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哥, 我想陪小辰回东方家去治眼。"小黑子拿着匆匆赶出来的请假报告跑到沈固办公室,一对硕大的黑眼圈赫然在目。
"行。"沈固拿过来就批了, "但时间不能太长。而且--乐岑估计东方小姐的眼睛可能治不好了,如果医生下了结论, 你还得赶紧回来,目前冰冰这事就算能解决,也未必就这么简单。背后隐藏的那个人,可能是个大麻烦。”
"我明白,我就去三天。"小黑子迟疑了一下,"我知道她眼睛可能治不好了,我是怕, 她家里人对她不好。”
沈固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东方辰的天赋在东方家绝无仅有, 但除了阴眼,她也没有做为一个东方家后人的本领,如果阴眼没了,她可能也就失去了价值。小黑子担心的, 是东方家会有人只看重阴眼。
"嗯, 你去吧。要是有人撂脸子,不用客气!”
"是!"小黑子转身跑了。门被他带得乱晃,柳五走了进来,"黑子走了?检验结果出来了。”
"是什么?"沈固也是为东方辰受伤的事回办公室来匆忙向特事科打个报告的,晚上就得回去跟钟乐岑一块想办法解决冰冰的事。
"是--人体碳化组织。”
"什么?”
"简单地说,就是人体被高温焚烧之后的粉末。比如说皮肤肌肉什么的被火烧了之后会碳化,碰一下会掉渣--”
"行了, 我明白了。"沈固挥手打断柳五这"深入浅出"的解释,"怎么会有这个?三昧火烧的?”
"应该不是。"柳五在东方辰的课上一向好学,而且他不像小黑子对一切阴物绝缘,所以学到的东西比小黑子还深一点,"东方小姐说过,大部分三昧火烧的是灵魂,烧不到肉体。如果有道行高深到真可以驱三昧火烧到肉身的,那就不会留下任何组织了,会全部烧光,连骨灰也不留。”
"那会是什么?"沈固想了想,一时想不出来,"我先回去了,得帮乐岑准备东西。黑子又走了,你多盯盯。如果特事科有什么事,能放一放的,就等我来处理。"指导人受伤,这不是件小事,还不知道特事科会是什么反应。
"我知道。不过,需不需要我也去找?三昧火伤不着我,那两个人--或者一人一鬼如果跑了,指不定还会作案。”
"嗯,我也想搜,但你现在不能单独去。那两个东西恐怕不好惹,你不能再受伤。等我和乐岑解决了冰冰的事,咱们一块找。”
钟乐岑正在家里折腾,沈固回去的时候看到桌子上一堆红红黑黑的符纸,堆得小山一样,忍不住问:"要用这么多?”
钟乐岑不好意思地把那一堆都划拉到废纸篓里,只留下最下面的几张:"不是,这都是画坏的,没用。我想试试,我到底现在恢复到什么程度了?”
"那恢复到什么程度了?”
"比以前好些,但是,也好得有限。”
"就是正常呗。”
钟乐岑拉下脸:"就是啊,正常……算了,这样也好,幸好拘魂符我还能画出来。不过,也就是因为冰冰已经昏睡好几天,魂魄不稳,否则我也不成。”
"你来拘魂?”
"嗯。如果那两个人没有发觉咱们已经知道了他们的事,一定还是派那个小鬼跟着冰冰准备取她的魂魄。如果我先把冰冰的魂魄拘出来,那小鬼一定会奇怪冰冰的魂魄到哪里去了,一定会现身出来找,那时候我们就可以跟着它--”
"那你现在做的这个是什么?”
"人偶。"钟乐岑亮出手里那个缝得七歪八扭的布娃娃,"这里面塞了冰冰的头发,我就把她的魂魄拘到这个人偶里,这样比较保险,不会散掉。等事情解决了再引回去。”
"嗯,"沈固想想也只有这个办法,"瓷牌子里的那些粉末柳五化验了,是--他说是人体组织烧过之后的碳化物。”
钟乐岑一愣:"什么?人体组织?怎么会有人体组织?难道,难道瓷窑里还烧人--”
沈固突然想到赵父说的话:"你记得么?冰冰她爸说那个女人皮肤很黑?”
"你说她是被烧死的?"钟乐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只觉得头发都竖起来了,"难道是在瓷窑里被烧死的?”
"瓷窑怎么会烧人?会不会跟铸剑一样用人祭炉?”
"没听说过……但是一定是有原因的,否则她不会怨气不散在做鬼。那瓷牌子烧得那么漂亮,又那么薄--里面有人体组织--是骨灰么?难道是骨灰瓷?用的是人的骨灰?”
"骨灰瓷?”
