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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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沧再次来到摄制棚, 里面已经改头换面。

一共三十多位工作人员站在场地里,人声静悄悄的, 将视线锁在地面。

杜先生带来的三位弟子,专注的在地上绘制一幅巨大的法阵。

细碎的曲线,粗厚的直线, 蜿蜒铺满了整个摄制棚。

若沧刚进去, 杜先生便施以一礼。

专注画着法阵的弟子, 同样停下来, 向着若沧微微躬身,恭敬无比。

沉默无言的致礼, 足够所有人将视线集中在若沧身上。

这位年轻的爱豆, 早就因为《星星之下》被人熟知。

而现在,他结束了采访,穿着一身清爽的t恤牛仔裤,和身边单薄西装外套的欧执名形成鲜明对比。

欧执名跟着若沧到了目的地,绝对没想过会见到这样一幅场景。

烛火案台,灯光明亮。

地面白色的线条内,清楚的写着“神道、人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

他问:“你们要在这儿做法事?”

“对。”若沧肯定的说道,“我会和杜先生, 为电视台受到邪祟侵扰的工作人员驱邪。”

他低头检查着这道五道六桥轮回法阵。

神人五道,金银六桥,世代轮回,生生不息。

无论欧执名是神是鬼,只要走完这道大阵, 所属自寻。

这样的大阵法事,若沧一个人是做不下来的。

法阵五道六桥,每一根衔接线都有讲究。

杜先生带来的徒弟,应当是随他修行了多年,画起法阵来手稳脚慎,步伐不乱,足见用工程度。

他走到香炉前,仔细看了看杜先生准备的法器。

悠然清淡的气味扑面而来。

摄制棚燃起来的香,都是崖柏香。

若沧平时随意,有什么香就用什么香。

如今大阵法事,上达天庭,召请诸神,必然要遵从正统,不燃外域夷狄之香。

室内的檀香味已经渐渐被清浅淡然的崖柏气息取代。

自然之气充盈室内,方才惶恐不安的工作人员,见到面前的大阵成形,心绪逐步平静。

等到五道六桥轮回阵画好,若沧走到杜先生面前,从他手上接过桃木剑。

若沧持剑,态度温和,“欧导,你也不用太排斥我,就当这是一次取材好了。我和杜先生怎么说也是正规道教弟子,今晚免费给你表演一场标准的道教驱邪法事。”

“不过——”

若沧桃木剑一划,直指摄制棚c位。

“你站中间。”

专为欧执名准备的法阵,足够方圆十里的阴寒之气散尽。

但若沧要的,不止是驱邪除恶,他还要借用他一身阴损气运,破掉七世佛禁锢阴魂的经文。

祈福、燃香之后,之前画法阵的三位弟子,各自拿起锣鼓、唢呐、二胡。

杜先生点点头,他们直接敲打吹拉,热热闹闹奏起了一曲《南清宫》。

曲调配上唢呐的尖细、二胡的沙哑,顿时氤氲出浓厚的乡土气息。

刚才还提心吊胆的工作人员,甚至有人尴尬的笑出声。

毕竟大部分人都是无神论者。

如果没有那一场梦,他们面对这样的场景,心里总会觉得滑稽。

有人笑,倒是驱散了不少人心里的惶恐忐忑。

场面变得荒诞不羁。

然而,在场的道士都是一脸严肃,视线凝视着阵法之中的欧执名。

这位被若沧要求站位的导演,并未露出多余表情。

他的视线盯紧了若沧,甚至比做过怪梦的工作人员,更为专注的对待这场法事。

杜先生抬手平举,徒弟们的音乐霎时停止。

若沧持着桃木剑,站在了欧执名的面前,持剑客气的一礼。

“欧导,无论发生什么事,请相信我。”

年轻的若沧,浑身不再是爱豆演员般的浮华气质。

他站如苍松,剑眉星目。

风姿飒爽。

当他身形动起来瞬间,杜先生雄浑低沉的诵经声随之响起。

“照耀开明炬,氤氲岛惠香——”

