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是云国工匠特制, 一年只有一扇,裱上图案之前晶莹剔透, 如若冰凌,绘上百花灵鸟之后更是别致, 唯一的缺点便是易碎,如瓷器一般,且碎片锋利伤人。
妍妃脚步不稳,直直倒在屏风之上,只听“嘭”的一声,刚刚屹立不倒的屏风随着妍妃倒地,瞬间砸作碎片, 划破妍妃的广袖长裙, 如被利刀割过,鲜血染透衣襟。
再受不住疼痛,妍妃红着眼眶,眼泪一串一串, 凄楚看着云晋言, 她错了,错在心疼自己和他的孩子,六年来做梦都想有他的孩子,即便腹中是个公主,她也是高兴的,她舍不得对这孩子动手,不仅仅因为这是自己的骨肉, 更因为她爱,爱眼前这个男子。所以她赌,赌他对自己有一丝情分,推出小橘便就此了事。
终究是自己输了,他不信自己,不愿多调查一步,武断判决。一旦被贬为嫔,秀女入宫,她再无出头之日,那她再赌一次,赔上孩子赌最后一次,姚妃可以博得他的怜悯,为何自己不可以?最不济,今日姚妃将她推倒,拉着姚妃一起被贬,她也不愿从此低这个丫鬟一等!
云晋言惊得站起身,忙对黎子何道:“快看看妍嫔如何了。”
黎子何领命,快步到妍妃身边,蹲下身子拿脉,跪下皱眉道:“臣该死!娘娘的龙种……怕是保不住了……”
云晋言突地一声冷笑,看着妍妃的眼神更是鄙夷,道:“就因为摔了一跤?”
“这……”黎子何垂首,故作为难,半晌抬头坚定道:“娘娘怕是用过扰乱心神的药物,胎气本就不稳,如今伤得这般严重……自是保不住了……”
妍妃楚楚可怜的眸光,瞬间化作利剑,直直射向黎子何,什么药物,什么胎气?
“去妍雾殿搜。”云晋言在姚妃身边坐下,对魏公公道。
魏公公领命退下,妍妃脑中一片混沌,明明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之中,原以为只要小橘认罪,自己就能置身事外,皇上既然不肯放过她,如今姚妃将她推倒,该受责罚的,不该是她么?她装可怜,自己也可以!自己究竟哪里比不上她,为何失了孩子,他对着自己仍是一片冰冷?
不过片刻几名太监前来,搜来一床被褥。天气转凉,宫内各宫各殿都准备发放御寒物资,大红的被套,绣在被底的一个“姚”字,任谁一看便知,这该是准备送往桃夭殿的。
此时被褥已被破开,绣得精致的雪白梅花里,镶着两样药材,云晋言面色更冷,问黎子何道:“这是什么?”
“回皇上,这两味药产自西南郡,长时间吸食会导致心脉受损,心神不宁,若是有孕在身,极容易导致滑胎。”黎子何垂首如实回答。
云晋言冷眼看着妍妃,笑道:“看来让顾将军驻守西南边境,没有好好照顾平西王,倒是方便了爱妃你啊!”
“臣妾……臣妾没有……”
“听闻前阵子朕中的毒,也是来自西南郡,被抓住的那名秀女,被朕召走之前,可是在爱妃的妍雾殿呢,爱妃可还记得?”云晋言打断妍妃欲要开始的哭诉,淡淡的声音里透着令人颤栗的寒气:“这两味药,怕是顾将军忘了告诉你,这药放在妍雾殿的时间久了,也会对爱妃有所影响吧?”
“没有……我爹没有……”
“传朕指令,妍嫔谋害皇子,心狠手辣,恶毒为人所不齿,即日起打入冷宫,任何人等不得探望!”