"骨灰瓷的胚料里有骨粉,所以叫这个名字。现在听着骨灰这个词儿不好,又改叫骨质瓷了。不过骨灰瓷主要是英国和日本的好,咱们国家做的不多。”
沈固听得直皱眉头:"用人的骨灰来烧瓷?这要用多少人的?”
一句话提醒了钟乐岑:"对啊,胚料里用骨粉,可是一个人,就说是成年人吧,烧出来的骨灰才够做多少瓷器?何况现在不像从前,一个人失踪可不是小事,不对,不可能,不可能!”
沈固拍拍他:"你先别想这么多了,先把那个点斗的小鬼抓住,就什么都知道了。”
"对!"钟乐岑把桌上的符整理好,"冰冰那里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方宁远找人借了医院的一间太平间给咱们,不过只能用今天一晚上。”
"那咱们现在就过去吧,八云,走!待会儿还得靠你,千万给我跟住了那个小鬼!”
太平间里纵然没有尸体,也到处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阴森气息,再加上那种奇怪的味道,就是活人进去了,也会觉得生气流失,浑身发冷。
冰冰的病床已经推到太平间里,她还在睡,拔掉了输液管,她脸色愈发白得跟死人一样,白里还透青,加上呼吸已经极其细微,不仔细看,真会把她当成尸体的。
赵父紧紧挨着病床站着,自打进了太平间,他就在发抖,好像怕女儿再也出不去了。这几天已经要把他熬垮了,看见沈固和钟乐岑进来,想过去说话,脚却是软的,一步也挪不开。钟乐岑看他这样子,叹了口气,走过来轻声说:"叔叔,你别这样,我们会尽力的,你站在这里,会影响我们,还是出去先休息吧。你这样身体怎么受得了,等冰冰醒了,万一你有什么事,她不是会伤心吗?”
韩近月这几天一直全程陪同,听了钟乐岑的话,看赵父已经不再那么固执,便走过来扶他:"姨父,走吧,咱们这样只会妨碍他们,走吧,走吧。”
两个活人出去,屋子里就好像又阴森了几分。沈固倒是不以为意,走过去把太平间的门关好,从背包里拿出一条尿不湿铺在门口,然后打开一瓶蓝黑色钢笔水,一古脑儿全倒在了尿不湿上,没有吸收进去的流了下来,在地上积成一小滩。钟乐岑回头看了一眼,小声说:"你买到假货了,才这么点钢笔水都吸不完。”
沈固翻翻眼:"不是你说要买便宜的吗?”
钟乐岑做个鬼脸,一指旁边空着的停尸铁床:"你先上去。"等沈固带着犬鬼上了铁床,他才拿出布娃娃,走到冰冰头边,将一张符贴在她眉心,然后低声念起咒来。沈固站在符阵里,眼看着烛光摇曳中不停地有些青黑色的雾气样的东西一缕缕从冰冰头顶飘出来,再被钟乐岑手里的娃娃吸进去。等到终于没有雾气再出来,钟乐岑用空着的一只手掀起盖在她身上的床单,把她的脸盖上了。
沈固觉得后背一阵冷意。虽然他知道冰冰现在还活着,但是这样白布盖脸,却让人猛然产生一种阴阳隔路的感觉。钟乐岑收好布娃娃,飞快地跑到铁床边,爬上了床,拉过床单,没头没脑地把两人一狗全部盖在下面,小声说:"不要说话,不要大口喘气。待会儿看到什么也不要动,等它走了,我们再跟上去。”
太平间里的灯光永远都带着点青中透黄的白色,像死人的脸,说不出的诡异。钟乐岑小心地把床单掀起一条小缝,露出眼睛往外看。沈固在后面搂住他的腰:"小心别掉下去。"停尸体的铁床本来是只能容一个人的,现在挤了两人一狗,确实是有点拥挤了。
钟乐岑想把他的手打下去又不敢乱动,刚想说话,两扇门忽然轻轻"吱"了一声,像是被风吹动,露出一条细缝来,霎时间床单下面的两人都屏住了呼吸。
门只开了一条缝就不动了。铺在地上的劣质尿不湿吸饱了钢笔水,变得胖胖的,沈固微眯着眼睛,忽然发现尿不湿微凸的表面轻轻向下陷了一下,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上面踩了一下。这变化极细微,又是在这种昏暗的灯光下,如果不是眼力特别好又在盯着看,根本不会注意到。
门仍然停留在刚才的位置,那一条细缝,无论如何不可能让比蚯蚓胖的生物挤进来。然而在尿不湿轻轻那么一下下陷之后,它前方的地面上,出现了两个小小的脚印。脚印又窄又小,只有成人一半。太平间地面上铺的地砖是黑灰色的,蓝黑色的钢笔水在上面不太显眼,但沈固仍然能清晰地辨认出,那是两个有五个脚趾,却没有脚后跟的印子。
两个脚印出现之后,又是两个,没有后跟的脚印交替出现,从门口一直向冰冰的病床前延伸。虽然什么也看不见,脚印也并不显眼,但床单下面的两个人都知道,已经有东西进来了。
盖在冰冰脸上的床单轻轻动了动,慢慢地被掀了起来。沈固感觉到钟乐岑的后背一下子绷紧了,能不能成功,就在于能不能骗过这个"东西",让它相信冰冰确实已经"死"了。
床单悬在半空中,露出冰冰青中透白的脸。太平间里温度低,看不到胸腹部的起伏,冰冰确实就跟个死人一模一样。
床单悬了一会,掉落下来,重新盖住了冰冰的脸。病床前的地面上,脚印零乱地出现,那个东西似乎迷惑了,在不停地打转。过了一会,似乎是终于放弃了,转过身,脚印再次从病床往门口延伸过去,最后,尿不湿又轻微地下陷一下,就不再有任何动静了。
钟乐岑掀开床单跳下地,跑过去推开门。出了太平间,地砖就是那种时间太久擦也擦不干净的黄白色,这下子,蓝黑色的脚印就十分之显眼了。沈固一眼就看出脚印之间的距离加大了,他们拐过走廊,就发现脚印消失在一个窗户前:"那东西发现了!在逃跑!”