一篇《北斗经》吟诵出声,刚才戏谑的气氛,顿时庄重起来。

那些嘤嘤昂昂的乡土乐声,变成了独特的道教伴奏,配合着杜先生每一句悠长洪亮的诵经声。

若沧手上剑随身动,划出流畅的痕迹。

刹那间,情绪轻佻的旁观者,所有注意力被若沧摄住,除了他的身影,再看不见别的事物,更听不到任何喧嚣。

鼻尖是山林松柏的味道。

耳边是锣鼓喧天的雷鸣。

就连若沧腾空落地的脚步声,宛若仙鹤振翅,扑簌抖雪。

工作人员心里的恐惧害怕全部消散。

眼睛不舍得挪开,仿佛在看一出惊世绝艳的舞蹈。

他们视线追着若沧的走阵,无法眨眼的看着这出步履流畅、身姿俊逸法事。

桃木剑划破阴寒祟气,好似划破了一切雾霾,引来了万丈天光。

杜先生眼神写满怀念,唱喏声越加激情昂扬。

他亲眼见证若沧的成长。

从稚子蹒跚,到持剑走阵。

时光如梭,唯独这一身风清正气,永不改色。

弟子们合声而上,将经文念诵得声音震天。

乐声铿锵,铜擦作响,回到了最初的曲调,在场的人却无一人觉得尴尬怪异,只觉得仙乐入耳,扫除颓靡。

最为感到震撼的,除了欧执名没有第二人。

他能感受到锐利的剑风,能够看清若沧每一个眼神。

这场恣意洒脱的法事之中,宛若惊鸿般的身影,带着一身狠绝戾气,斩杀无数邪祟鬼魅。

欧执名为了取材,去过无数道观,请过不少法事。

他曾经保持着唯物主义的无神论。

纯粹以欣赏民间文化艺术般的目光,端详道士做法的每一个举动,把他们刻画成素描本上的分镜草稿,记录成单纯的艺术。

但是,当道士脱下明黄花哨的法衣,面容清雅,身姿俊逸,在吟诵声中带起飒飒剑风的瞬间,他已经无法挪开视线。

单纯的唯物主义者,总会单纯的被表象收买。

世间无人不爱美色。

这一幕出尘清丽的法事,触动了冰封许久的心弦。

若沧走阵不过一篇经文时间,转瞬即逝。

他一剑落入五道六桥轮回大阵中心,直指欧执名脚下。

阴寒之气融于法阵,五转六回各归其所!

突然,摄制棚上空紧贴的佛经,燃起了火焰。

万家奇本来专注看着若沧,余光瞟到火光,立刻吓得指向天顶,“火!着火了!”

七世佛镇压鬼魂的经文,在摄制棚各个角落起火。

扑闪的明黄焰光,如同一只一只起火的蛾子,聚集在摄制棚里。

又瞬间归于黑暗。

“没事,经文自燃,鬼魂全消。”

若沧的声音平静而从容。

他话音刚落,那些耀眼火光,已经化作了点点灰烬,跟灰色的雪花一样落了下来,四散在每一个人的身上。

他桃木剑顺势挽了一个剑花,满意于欧执名的使用效果。

佛道不同,唯有欧执名的神奇气运,可以破开佛经,原封不动的驱散阴魂。

所有人都在看这种常理无法解释的怪象。

惊叹于这场法事的奇特。

要知道七世佛诵经写文,不过是让室内阴寒,都震惊得他们难以相信。

现在,不止是震惊,而是震撼。

这种无火自燃的诡异场面,恐怕这辈子都没有机会看上几次。

“若沧到底怎么做到的?”

“这就是道术啊!他真的有法力!”

“难怪万导这么看重若沧,说不定他们拍《山河千年》的时候,沈家的鬼就是这么驱散的!”

兴奋的声音足够证明工作人员心病已除。

能有心思去关心别的事情,早就没把什么鬼魂梦境放在心上。

小琦从震撼里回过神来。

若沧的法事,令她心绪平静,升起感慨。

只为自己感到羞愧。

“若沧,对不起,我之前……”

若沧勾起浅笑,“没关系,你只是害怕而已。”

情绪失控的恐慌,能够崩断理智的弦。

小琦不过是言语冲撞,比起若沧见过的失控者比起来,不过是小场面。

所有人凝视若沧,若沧却凝视着欧执名。

大阵将阴寒祟气归位,唯独阵中的欧执名站得笔挺。

神道、人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五道亮起其四,看起来欧执名的一身阴损气运,沾染了无数恶鬼,仍有神灵庇佑。

