笑出来就收了回去。揉揉有点发涨的眼睛问:“你怎么来了?”

“我放假了,探亲假。”王宏斌把李慧的衣服领子立起来,帽子拉好,握着李慧的手沿着马路往前走。

李慧也不问他去哪儿,只不时歪头看看他。他的样子没怎么变。如果非说有变化的话,倒是显得更成熟稳重了。只是这么沉稳的五官,此刻像狼外婆似的被包在粉色的围巾里,说不出的好笑,而她心里,又说不出的感动。

王宏斌带着李慧到了不远处的一家宾馆,领着她直接上楼回房间。

李慧看到床边放了几件行李,才知道王宏斌是刚回来的。

“你没先回家?”李慧问。

王宏斌好笑地瞥她一眼:“这不废话嘛!”

我当然是先来看你。李慧自动脑补了一下潜台词,然后觉得心里美滋滋的,脸颊发烫。

王宏斌拉开行李袋找出套衣服,对她说:“我得洗洗,头发湿透了,包里有吃的,你自己翻翻。”

他这么一说,李慧立刻也觉得不舒服了:“我先洗个脸,然后你慢慢洗吧。”流过泪的脸上,紧梆梆的,又吹了一路风,十分难受。

李慧洗好脸出来,挥挥手示意王宏斌去洗,就在床边坐下来,开始翻看他的包。

王宏斌出来的时候,就看到李慧正摆弄着一个小盒子,一会儿打开,一会儿合上。

“给你的。”王宏斌擦着头发走过来,把毛巾扔到茶几上,坐到李慧对面,伸手拿过她手上的盒子。红色的绒线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枚玉石的吊坠。红色的配绳中间,拴着一枚小巧的白中带青的生肖玉牌,前面雕刻着一只生动狡黠的小老鼠,后面是八个小篆,李慧刚才研究半天,也没认出来写的是什么。

“给我的?”李慧糊涂了。

王宏斌嗯了一声,探过身子,把玉牌挂到李慧脖子上,收紧后面的绳扣。

“可是,这是你的属相啊。”又不是我的。

“嗯?不带我的,你想带谁的?”王宏斌收回手,在李慧脸上捏了一下。

“我……”王宏斌很不对劲,李慧觉得自己的脸又热了。

王宏斌轻声一笑,也不理她,自顾自地收拾行李。这么一收拾,李慧才发现,竟然有一小半是给她的。

“这些是你的,拿家去一部分,留寝室一部分。”王宏斌分派完,把给李慧的分成两堆,分别放到两个袋子里。

“哦。”李慧答应一声,才想起问:“哥,你不是说你们没有假吗?怎么又有了?”

王宏斌归置好行李,倒了两杯水,挪挪被子,靠在李慧对面的床上;“恩,本来是没有,后来我们作业组表现突出,得了个集体二等功,就给放假了。”

“集体二等功?”李慧心思一转,皱了眉头,“你们没干什么危险的事儿吧?”

王宏斌失笑:“你说你这小脑袋瓜子里一天都在想些什么?我们正规作业,哪儿来那么多危险啊。再说,我一个现场技术,有危险也轮不上我。”

李慧一想也是,就放了心,又埋怨:“那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也省着你在校门口等了。”

“没等多一会儿。你的作息我心里有数,估计那个点儿不在寝室也快回来了。”

“你去我们寝室找我了?”

“你们女寝,我能进去吗?我在门口找了个同学帮着问的,说你们寝没人,我就到大门口等你了。”

“没人?不能啊,舒乔也不在?”

王宏斌想了想;“估计是没在。”给他找人那个女生一看就是很稳当那种人,不会走错屋或者乱下结论的。

“这家伙,跑哪儿去了?”李慧嘟囔一声。

“先别管别人了,说说你。觉得学习怎么样?这回摸底考试成绩出来了吧?”