钟乐岑一把推开窗户,往地上一指:"八云,快!"犬鬼嗅了嗅地上的脚印,飞一般跳上窗台,领头蹿了出去。窗户外面是医院的花园,到了晚上就只有住院部的灯光勉强能照得到,虽然不是伸手不见五指,但松树投下的阴影摇摇晃晃,还真不如完全没有光的好。犬鬼一路嗅着穿过花园,到了医院后门。后门是锁着的,犬鬼一缩身体,居然从只有一拳宽的铁栏里轻松穿了过去。沈固一个助跑,轻松在花坛上一个踏跳,一手扳住铁栏,从铁门上翻了过去。可怜钟乐岑没有这样的好身手,铁门顶上的防盗铁栏还是尖头的,他爬上去不难,要翻过去却怕被挂破了裤子,正在颤颤微微地翻门,只听街道那头一声汽车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沈固脸色一变:"跑了!我去追,你别急了!”
犬鬼已经追了上去。但沈固跑得再快,也不可能凭两条腿追上汽车。他一眼看见路边停着辆破摩托,大概是送水工下班了锁在这里,便举起金铁之英砍断钢链锁,发动车子跟了上去。
前面是辆黑色轿车,沈固觉得外形像是辆宝马a6,但车牌和标志都被拆掉了。沈固把摩托油门加到最大,轰得像拖拉机一样,可是破摩托就是破摩托,就算它响得像f1,也绝不可能有f1的速度。要不是路两边有很多违章停靠的车辆,他早就被甩掉了。倒是犬鬼轻灵方便,紧追在车后,倒是越追越近。
轿车驶过一处路灯,路灯下面停着清洁工的垃圾车,两根车把伸出路沿,轿车直接撞了上去,把垃圾车撞得弹到墙上,但轿车的速度也慢了一下,犬鬼借这机会全力一跃,已经追到了车后,跳起身来就往后挡风玻璃上撞。
轿车猛地发出刺耳的刹车声,一个急转,横了过来。车窗里突然飞出一点亮光,沈固大吼一声:"八云躲开!"自打有了金铁之英,他就不怎么带双刃匕首和伸缩棍,这时候情急之下一把拧下摩托车上的后视镜,甩手扔了出去。
后视镜和那点亮光撞在一起,轰地一声像炸响一个雷,金光刺眼,犬鬼整个被炸飞了开去,重重撞在墙上,再跌落在地。轿车又一个急转调头,沈固情急之下,甩手把金铁之英也投了出去。金铁之英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啸声,从轿车后备箱右边插进去,穿过轮胎,把右半边车身完全割裂。轮胎砰地一声报废了,刚刚发动的轿车往右一歪,冲进路边的一溜车里,在一连串的碰撞变形之后,被卡住了。金铁之英从车头穿出来,居然拐了个弯,又回到沈固手中。
沈固本能地握住金铁之英,倒愣了愣,万没想到这宝贝还能自动定位回归呢。心下略定,他谨慎地向轿车走过去。才走了两步,轿车忽然晃动了几下,但车门已经完全变形,根本打不开。沈固又走一步,空气忽然像水一样波动起来,一种强大的吸力拉得他也往前跌撞了几步,连忙拿劲站稳。只见整辆破裂的车子都因为这力量向内收缩颤动起来。不过也只是十几秒钟,力量就突然消失了。等沈固冲到车前向破碎的玻璃里一张望,车里空空如也,半个人影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