在万光千魂流转轮回之间,他终是见到了一丝微光,藏匿在欧执名的阴晦黑灰气运下。

转瞬即逝。

他收剑,看了杜先生一眼。

杜先生低声说:“师叔,刚才阵法起效的时候,我确实在欧执名身上,见到了你所说的阴损气运。”

杜先生从贵人命格里窥见阴损,若沧从阴损之中窥见微光。

看起来,虽然他们见到的景象截然相反,但是五道六桥轮回阵确实有效果。

若沧点点头,转头问道:“欧导最近有没有去过什么特别的地方?”

欧执名的视线,落在若沧身上,没有回答。

所有人久等没有得到回音,视线在欧执名和若沧之间来回。

外界传言这两人关系不同一般。

他们看到采访的时候,还以为他们水火不容。

现在看来……

周围的悄声议论虽然清浅,杜先生却听得清楚。

师叔在前,这些人居然如此大胆!

杜先生咳嗽一声,压过了所有猜测,扬声问道:“欧先生,最近你去过什么特殊的地方?”

这次,欧执名终于听到了。

他垂下视线,沉默片刻回答道:“三才观。”

三才观是附近出名的道教道观。

祈福烧纸络绎不绝。

欧执名不用说,若沧也知道他是去取材。

若沧将桃木剑归还杜先生,继续问道:“除了道观,你见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人,做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没有。”欧执名仍是那副冷漠的样子,回答得无比果断。

若沧觉得奇怪。

欧执名吸走的阴寒祟气,已经在法阵里消除殆尽。

可他怎么觉得,上过阵驱过邪的欧执名,身上的气运仍是和以前不同。

更加深邃、更加诡秘。

更加阴损。

工作人员忽然低呼一声,惊声叫道:“我想起来了,昨天下午董姐说自己见过欧导!”

和董红相关的消息,重新引发了恐慌。

欧执名玄学名声人尽皆知。

现在若沧和杜先生,又让他上法阵,又问他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不是明摆着欧执名有问题吗!

几乎所有人都反应了过来。

看向欧执名的视线充满惊慌。

“难怪之前这么多不满欧导的人都出事了。”

“果然欧执名更邪门吧?”

“董姐发烧会不会是因为见过他……”

欧执名也不反驳,神情平静,似乎对这些议论习以为常。

若沧却惦记着欧执名在阵法上那一瞬的微光。

他看向低声议论的人群,说道:“董台长会发烧住院,单纯是因为摄制棚的阴寒气息与她五行相冲。”

若沧一发话,所有猜疑都平息了下来。

他咬词清楚,言辞简练的说道:“欧导是被董台长连累了。”

没有人会不信他。

如此优秀出众的法事之后,摄制棚的温度渐渐稳定。

没了那些阴寒之气,工作人员心里也没了惶恐。

唯独他们看向欧执名的视线,仍是将信将疑。

工作人员信若沧,却不信欧执名没有问题。

若沧想了想,走到案台前,提笔写了一张符箓。

普普通通的清心符,安神定气,天人合一。

写完,他仔仔细细叠好,递给了欧执名。

“欧导,我知道你不信道教,不过这张符,你拿着就当求个心安。”

欧执名不需要这样的符。

然而周围热烈的视线,满含质疑。

他能读懂很多人的神色,多年演艺生涯和镜头前察言观色,足够他清楚这道符的意义。

这么一张纸,跟良民证似的。

所有人都在等他接过去。

于是,欧执名扫了若沧一眼,伸手接过了符箓。

果然,周围的气氛轻松许多,似乎他接过这张符就是大师认证的无辜受害者。

若沧欣慰一笑,这样一来,他利用欧执名烧掉七世佛经文的行为,也算付出了报酬。

他说道:“祝欧导万事顺遂,逢凶化吉。”

