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及的少年王站在桌前, 一缕垂落的锐利金色发丝从那张俊美的浅褐色的颊边掠过。
他握着笔的手在空中停顿稍息, 然后再一次落下去。
笔尖在那张铺在桌上的地图上几处地方点上标记。
然后,少年王抬头与他的大神官们对视,在烈火中灼烧过的红宝石一般的瞳孔, 却是在灼烧后置于冰天雪地之上急速冻却的冰冷。
那双眼注视着下方的大神官们,却是毫无感情的, 透不出丝毫少年王的情绪。
“说下去。”
年轻的法老王平静地开口,再一次低头, 左手按住桌上地图微微卷起的边缘。
“能够无限的扩张人类内心处最黑暗的野心和欲望, 从而使得那个人被负面的情绪控制住……那其实就是远古的时候,邪神所使用的控制宿主的邪恶黑暗魔法。”
“被邪神选中的宿主大多是因此而疯狂走上了自我毁灭的道路。”
玛哈特的声音很低,在这个空旷而寂静的房间却异常清晰。
“王弟不会被这种邪恶力量影响, 但是对于其他人来说, 却是致命的无法抗拒的诱惑。”
“哈德就是被这种邪恶力量侵蚀。”
他说,“据他所说, 是不久前邪神的使者主动来见他, 引诱他说,只要除掉您,就让他为王。”
玛哈特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那个女人, 她似乎也有被邪恶力量侵蚀的迹象,只是不如哈德那般严重罢了。”
“所以,王, 最好能把这个城市清洗一番,因为我们并不能确定这个城里到底有多少人被邪神的黑暗力量侵蚀。”
埃及的少年王沉默着,没有回答。
沉吟稍许之后,他将桌上的地图卷起来,随手将右手拿着的笔扔到桌上。
“爱西斯,这件事交给你。”
他说,意思很明显。
宁杀错勿放过。
必须用鲜血清洗这座城市的余孽。
然后,他抬手就将手中卷起的地图丢给了马哈特。
“派人去查探这几个地点,没有情况就尽快让军队进驻,安排当地居民转移。”
将事情都交代完毕,年轻的法老王侧过身去,向一旁的寝室走去,掠起的金色发丝仍旧让人看不清他脸上此刻的神色。
“朕要休息半日。”
所以,没有重要的事情就不要来打扰他。
他大步向侧门走去,身后鲜红色的披风飞扬而起像是在他身后展开的羽翼。
因为忽然转身而猛烈晃动起来的黄金耳饰敲上那浅褐色颈上的黄金饰物,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爱西斯和马哈特目送着少年王离去,然后彼此对视一眼,又移开目光。
他们离开房间,并肩沿着那长长的走廊向外面走去。
一路上寂静无声,两人都是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各有各的心事,连谈话的欲望都没有。
半晌之后,马哈特长长地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忍不住先开了口。
“也不知道王弟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他兀自嘀咕了两句,却见一旁的爱西斯低头蹙眉,也是一脸心思重重之色。
“你怎么了?”
马哈特问,一贯足智多谋的爱西斯此刻那几乎可称得上是冥思苦想举棋不定困惑不安的模样让他实在是觉得稀罕。
“我们睿智的女神官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难题吗?清洗城里那些潜伏的余孽对你来说不是很困难的事情吧?”
大概是想舒缓一下此刻沉闷得让人不舒服的气氛,马哈特尽可能让口吻放得很轻松。
好吧……
其实马哈特大神官对于王瞒着自己私下行动自己一无所知而爱西斯却能猜到这种事情多少有那么一点小小的不满就是。
“我并不是在考虑那个问题。”
明显此刻并没有和马哈特谈笑的心思,爱西斯仍旧紧紧皱着眉,心事重重地回答,“我只是在想……现在的盗贼王本质上是魔物不适合成为人类的王,邪神想要另立傀儡王我可以理解。”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似乎有些迟疑,却终究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我只是不明白,邪神为何会选中哈德那样的货色?”
邪神为何不挑选一个足以与法老王对立的存在。
不……
如果是那个人……和王一样在乎王弟的那个人……
那个人曾说过无意于王位,她相信以那个人的傲气不会出尔反尔。
只是,若是邪神以王弟为要挟,那个人是不是会……
西蒙大祭司说服王那么轻易将下埃及的军权交给那个人真的好吗?
爱西斯在这里忧心忡忡,一旁的马哈特却是没想到那么多,兀自开口说出自己的想法。
“或许那并不是邪神的意思,而是那个所谓的使者自作主张?”