“还……行吧。中等偏上。”李慧有点儿泄气,“其实我觉得自己够用功的了,几乎所有时间都搭在做题上了,成绩也就那样。”她真是连上辈子的劲都使出来了,但数学和英语仍然是她无法攻克的两座大山。

“是吗?”虽然也知道有些人学习不开窍,但说心里话,王宏斌个人表示理解不能。在他看来,数学也好,物理也好,这些简直是最简单的事。因为这些太有规律了。李慧不止一次跟他抱怨过学不明白,他也帮着归纳过,但没啥用,“要不,你还是考艺术生吧。”

“我不!”李慧瞪了他一眼,“又不是考不上大学。老师说了,我这样的,再努力努力,说不定能考上重点呢!”

“行,你努力!哥支持你。”王宏斌说,“但也别太拼命了啊,其实你没上呢,真上了就知道了,哪个学校都差不多。”也不知道是正长身体还是学习太累,李慧现在比上初中的时候更瘦了,本身身高又高,离老远一看,竟有一种特别脆弱的感觉。

“怎么能一样?!”李慧对王宏斌违心的言论嗤之以鼻,“重点和普本能一样?清华和重点能一样?”

“是不一样。但你上什么大学对我来说没差别。”王宏斌说,“我也不指望你有多大出息,就大学毕业老实儿有个工作就完了——我估计你爸也是这么想的。”

李慧刚想反驳,心思一转:“那我以后要是挣不到钱,你养我啊?”

“嗯,多大点儿事啊。”

李慧琢磨了半天,没琢磨出味儿来,叹口气躺了下来。

“哥,你说人这一辈,是不是都是命里注定的?”

“怎么想起来这个?”王宏斌和李慧一人一张床,和衣躺着,大灯有点儿刺眼,他顺手关了,只留两盏壁灯。

光线的突然变暗让李慧觉得眼前一黑,索性闭上眼睛:“你看我爷爷,本来好好的……我一点儿都没想到。”

“慧慧,咱们得想开点儿。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吧。爷爷的年纪,也算正常了。很多人,还没活到这个岁数呢。”

“嗯。我妈就是。”李慧说的是自己的亲妈,“其实有个事儿我挺奇怪的。你知道不,我从来没见过我妈家那边的亲戚。这么多年,提都没人提过。”

“是吗?”这么一说,王宏斌也觉出来了。按说李爱国不是个绝情的人,即使妻子不在了,也不会断了这门亲戚的。何况开始的几年,李爱国根本没有再娶,就算看着慧慧,两家人也不至于断了来往。

“嗯。有时候我挺好奇的,也想问问。可又一想我爸,这么些年,该跟我说的肯定早说了,他是不想让我知道吧。”

“慧慧……”王宏斌沉吟一下,说,“我虽然没见过你妈,但听我妈提起来过,是个难得的好人。待人和气,又孝顺大方。咱们大院里都夸一声好。我觉着你只要记得她就行了,至于你妈那边的亲戚之类的,不用在意。有些事儿,刨根问底儿的,也没啥意思。”

“我不是刨根问底儿,就是有时候会有点儿好奇。”

“嗯。”

“哥,你还没跟我说呢,你说有些事,是不是命里注定的?怎么努力都没用?”

“谁说的?不去争取一下,谁知道哪个是命。老天爷那么忙,给定个大方向就不错了,这一辈子怎么活,还得看自己。”

“那要是努力了一溜十三招,什么也没改变怎么办?”

王宏斌沉默了一会儿,说:“那不可能!至少——努力和不努力的过程是不一样的。”李爷爷刚生病的时候,李慧就写信告诉他了,所以,这次回来他是想好了要开导安慰她的。但现在,他有点儿头疼,因为李慧的问题和他想的有点儿不一样,李慧不光是伤心,似乎还在恐惧。

“慧慧,跟哥说,你在怕什么?”王宏斌直接问。

李慧没吱声。王宏斌总是这样,这么快就扑捉到了重点。

她的确在怕,李爷爷这次突如其来的生病,给了她迎头一击:无论怎么努力,该来的都会来,不会有任何改变。

这一次,她和王宏斌成了青梅竹马;这一次,她多了一个可爱的弟弟,有了一个完整的家;这一次,她好好学习,发誓不再接触广告设计这类狗屁倒灶的工作——但李爷爷还是病了,在她上辈子记忆中去世的那一年,毫无征兆地就身染重病。