视线真诚,满含谢意。

七世佛禅室。

全宗伟从入定中惊醒。

他忐忑不安的站在室内,神情惊恐不定。

矮桌子上放着徒弟递来的消息。

——董红亲自登门邀请欧执名参加访谈。

——董红高烧入院。

——若沧、杜谦和欧执名在第一电视台。

全宗伟手上的佛珠,捻得极快,与他烦躁的心绪相应。

突然,念珠长绳断裂,珠子噼里啪啦掉了一地,砸出沉闷的声响。

全宗伟完全慌了。

他顾不得地上四散的佛珠,急忙走到墙边,打开禅室暗门。

里面摆放着一个完整的法阵,如同祭坛一般供奉着不知名的神位。

全宗伟俯身跪拜,念念有词,像极了祈求谁的原谅似的,不断的用语言平息着不知名神明的怒火。

长久的祈求与念诵之后,全宗伟终于走出暗门,打开禅室大门。

他恢复了一贯的虚假慈祥,说道:“叫顾益到佛堂等我。”

欧执名直到凌晨,才闭上眼。

他没有办法忘记摄制棚突然起火的经文,也没办法去掉脑海里身姿轻盈剑锋凌厉的若沧。

哪怕闭眼,他眼前都全是若沧的脸。

还有浅淡的松柏气息。

他以为自己会梦到若沧,结果,却梦到了漆黑高挑的摄制棚。

欧执名觉得自己像极了一个无头孤魂,想要突破身上禁锢,叫嚣着逃出满是佛经的天顶。

终于,他逃了出去,穿透层层楼宇,上达自由天地之时,瞬间击落地狱!

木剑带着雷光劈来,只见若沧视线狠厉,毫不留情的割裂他的身体,将他拆得四分五裂,散入法阵之中。

地面上五条道路,只有饿鬼道和地狱道亮起,他悲愤嘶吼,最终碾过竹桥,沦为蝼蚁。

梦境前所未有的清晰,冲刷着他的唯物主义理念。

欧执名醒来之后,第一次没有拿过素描本记录梦境。

因为,这一次他非常肯定,梦里的人是若沧。

手持桃木剑、走阵身姿洒脱恣意。

再不会有另外一个道士,能像若沧一样,气势兼具凌冽与柔和。

欧执名坐在床上,仔细回忆曾经的梦境。

持笔写符的人,持杆画阵的人,还有立于山麓、断桥、崖边、破宅的人……

难道,都是若沧?

念头一起,欧执名无比烦躁。

他坚持已久的无神论受到了严重挑战。

夜深人静,欧执名觉得周围散乱的道教书籍,都变得碍眼起来。

他只能拿出手机,刷微博转移注意力。

刷新到首页的信息无比杂乱,社会新闻、娱乐八卦应有尽有。

欧执名皱着眉,漫无目的的打发时间。

突然,他发现自己的好朋友,影评专家方仲山发布了一条盛赞《夜空》的消息。

那一刻,欧执名微眯着眼,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人,再三确认这是“方仲山”。

就在前两天,顾益主演、孟清扬执导的《夜空》,举办了一次小范围的内部试映。

欧执名和方仲山一起去看的。

孟清扬作为业内知名导演,欧执名当然有兴趣。

而他拍摄的这部《夜空》,确实是一部沉浸于剧情才能打动观众的电影。

只可惜,男主角的挣扎、折磨、解脱、释怀,顾益只演出了折磨。

折磨剧组,折磨对手,终于开始折磨观众。

剧情再精彩,男主角一出现就令人感觉不对劲,绝不是什么好现象。

当时,欧执名想不明白,如此看重角色的孟清扬,怎么挑了这么一位什么都没有的男主演。

“疯了吧。”方仲山也批评得不留情面,“老孟晚节不保,我一定要给他写小作文嘲笑他。”

刚过了两天时间。

性格直白、从不委婉、实事求是的方仲山同志。

居然写了一整条微博夸《夜空》。

……不,夸顾益。

“顾益果然是一位值得期待的青年演员,他在《夜空》里的演绎让人动容,相信这部电影能够收获大量观众的认可,我观影的时候,能够感受到他的努力,他的真诚,他的突破,相信电影上映之后,能够成为又一部荧幕经典。”

语句僵硬,夸得违心。

欧执名实在无法从中看出反讽。

他点开评论和转发,发现这片战场,完全被顾益粉丝控得死死的,半点反驳的声音都没有。

仿佛丧尸围城,看不清方仲山是死是活。

一条诡异的影评,炸得欧执名什么梦境都忘干净了。

他拿起手机,点开方仲山发送消息——

你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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