“或许是这样。”
爱西斯淡淡地回答,却仍旧是紧紧地皱着眉,显然并不认同玛哈特的这个答案。
只是冥思苦想许久得不出结论,她只得轻叹一声将其放在脑后。
毕竟,现在需要忙碌的事务还有许多,容不得她丝毫懈怠。
既然王和大祭司都信任那个人,军权已经交出,她也无其他办法,只希望那个人不会背叛他们的信任……
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爱西斯将脑中那些胡思乱想都一并驱逐了出去。
浅褐色有着优美线条的细长的颈上,紧贴着那柔嫩肌肤的荷鲁斯之眼模样的黄金首饰在阳光下闪耀着纯金色的光芒,照亮了她的颊。
女神官美丽的面容上沉重之色尽数散去,变得如往常一般平静淡然。
长廊的尽头就在前方,她的属下就在外面等待。
在那些人面前,她永远都是也必须是从容而对于一切无所畏惧的大神官。
长廊的门口突然出现一个匆匆向这边赶来的身影,马哈特和爱西斯都下意识停下脚步。
而那个奔向这边的人在注意到他们两人之后,脚步也慢下来,最终停在两人的面前。
过了一夜,有着天空色瞳孔的大神官的脸色越发冰冷了几分。
他侧过头来看了马哈特他们一眼,面无表情的,只是略微点了点头示意,然后再次迈开大步打算从两人身边越过。
“赛特。”马哈特叫住了打算向前走去的赛特,问道,“你要去见王?”
赛特停下脚步,侧头看过来,点了点头。
“尼罗河的泛滥冲垮了道路,后方的粮草运送有了问题。”
他皱着眉说,“必须向王请求增派士兵尽快修好被冲毁的道路。”
“这种事情我可以做主允许。”
一旁的爱西斯接口道,“赛特,不必向王禀报了,你回去直接安排下去就是。”
她还想开口,将昨晚发生的那件事告诉赛特,却被赛特打断。
“虽然爱西斯你有对此事做主的权力,但是军情有关的事情我有全部禀报王的义务。”
赛特面色肃冷的回答,然后转身想要再一次离去。
“赛特!”
只是这一次,站在他身边的马哈特伸手,再一次将他拦了下来。
马哈特不赞同地说,“都说了不用去见王了。”
他说,“而且现在王也不在这里。”
此话一出,只见赛特大神官的脸色一变,眼底已带上隐隐强行压抑下来的怒色。
“……不在这里?”
他逼近马哈特,毫不客气地用近乎质问的口气问道。
“那么王现在在哪里?!”
哦对了,昨晚的事情还没有通知赛特。
突然想起这一点的玛哈特开口随意回答道:“王一夜没睡,刚刚先回去休息了……”
“太不像话了!”
仅仅听了玛哈特半句话就再也压抑不住怒火突然间勃然大怒的赛特的怒叱声打断了玛哈特接下来想要向他说明的关于城主哈德的事情。
玛哈特惊讶地看着一脸铁青的赛特,嘴张了一张,却是因为反应不过来而不知说些什么。
赛特盯着他们,眼底尽是压不住的怒火。
“大战在即竟然还如此荒淫无度!王是要让埃及亡国吗?你们难道就这样任由他胡闹?——”
“你逾越了赛特!”
一声包含怒意的尖锐的叱责打断了赛特口不择言的怒骂。
身姿纤细的女神官孑然而立,面色肃然,盯着赛特的目光更是寒气四溢。
一张美丽的面容此刻看起来竟是逼迫而来一般透出慑人的魄力,压得人退避三舍。
赛特一顿,似乎醒悟过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便忍住了没再开口。
可是虽是住了嘴,但是他的脸上流露出明显的不甘不服的神色。
“……是王太让我失望了。”
他说,重重地哼了一声,也不再搭理玛哈特他们,兀自转身大步离去,背影很快就消失在马哈特的视线中。
“赛特越来越沉不住气了。”
马哈特看着赛特离去,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虽然到了现在的状况大家都多少有些急躁不安,但是他也不至于这样……”
他如此抱怨,回头看向爱西斯,“先让赛特一个人冷静一下,哈德的事情我中午再去告诉他。”
爱西斯迟疑了一下,想起今天自己和马哈特都还有法老王交代下来的不轻的任务要赶紧去做,便点了点头,和马哈特道了个别就转身匆匆离去了。
***
当空烈日普照埃及大地,耀眼的阳光从半敞开的天窗里落入年轻的法老王的卧室里,将整个房间充盈得异常明亮。
紧闭的房间内,只有少年王一个人在此。
纯金的黄金积木斜躺在床头,折射着阳光闪耀着金色的光芒。
亚图姆侧身躺在床上,右手屈起侧着撑住头。
