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酬一日众人都乏了, 回庄各自歇下,廷珑便随姚氏去正房, 将白日里宴客的一应事体回给母亲知道,姚氏边听边出言询问, 末了点了点头笑道:“也还算妥当。”
廷珑听了母亲夸赞,笑嘻嘻道:“都是太太事先预料了,一样一样教给我的,不妥当也难。”
姚氏见廷珑抿着嘴笑的眼睛只剩一痕弯月,满脸顽皮却并无张扬得意之色,才笑了笑道:“你这个年纪能办成这样也算谨慎肯用心了,这回积下经验, 往后再有这样的事也有了头绪, 免得日后你自己操持家务料理不清吓麻了爪。”说完到底怕她骄傲,又捡着几样不足之处指出来,只说叫她心里有个数,下回避过了。廷珑不必说自然是母亲说一句答应一句, 也不辩白, 暗暗记在心里。
姚氏见廷珑受教便不再多说,只若有所思的端茶慢饮,廷珑见母亲既不说话也不叫退下心里就惴惴的,只在一旁敛声屏气的侍立,因恐母亲还有别的吩咐,也不敢就要回房,察言观色暗暗将白日里言语行事在心里过了一遍——旁的也就罢了, 单单以然走时与她在一处盘桓又兼传递东西这两样恐怕惹了母亲猜疑,想到这忍不住隔着袖子捏了捏放在袖袋里的那个方胜,厚厚的一叠,他既说是瓷器样子便一定是了,却恼他好好的纸张偏折成这样,又疑惑以然素来性子简淡,身上连缀饰也不肯多佩,怎会无端费事弄这些个,寻思到这便不敢深想,只觉得脸上发热,急着回房展开那方胜去瞧是些什么瓷器样子。
却说姚氏今日见以然待廷珑态度缠绵不比原先那样挚诚坦荡,倒似隐隐含情一般,心下大惊,她一向只当他们从小在一处长大,兄妹一般,廷珑又尚未及笄,处的亲厚些也未加约束,此时却放任不得了。
以然今年十六,已是略知人事的年纪,廷珑才十三岁,看着稳重些,其实养在深宅大院,除了以然一个外男也未曾见过,那孩子若真的生出大人心思来,廷珑哪里抵挡的住?若是叫他引的情窦早开,且不说他两个若是作出什么丑事来怎样收场,就算以然发乎情止乎礼此事也万万不可!
那玉清早看中她娘家的内侄女,廷珑日后不能如意岂不是要为情所伤?须知自古情之一事最叫人心苦,她只盼廷珑一生也尝不到那样的酸苦滋味。何况就算玉清念着两家的情分,怜惜两个孩子情投意合点了头,廷珑私定终身也坏了名声,往后在玉清面前怎么抬得起头来?
想她今日叫女儿在众人面前显才为的就是叫那起有心的人知道女儿的本事,掂量掂量自家的心胸。她教养廷珑不比两个儿子少费一点心,岂肯叫她委委屈屈的在婆家唯唯诺诺?
她这边心思百转千回,从回来路上便一腔心思的要细审廷珑,如今回想方才两人相处,见廷珑对以然的好意还一脸懵懂,状若未察,若她心急点破了给廷珑添了心事反倒麻烦,况且就是要敲打敲打她,也待要好好想想怎么措辞才妥当,免得伤了她的脸面,想到这,初时的念头已如烟消云散去,只拿眼睛笑微微看着廷珑状若随意道:“昨儿你爹爹同我说,高明的先生一时访不到,你二哥哥和你的功课要紧,等搬到那边去他得了闲便要亲自教导你们两个。”边说边细细查看她神色,唯恐错过一点变化,却见廷珑听了只皱着眉吐了吐舌头道:“到时候爹爹若是嫌笨要打我,太太可千万救我。”
姚氏见她并不介怀回来读书,可见心地光明,心下顿时一松,笑眯眯道:“你只要功夫下到了,少偷些懒,便是做不了状元也不碍的。”
廷珑听出母亲同自己说笑,知道那件事八成是混过去了,心下也是一松,便要寻个话头将那事彻底模糊过去,正好心里正有一事要找机会说,便撒着娇问道:“太太说我那点心做的好不好吃?”姚氏以为女儿邀功,便顺着她说:“人人都道好吃,你不是听见了,怕我不知道是你的功劳?”
廷珑见是个话缝,一矮身坐到姚氏床边踏脚上,合身扑进母亲怀里,笑眯眯道:“既是我的功劳,太太打算赏我些什么?”
廷珑渐渐大了,少有这么装乖的时候,姚氏听了也不恼,将她搂在怀里顺着头发笑道:“弄那么一点子东西倒不知祸害了我多少牛乳、鸡蛋去,我还没叫你赔,你倒要赏了,说说看,可是今儿收的礼又有你相中的东西了?”
廷珑见母亲这么上道,也不好意思不要,只作出十分扭捏来,抬着眼睛看着姚氏嗲声道:“女儿在礼单上见着一副九式的嬉猫图,翻出来瞧了一眼,那针脚细密极了,小猫身上的毛绒乎乎的飘拂风动,真是可爱极了,女儿就想跟太太借来常常看看也能有些长进。”
姚氏听她要个东西倒拐了八个弯就笑道:“你倒识货,那绣品是苏绣中最有名的一种,原是一位容姓的大家小姐创的针法,为了使翎毛畜生的毛发纤毫毕现,把一根丝线分成二十四股来施针,因畜生皮毛活灵活现传了出去,便都称这样绣法“容绣”,只是这一根丝线分成二十四股到底麻烦费工,一般人哪有这个功夫,所以出产是极少的,这么一副里绣了九只猫嬉戏的算是极难得的珍品了,你若喜欢就拿去,却要裱在玻璃框子里,别叫它招了灰,那绣活沾了灰、油洗不得,褪了色便糟践了。”
廷珑听了笑嘻嘻答应了,又道:“跟二哥哥的乔木和我屋里的莲翘搬去新庄就要办喜事,太太可还记得?”
姚氏点点头道:“怎么不记得,当初我只说不合适,你偏偏一力撺掇着我点头,我想着他两个都是你和你二哥哥身边最得意的人,往后或是你出门子,或是你二哥哥进学,只怕要么叫他们两口子分作两处,要么你们两个因为争人要打架呢。”
廷珑听了笑道:“太太多虑了,若有那一天我自然让着二哥哥。”
姚氏被她说的一笑:“无端提他两个做什么?可是要叫我赏他们两副新铺盖?”
廷珑听了道:“太太要赏新铺盖,那我先替我的丫头谢太太的恩啦,我说的却不是这件事——我想着二哥哥学问那么好,往后必要进学出仕,他不比我,但凡丫头能端茶倒水的便可以凑合着使,我想着乔木和连翘都识字,往后跟了他去正好给他当内外管家,便想着历练历练他们两个。”
姚氏听廷珑一本正经的说大人话,憋着笑问道:“不知我儿想要怎么历练历练他两个?”
廷珑没听出母亲打趣她,仍旧一本正经的将这些日子的想头慢慢说了,道:“我瞧咱们家的点心比外头最精致的也强不少,桐城多富户,只要咱们的东西好,不愁卖不出去,就想着在城里开个点心铺子,叫乔木和莲翘经管。”说着笑道:“既历练了他两个,也给我赚几两碎银子买胭脂笔墨。”
姚氏听她的话十分明理,若拦她辜负了她的心,却知老爷一定知道了一定不肯,便道:“既是你要给你哥哥历练得手的人兼要赚胭脂笔墨,便只跟你哥哥商量去,我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