一切,其实都不会改变是不是?自己也不过是做了一场美梦,到头来,一切还是会按照命运既定的轨迹,奔赴它早已注定的方向。

太……可怕了。这足可畏惧的命运,让李慧只要一想起,就会产生浓重的无力感,摆不脱、放不下。

“来。”王宏斌见李慧一直不吱声,撑着胳膊坐起来,对李慧招招手。

李慧迟疑一下,爬起来,到了王宏斌床边。王宏斌往里挪挪,拉她坐下,伸手揽住李慧的腰,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丫头,哥跟你说,学习也好,考试也好,也都是个过程,结果这种东西,不过是个交代。只要你过程把握好了,结果就算不如意也没啥。你别压力太大了。”王宏斌像李慧小时候似的,把她抱在怀里,语调轻缓地说,“你从小学习好,小学还跳了两级,可哥看出来了,你不是个学习的料。从中学开始,你就低着头猛学,人别的小姑娘听流行歌曲看电视剧,你呢,除了看书就是看书。虽然说有的时候看的也是闲书吧,但总体来说比一般人用功多了。看你的信就知道,你平时除了陈舒乔,也没什么朋友。你这么用功,成绩却还是没拔尖,心里挺难受吧?”

李慧动一动,想说我还行,没那么难受。但终于放弃了。在王宏斌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好。

“其实学习这个事情,哥是这么看的。那就是个过程。不管你学的好不好,你得享受这个过程。现在看着挺苦的,等你到了哥这个年纪,参加工作了,再回头一看,其实这么样的日子多好,每天学习、玩,就这么简单。怎么说呢,我的意思是,你别想着能不能上重点,万一考试失利了会怎么样之类的——能咋地?啥事没有。上大学是挺好,学校也有意思,而且出来还好找工作。但谁也没规定一定要上什么大学才能咋咋地——至少,在哥这儿没有。哥也不指望你出人头地。估计你家里人也是这么想的。你看啊,咱们退一万步说,万一今年没考上,没考上就没考上呗,你要是爱接着学,咱们就接着考,你比你同学都小呢,你忘了?你要是不爱考,就接着画你的画。就是画一辈子哥也养得起你。细想想,现在多好啊——上着学,看着书,听着课,画着画,学一段时间还有学校出面免费给你检测一下这一段儿的收获——你没事给自己那么大压力干啥呢?有什么可怕的!”这些是王宏斌的心里话。他本来没想说,但他没想到李慧的压力这么大。他是希望她考好的,她考得越好,选择的范围就越宽,但如果这个时候自己再鼓励她学习啥的,估计下回再见就不是瘦这么简单了。形销骨立,那都是轻的。

李慧靠在王宏斌怀里静静地听着,虽然王宏斌并没有洞察她内心最隐秘的恐惧,但只是这么听他娓娓而谈,心就莫名其妙的静了下来。

也许是这样的吧,老天爷真的很忙,只能规定个大方向,而不会在意细节。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让自己经营好这些细节,不要再对那些还没到来的结局恐惧。即使有一天,真的到达了那种结局,那么,至少自己曾经尝试过拥有,至少,自己这次没有犯错。

“就算有一天,我没本事,没工作,被瞧不起,也不用怕吗?”

“有啥可怕的?谁瞧不上咱,咱还瞧不上她呢!”王宏斌想了想,说:“最重要的是,咱自己可不能瞧不上自己。”

“唔。”李慧心里一开阔,就忍不住调皮起来,“我知道了,我肯定会好好上学,好好工作的,至不济也能养活自己——只是哥,你可说了要养我了,你凭啥养着我啊?”

“你说呢?”王宏斌叹了口气,下巴压到李慧头顶,轻笑着说。

“我不知道。”李慧心里一动,垂下眼睛。

“鬼丫头。”王宏斌低下头,照着李慧的脑门亲了一下。

“哥?……”李慧震惊的抬头。

然后王宏斌又亲了她鼻子一下,他虽然笑着,额头却有些潮,胳膊也很僵硬。

“慧慧,”他嗓子有点儿干,“给哥当对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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