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阴阳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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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萧家祖上, 就时常做些偷坟掘墓的事,, 这一行里叫做倒斗。那时候年头乱,也没人管。到我这一辈上, 人丁凋零,加上到处打仗,日子难过,少不得还得把这手艺拾起来。因为有祖传的观风水的法子,能找到坟墓,就有人跟着干,加上我, 一共四个人。乡里乡亲的, 近处的斗不能倒,也没什么东西,我们就是往远走。大概干了两三年,最后一次, 倒了个大斗。

那地方在邛徕山里, 听当地人说,那地方是当年大禹治水经过的,而且大禹升仙之前,在那里藏过金书玉简。当然了,这都是些传说,我们也不放在心上。我们主要是看上了那山里的墓穴。

结果我们进山不久,天气就阴下来, 风雨交加。我们东转西转,明明手里有指南针,可还是不知怎么就迷了路。然后走到了一个地方,脚下的路还算平坦,前方却是崎岖陡峭,周围则是树林子。我们正在找路,前方就有火光闪亮,并且向我们移动。我们怕撞上人,就都爬到树上躲着。当时闻到风里传来一阵阵的腥味,接着就听草地上咝咝作响,也不知有多少条蛇游过,大的小的,有毒无毒,全混在一起,像逃命一般乱游。火光渐近,就见一座石碑从前方移动过来,石碑周身火焰环绕,想来就是我们刚才看见的火光了。那碑是一整块石头雕刻成的,也不知怎么就能移动,速度还不慢,凡是被碑赶上的蛇,就都不动了。只听风声里一阵阵嗖嗖的声音,像是吸什么东西似的。等到碑去远了,地上铺了一层蛇,我们半天才敢下去看看,才发现地上那些蛇都只剩下了一层干皮,血肉全都没有了。

我们当中有一个,祖上是没落秀才,识几个字,家里也有几本书,这时候就说这里一定是阴阳界,刚才那碑应该就是大禹在这里除蛇害时立下的禹王碑。他说得很是肯定,我们当时也不知真假,更不知他是在什么地方知道的。”

钟乐岑点了点头:“哦,《子不语》。”

萧士奇抬眼看他:“什么?”

“清人袁枚的《子不语》,里面记载过禹王碑和阴阳界。”

“哦——”萧士奇显然这么多年也没搞明白这事,想了一会说,“子不语?对,好像当时他确实说过这名字,但我们都没听明白。不过他死后他家里的几本书我都清点过,没这一本。”

“又叫《新齐谐》。”

“啊——对,倒是有这么本书。可我当时也识不得几个字,都给卖了。”

钟乐岑没接话。萧士奇眼光有些飘忽地盯着前面的墙,半天才点了点头,继续说:“当时这人说,既然有禹王碑,那么大禹藏金书玉简的地方肯定也在这附近。他说金书玉简里记载的都是大禹驱使鬼神、羽化登仙的符录方咒,我们要是能得到这东西,说不定也能成仙。我觉得这话是胡言乱语,但是那金书玉简一定是值钱的东西,所以就决定在这附近找一找。

要说那地方是怎么找到的,我到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云里雾里,只知道我们一定是过了阳界进了阴界,因为越往前走山路就越难走,有个人还跌伤了腿,我们只好轮流背着他走。走着走着,那腥风又刮起来,我们回头一看,身后有一条水桶粗的大蟒向着我们追过来,那时候我们吓了个心胆俱裂,也顾不上看路,没命地跑。不知跑了多久,居然被我们把巨蟒甩掉了,但是我们停下来喘口气的时候就发现,又迷路了。我们不敢往来路走,因为怕再遇上那巨蟒,只好往前进。这条山路极为狭窄,头顶上的山崖相并,中间只留一线天,左边是笔立的山壁,右边就是万丈深渊,那山路只有半尺宽,黑夜里稍微踏偏些,就有沙石哗啦啦地往下掉。我们四人想停下来,又怕那巨蟒会追上来,在这狭窄的山路上更难逃命,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胆战心惊地走了一夜,到天色将明的时候,终于顺着山路走到了一处平坡。这处地方虽然也是山坡,地面却很平坦,而且长满了茸茸绿草,还开着些小花,比之前面那寸草不生的山路迥然有别。平地中间有一块大石头,顶上平坦得像磨石一般。我们累得半死,也顾不了那么多,全部都在石头底下坐下,靠着石头休息。

我坐了一会,想站起来,手无意之间撑到石头上,忽然摸到石头下面有几个字。我摸了半天,摸出是八个字:发之者亡,见之者盲。”他说到这里,虽然是回忆,神情间也露出紧张之色。

沈固微微冷笑了一下:“你们肯定是把石头掀开了吧?”