云晋言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震得妍妃连眼泪都再流不出来,木然睁眼好似失了一半魂魄,呆跪在地上一句反驳的话都吐不出来。
“黎御医,送她去冷宫,保住半条命便好。”
姚妃倒在云晋言怀中,嘴角勾起笑意,云晋言看不到她的表情,只是轻轻拍打她的后背,一边随口吩咐道。
两名太监上前,毫不客气拖走跪在地上的妍妃,妍妃不挣扎不哭喊,只是回头死死看着云晋言,任由人愈拖愈远,所过之处,留下一片血色拖痕。
冷宫地处皇宫北面,还未靠近便迎来一股寒气,入了宫门更是静得让人心虚,明明阳光普照,却始终给人阴森森的颤栗感。
两名太监随便找了间空出来的小殿,将妍妃扔在床上便不管不顾地抱着手臂出去了,黎子何坐下替妍妃拿脉,还未触到她的脉门便被她一手甩开,木讷许久的双眼恢复神采,却是蓄满恨意,冷声道:“滚开,不用你的虚情假意。”
“子何奉命而已。”黎子何淡淡回答,再次拿上她的脉门。
“那药,你是故意给我的?”
“是。”
“然后陷害我?”
“不,子何却是为娘娘着想,只是未料到小橘会私藏下来,姚妃落胎,若是娘娘狠心拿下肚子里的孩子,不会沦落至此。”若是她拿下孩子将一切推在小橘身上,自是不会惹人怀疑。
妍妃怒极,喝道:“说得这般轻松,丧子之痛,是你这种贱人能理解的?”
说话间,甩掉黎子何的手,一个巴掌便要打在黎子何脸上,黎子何神色一凛,抬手阻住,紧紧扣住她的手腕,反手一个巴掌狠狠抽在妍妃脸上,冷声道:“黎子何向来如此,别人给我一个巴掌,我便两个耳光还回去!今日如此对你,自认为已是仁至义尽!”
妍妃粹不及防,捂住左脸不可置信看着黎子何,气急之下声音都有些颤抖:“我……何曾害过你?姚贱人才是害你最多!若非我……”
“若非娘娘,我也不会挨那三鞭。”黎子何沉声打断妍妃的话,接着轻笑道:“况且小橘也说过,你可是害过别人的骨肉,如今算是罪有应得!”
“哈哈,我问心无愧!”妍妃突地大笑起来,容态尽失,好似连身上的疼痛都感觉不到,歇斯底里喊道:“这后宫中想要生存便要争要抢,那个季皇后,天真愚蠢,活该落得那副下场!她的那个孩子,宫中人人皆知那孩子是因为皇上赐的落胎药,无人敢怒,无人敢言,便将罪名压在我的头上,凭什么?”
“不如娘娘也在怀胎八月的时候在雨中跪地一晚,看看孩子能否保住?”黎子何握紧了拳头,压抑住怒气讥笑道:“不过,娘娘也没这个机会了。”
“娘娘的孩子是保不住了,药会让药童送过来,子何先行告退。”黎子何冷声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的离开,亲手毁了自己的孩子,将自己送入冷宫,遗恨终生孤独终老,这个结局,比直接杀了姚妃更让她解恨。
阴风瑟瑟飘过,带出冷宫之中的猖狂大笑:“我没错,我没错!要错就错在不知自己身为棋子,错在轻易说爱,错在轻易信人,错在急功近利……哈哈,帝王之爱,你们去争,你们去抢……我在这里守着你们一个个的进来……”
宫外刚刚还是阳光灿烂,片刻便阴沉下来,黎子何沉着步子慢慢向前,未曾害过她?当年是谁日日遣人去红鸾殿中喧哗,大肆宣扬妍妃如何美艳如何受宠?是谁屡屡投毒想要她腹中胎儿?是谁假传消息让她在雨中哭跪一夜?又是谁带着将领围困季家门生,捉拿季家满门?·
不错,罪魁祸首是云晋言,但身为帮凶的你们,同样不可饶恕!