从绯红瞳孔中透出的锐利目光看向空无一物的前方,却又仿佛透过空气看向遥远的地方。
虽然身体因为连日来的不眠不休而感到了疲惫而决定回来休息片刻,但是现在却又不知为何辗转反复无法入睡。
无意识中,亚图姆的左手向胸口摸索而去。
细长的指尖几乎是习惯性的摩擦抚弄着那个垂落在因为脱下黄金饰物而敞露的胸口浅褐色的肌肤上的黄金指环。
那个在火中烧毁后又被重新锻造的几经易手的黄金指环,现在仍旧安静地挂在他的颈上。
下一秒,少年王蓦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手指在自己无意识中自行作出的举动。
他微微一怔,似有些不解,又似有些困扰,还有些隐隐的不甘。
他猛地松手,任由本在手指中把玩的黄金指环重新跌落下来,半截陷入他身前柔软的床铺中。
年轻的法老王趴下身去,赌气一般大半边脸都埋入枕上,闭着眼不去看那指环一眼。
他闭着眼,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他身侧躺着,身体一动不动,只有那细长的睫毛偶尔被微风掠过微微抖动一下。
房间里很安静,少年王看起来像是陷入深深地沉睡之中。
金色的额发散落在那张浅褐色的俊美的脸上,那眉微微皱着,似乎睡得并不怎么舒心。
他侧躺的身前,大半陷入柔软床被中的黄金指环折射着太阳的光芒,边缘闪过一道亮光。
不久之后,房间外面响起了对话声。
然后是极轻的大门被推开的声音。
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转身关上了门。
那人的动作很轻缓,仿佛是担心响动吵醒了安眠中的法老王。
这个寂静的房间里,半晌只能听到两个不同频率的低低的呼吸声。
而后终于,那个人有了动作。
他向少年王走去,待走到床沿,微微俯下身去。
他看起来就像是要唤醒沉睡中的法老王。
那是突如其来猛然间高高扬起的手——
一道冰冷的刀刃的寒光在空中一闪而过——
锐利的剑刃狠狠地刺下去整个儿剑刃都没入——
雪白的被单被猛地高高掀起,用它柔软的身体缠绕遮蔽住那个手持短剑的人的脸。
看似安静地在床上沉睡的少年王在将被单丢向刺客的一瞬已经动作矫健的翻身而起。
他伸手一把抓住一直藏在枕下的锐利的匕首,猛地抽出来。
那柄刺向他的短剑因为它的主人被挡住视线措手不及而一下子歪了方向,从已翻身而起的少年王几乎近在睫毛前的地方刺下,整个儿剑刃都没入床铺之中。
而少年王在向床头倾身握住枕下匕首的一瞬,趁势狠狠一脚将刺客整个人都踹飞了出去。
然后,年轻的法老王跃下床来,肩膀的肌肉绷紧随时就会爆发。
一股无形的魄力从他周身散发出来,压得人近乎窒息。
他抬手一挥,手中锋利的匕首反手划开垂落在眼前挡住他视线的布帘,火焰般灼烧的瞳孔一眨不眨的盯着靠在墙边的刺客。
房间内发出的不轻的响动让门外敏锐的侍卫们立刻反射性地破门而入。
跟着闯进来的还有刚刚忙完了法老王布置的任务而来到这里等候着向其汇报的马哈特大神官。
他担心地匆匆奔进来,一脸毫不掩饰的怒火。
可是一抬眼,马哈特眼底的惊慌、担忧和愤怒之色尽数变成错愕之色。
他直愣愣地看着那个刺客,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不堪。
刺客被少年王一脚踢出去,后背撞上了墙壁晃了一晃。
下一秒,他已站稳了身子,一把甩掉遮住他视线的雪白被单。
那个人抬起头,那是一张在场众人都极为熟悉的却又难以置信的面容。
王忠诚的仆人。
埃及的大神官。
被神挑选的中黄金权杖的持有者。
“赛特——?!”
无视那些惊愕地喊出自己名字的人们,就在刚才意图杀死法老王的年轻大神官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的法老王。
天空青色的瞳孔深处,若隐若现地燃烧奇异的看不清的乌黑火焰。
“你不是足以统治埃及的王,我不能看着你将埃及带向灭亡。”
他说,俊俏的颊上透出几分狰狞的神色,手中黑色短剑的剑刃在黑暗之中闪耀着凄冷的光华。
“你做不到,就由我来做。”
赛特盯着年轻的法老王,面色傲然,目光阴寒,语调冰冷。
他说:“由我来做法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