萧士奇苦笑一下:“没错。石头上越是这么写,我们就越想看看下面是什么。但是石头太大,谁也掀不开,我们就在石头下面挖土,想让它顺着山坡滚下去。当时也忘了累也忘了饿,足足挖了一天,到了天色又将黑的时候,石头终于晃动起来。我们四个人用棍子死命地撬,终于把石头掀了起来。石头下面是个凹坑,我们把上面的土扒了浅浅一层,就碰到了下面的硬东西,像是石板。可是等我们把土全拂开,才发现那不是石板,而是四块拼在一起的玉板,每块都有尺把见方,分别是青、红、白、黑四色,那颜色润泽如脂,一看就是上好的玉石。”

钟乐岑和沈固相互看了一眼,钟乐岑说:“那就是金玉大厦里用来布四灵阵的玉吧?”

“是。不过那只是四块玉板的一小部分。当时四块玉板拼接在一起的地方分别雕刻着青龙、白虎、朱雀和玄武,图形只有寸把见方,空白的地方却用黄金镶着些奇怪的花纹,四边上镶有八个金字,还是‘发之者亡,见之者盲’。

当时我们都兴奋得快发狂了。光这四块玉板和板上镶的黄金,拿出去就得值多少钱啊!那下面肯定还有别的宝贝,说不定比这个更值钱!于是我们就把玉板掀了开来,下面是个地道,有石阶一直通向地下,我们就沿着石阶走了下去。

石阶一直往地下延伸,两边的墙上都是手臂粗的牛油烛,但是我们怎么用火去点,也点不着。而且越走,就觉得越冷。当时我多了个心眼,悄悄把家传的替身符拿出来别在了衣襟上。

这替身符,据说是祖上重金求来的。为的是在斗里万一遇到什么危险能救命。我们一直走到了底,就看见最下头是一间石室,石室正中放了一口匣子,有普通行李箱那么大,全部是黄金铸成,匣子上浮雕了一只叫不出名字的动物,像龙,可又不是龙,长着一张人面,却有遍身的鳞甲,眼睛用两块不同的宝石镶成,一块翡翠,一块鸽血红,每块都有杏核那么大,匣子盖上还是那八个字‘发之者亡,见之者盲’。”

萧士奇吐了口气,仿佛这种叙述让他很是疲劳,闭上了眼睛,半天才继续说道:“当时我们看见这黄金匣子,都很高兴。盛世古董乱世黄金,那年头,黄金比玉更容易脱手。而且鸽血红宝石珍贵无比,杏核那么大的一颗就价值连城了。我们就上去想打开那匣子,可是匣子上明明没有锁,却怎么也撬不开。后来我们用匕首撬了半天,撬断了两把匕首,匣子盖终于松动了。当时我离那匣子最近,伸手就要去开,突然间背后嗖地一响,我往旁边一闪,一把刀贴着我的耳朵剁在匣子边上,是那个跌伤了腿的伙计,刚才还是我把他扶下来的。

现在想想,当时我们就像得了失心疯一样,举着刀相互残杀。其实匣子里有些什么还没看到,可我们人人都怕被别人得了手,平常要好的兄弟,这会却非要致对方于死地不可。混乱中那匣子被人撞倒了,匣盖打开,我就觉得眼前突然黑了,耳边听见其他人的惨叫,却什么也看不见。我吓得满地乱爬着找出口,手抓住了一块圆的东西,混乱中也忘记了扔下,就那么从台阶爬了出来,连我自己都不知怎么摸到出口的。

爬到地面上,我的眼睛忽然能看得见了,才发现我手里抓的是匣子上镶的那块翡翠,入口处的四块玉板还在地上放着,我扛起玉板,连头都不敢回就跑了。直到我跑出一线天,才发现身上的替身符不见了。看来是替身替我死在那石室里了。那时候天色漆黑,我没头没脑地乱走,到了天亮发现居然走出来了,但究竟是走哪条路出来的,我却怎么也记不得了。

我回到家,就琢磨着怎么把东西脱手。最后我把玉板上镶的黄金抠下来熔成了金锭,又把玉板光滑的部分锯下来卖了,只保留了有花纹的四小块。那些玉板质地上好,虽然是乱世,也是一大笔钱,我就带着家人离开家乡,到别处另起炉灶经商,再也不干倒斗的事了。

可是一连三年,我添了两个孩子,都是半岁左右就七窍流血而死,后来连我女人也死了,我自己也开始咳血、迎风淌血泪……我知道,匣子上那八个字要应了。”

萧士奇说到这里,长长吁了口气,疲惫地把头靠到枕头上出神。沈固冷冷地说:“这时候你碰上了左穆,他说能解你的劫,是吗?”