随着天气愈渐寒冷,多事之秋好似即将消逝,妍姚二妃的争斗尘埃落定,妍妃打入冷宫,姚妃虽然痛失一子,却成为后宫唯一宠妃。皇上毒已痊愈,投毒者究竟为何人,未有定论,皇上亦未追究,医童黎子何救驾有功,晋升御医。秀女殿选一事因后宫是非被推迟一月,皇宫霎时一片安宁。
黎子何虽已为御医,仍是每天跟在冯宗英身后学习,殷御医念着他与殷平的纠葛,时常为难,却也未出什么大乱子,就在众人以为一切恢复正常时,消失了一些时日的沈墨,又回来了。
黎子何在太医院再次看到他时的心情,连自己都无法形容,讶异,以为他再也不会回来,不解,以为他被自己抹过面子,再不会原谅,还有突然生出来的淡淡安心,好似一条长无尽头又充满艰辛的路上,终于有人作陪,无需他抚上一把,无需他护着前行,跌倒也不会拉他一起,只是,偶尔回头,发现自己并非孤单一人。
沈墨只是淡淡瞥了黎子何一眼,拧着眉头一声不响进了黎子何的小屋,见她跟上开口道:“关上门。”
黎子何照做,犹豫着开口道:“你……回来作甚?”
沈墨好似没听见她的问话,沉默半晌,抬头看住她,黑眸中波光闪动,看不出情绪,仍是淡淡的语气:“你是季府的人。”
肯定句,并非问句,黎子何愣在当场,想要否定,却如何都开不了口,对上他漆黑如墨的眸子,干脆点头,若是沈墨,她还是愿意相信的。
“你入宫,想要报仇,因此打击妍妃针对云晋言。”
黎子何又怔住,不为沈墨猜中自己的目的,而是他口中的云晋言,随即转念一想,他这种不在乎名利等级之人,直呼帝王名讳,也像是他做的事。
黎子何坦然点头,沈墨紧接着坚定道:“我帮你。”
“不用。”黎子何毫不犹豫拒绝,她不想拉任何一个对自己好的人来踩这趟浑水,成功与否,没有定数,她是死过一次的人,无所畏惧,但沈墨不一样,他该有自己的人生,继续做他悬壶济世的神医。
沈墨像是料到她的回答,轻轻一笑,道:“你以为,我入宫只是为了帮你?”
黎子何心中一空,她的确是这样认为的,身为女子,对情之一事太过敏感,自负的以为沈墨抛去原则入宫是为了自己,可他既然这样问,便真的是自己太过自负了。
“若我说,我入宫,也为报仇,你可相信?”沈墨眸光一亮,整个人竟是从未有过的神采飞扬,含笑看着黎子何,却突然让她觉得陌生,这笑容里,隐匿的东西太多,不再是与世无争,更不是淡然出尘。
“你与我说这些,意欲为何?”黎子何压抑住满怀的失望,这条长路,有人默默作陪,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
“与你合作。”沈墨回答得斩钉截铁,道:“我不问你详细的来历出身,你也无需顾我,我动用所有人脉物力,你靠你的才智计谋,还有……一些常人不知的事情,不管你我出发点在哪里,目的只有一个人。”
“好。”黎子何同样斩钉截铁道,心中却是在讪笑,话已至此,沈墨既然能查到她季家人的身份,势力定是不小,放在手边的力量,为何不用?自以为是地认定他对自己的关心出于有情,却不知,只是利用二字。
如此最好!
赤 裸裸的互相利用,没有牵绊更没有感情瓜葛,日后便少了伤害少了愧疚少了顾虑,目的达到,一拍两散。
“我想知道六年前云晋言身边郝公公的下落。”
“最多三日,给你答复。”
沈墨起身离开,屋外的阳光再次突破云层,却使得小屋内更显昏暗。黎子何压住心中酸涩,轻轻一笑,如此便好,无牵无挂,孑然一身,复仇之路,愈渐平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