萧士奇苦笑一下:“是。我给我女人去买棺材的时候,遇上了他。一年之内连买两次棺材,棺材店的人都认识我了,所以当时他拦住我说我有大劫之时,我根本没听他的。可是他在我背后说我活不了一个月就要七窍流血而死,却让我惊了一下。因为别人只知道我家死人,却不知道什么七窍流血。当时我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就把他请到家里,问他有什么办法能度劫。结果他问了我在阴阳界里的事,就让我把四块玉板拿出来,说这就是度劫的办法。我当时不相信,恐怕他是来诈我的东西的,可是他说,我一个月之后大限就到,他可以先让我过了这一关,然后他给了我一道符,我一看,竟然和家里祖传的替身符一模一样,这才知道,原来当年祖上的替身符,竟然就是从他手里求来的。那时候他才三十来岁的模样,那替身符却已经传了两辈了!我这才相信他真是能人,就把四块玉板拿出来给了他。他用这四块玉板在老宅里设了阵,结果我的身体很快就好了起来,后来又娶了老婆,生儿育女,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而左穆一直住在我家里,但不时地就会失踪一段时间,神出鬼没的。可是这几十年里,他的模样一直都保持着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不见半分老。”

钟乐岑静静听着,点了点头:“看来他很早就用上养阴法了,只是不知那时为他养阴的是什么人。”

萧士奇对此倒并不关心,继续说道:“后来我的生意渐渐做大,总呆在那个地方不利发展,就想换个地方。滨海那时候刚刚发展起来,我就进来了。可是竞争太厉害,左穆就把四灵玉从老宅挪过来,在金玉大厦设了个招财阵。当时正帆的第二个孩子是早产,身体不好,医生说恐怕活不了几年。左穆就说用这孩子来转运招财……不过养阴什么的,我确实不知道,更不知道这孩子怎么会尸骨不全……”

钟乐岑点了点头:“这我就明白一些了。不过,沈固呢?你们想用他做什么?”

萧士奇知道已经瞒不下去了,只好说:“是。一帆干出那事的时候我很恼火,因为那时候他已经订婚了,要娶当时银行分行长的女儿,闹出这事来人家还会同意婚事么?可是左穆说,如果这孩子能在阴日阴时出生,那就是天生的灵器,用来镇邪再好不过。四灵阵虽然有效,但年头久了也会失灵,当初刚到滨海的时候生意不好,正帆的孩子身体也不好,都是因为老宅的四灵阵年头太久的缘故,必须要另寻地脉再行设阵。但如果有灵器镇着,那就能长保百年之安。于是他要走了我在阴阳界得到的翡翠,让一帆给了你母亲。左穆说,那也是件灵物,能聚你的灵气。但他不许我们去打扰你,说只有你满了三十岁,才能用来做灵器。”

沈固没说话,但搭在钟乐岑肩上的手已经握成了拳。钟乐岑反手轻轻握住他的手,淡淡地说:“可是左穆死了不是么?”

萧士奇点头:“没错。他和轻帆在国外发生了车祸,他死了。我开始还奇怪,为什么一起小车祸,轻帆只是脑震荡,他却死了,原来是你们破掉了养阴阵。但他生前就说过,如果有一天金玉大厦的阵不顶用了,就是我们萧家的运气到头了。但是只要你能留在宅子里,还能保萧家人口平安。”他苦笑一下,“我知道,我们萧家对不起你,但你毕竟身上也流着萧家的血,如果这劫不去,也会应到你身上,你也是萧家人,也逃不掉这命。还有——”他看沈固已经要说话,赶紧补上一句,“你可能不怕死,但与萧家人沾上边的,都会应在这劫里。这个钟天师,也一样跑不掉。”

沈固已经打算甩手就走了,但听萧士奇说到钟乐岑,不由得迟疑了一下。钟乐岑说过他是天生戾气,妖鬼难近,所以他并不怕什么劫数。可是事关钟乐岑,他不敢冒险。钟乐岑虽然出身天师世家,但没灵力,如果真像钟乐洋说的,命也不好,万一真因为自己也跟这什么劫挂了边,只怕他过不去。

萧士奇看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赶紧加上一句:“我是快要死了,这事都是我的主意,我死了,你也该出气了。至于镇宅的事,左穆说过,只要你搬到那房子里住就行了,并不需要你再做什么。萧氏的大部分股份和决策权必须给正帆,因为他能干事。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如果觉得不够,我可以再给你,只要你住到那房子里就行,行吗?不管怎么说,那些人也是你的叔叔兄弟,你就能看着他们一个个的死?”

钟乐岑打断了他的话:“萧先生,这些话不用再说了。你们萧氏的决策权什么的,沈固没兴趣,说到叔叔兄弟什么的,别说这么多年没人把他当亲人,就是到了现在,萧先生你不也还是在想办法利用他吗?这些话说出来,只是个笑话而已。”

萧士奇脸上阵青阵红。钟乐岑淡淡地说:“不过你们虽然不仁,沈固他是个警察,却不能看着人死袖手旁观。但这件事,能不能帮上忙,我们可不做保证。如果萧先生方便,我们还是先去你那处房子看看吧。”

萧士奇松了口气。他活到如今这般年纪,自己是死是活已经不在乎了,可想到断子绝孙却不由得心里恐惧。只要沈固答应做这镇宅的灵器,什么条件他都能答应。

“好,好!我们现在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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