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第 123 章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苦行没答。

室内回荡着《奇谈:日冕图》熟悉的台词, 他擦干了浑浊双眼的泪水,又默默的盯着电视看。

电视剧这种东西, 几乎脱离了他的生活。

日间写经,夜间诵经,什么外界声响都靠他与全宗伟孽债牵连传到他面前来。

脑海里只有恨, 只有恶。

什么善良、快乐、惬意, 完全不属于他。

以至于看着电视剧里, 陌生的古代人, 演绎出恶者为善,善者赴险的故事, 竟然和孩童似的, 升起了无数问号。

苦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我折磨已久。

到了生命最后时刻,难得的可以坦然面对死亡这件事。

他曾经想过,自己会因为全宗伟反噬而暴毙。

自己会凄凉死在荒郊野岭。

又或者做法中途意外身亡。

然而他绝对不会想到,自己会躺在禅房里,看着电视剧,慢慢等死。

舒适得像是一个好人的晚年生活。

可惜他不是什么好人。

一集《奇谈:日冕图》结束,苦行便长叹一声。

“间褀道长, 何必。”

短短两字,仿佛说尽平生。

师父悠然道:“今日我们谈道也谈佛。”

“你以二十载光阴修佛炼心,又以二十载年岁寻访各处,终于有了法子将全宗伟做过的恶,还于全宗伟。虽因你看管不善, 受害之人繁多,但全宗伟能够恶有恶报,与你密切相关。”

间褀并未见过全宗伟惨状,可他看苦行模样,便知道全宗伟死前有多痛苦。

苦行躯体油尽灯枯,气运颓靡干涸,甚至还藏着他们泰安中人才能看出来的蹊跷。

那身奄奄一息的运势,有一横空嵌入的冷清裂痕。

裂痕如雾如烟,斩断了苦行苟活的希望,应当是致死全宗伟的原因。

苦行只道是自己与全宗伟性命相连。

哪里知道他做过的术法,折返到全宗伟身上的阴损恨意,不过是让他的仇人备受折磨。

可最终让全宗伟无可挽回的,是这道善恶评判的气息。

那是若沧的气息,带着极善极仁的澄澈淡色,但凡全宗伟有一丝悔改之意,也不必恶化得无可救药,医生们都束手无策。

再看苦行。

他自诩什么穷凶极恶、什么罪有应得。

魂魄里的向善、念善,使他残喘至今,还能在弥达斯剥离了佛蛊之后,依靠着简单的医疗辅助器械,继续存活。

心有善,便有一线生机。

间褀视线变得柔和,看向若沧。

这孩子毫无觉察,专注认真啃苹果。见师父看过来,立刻三两口解决果肉,将果核迅速扔进垃圾桶。

若沧站得直,等着师父发话。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师父这是要考他了。

师父问:“心起于恶,如何?”

若沧关于《太上感应篇》的记忆,瞬间被师父这一问唤醒。

他就算不知道师父为什么突然问,立刻条件反射的念诵道:“恶虽未为,而凶神已随之。”

“心起于善,又如何?”

“善虽未为,而吉神已随之。”

“何为‘转祸为福’?”

若沧立刻说道:“太上曰:有曾行恶事,后自改悔,诸恶莫作,众善奉行,久久必获吉庆,所谓转祸为福也。意为:以前做过坏事,但是后来悔改,再也不作恶,反而从善向善为善,久而久之就能获得吉祥喜庆,便能转祸为福。”

欧执名坐在病床旁的矮凳,听着师父一问,若沧一答,流畅得像是老师考量学生。

这一幕尤为熟悉。

仿佛在某年某月某日,某大朋友考量熊孩子,也是像今天这样,把一个无法无天小屁孩整治得服服帖帖。

果然全天下熊孩子还能翻天覆地,都是因为作业太少。

能像若沧似的对答如流,至少已经认认真真花费时间,修身养性,早就会因为反复诵读第一善书,改变脾气。

欧执名喜欢三岁前吵吵闹闹的小若沧。

但是仔细回忆琢磨起来,那么一个善恶明辨的孩童,确实过于凶狠残酷。

那些心中裁定恶者受惩的念头,不止是若沧的童年记忆,更是欧执名不会再忘记的过往。

他那身玄学先锋的报复意念,已经随着若沧魂魄归一消失,却无法抹消留在他脑海中的画面。

葬礼上,他记恨的人脑溢血,片场里,他讨厌的人车祸、溺水,并非偶然。

而是若沧的恶念,附着于他灵魂,时刻向外界伸展着触手,以荡魔除祟的本能,制造了无数意外。

意外过多,最后连他都习以为常,不以为然。

可是追根究底,以个人喜好为判决原则,绝不是什么好事。

他非圣贤,更非律法。

虽然师兄曾说,受难者必定不是好人,但是他可不想成为坏人受难的由头,惨遭因果。

现在好了,一切归于正常。

若沧魂魄完整,善恶明辨,就算出了问题,也有师父师兄帮忙,比他一个学了皮毛的门外假道士靠谱。

欧执名坐在一旁,笑得温柔慈祥。

看师父考量若沧,不由自主的恍然掠过若沧的童年画面,给他完美展示了什么叫:乖乖若沧是如何炼成的。

欧执名看得心绪安稳。

苦行听得心惊肉跳。

在若沧一声声从善论里,他竟觉得身体迸发出一股力量。

那是极为微弱的力,他若不是虚弱得呼吸迟缓,也不会骤然敏感得察觉到这一丝生机。

他修佛论法,听过高僧讲经。

初入云霞寺,慧弥为他早晚诵经,已经缓和了他不少病痛折磨。

谁知道,若沧声音清冽的论述《太上感应篇》,竟然让他想起曾经亲见高僧云集共同讲经的法会,感受到的豁然开朗。

苦行有了些微力气,便撑起来靠着床头,凝视若沧。

不过是年岁二十余的年轻人,神色正然,稚气尚存。

苦行与他不过是第二次见面,但是感受截然不同。

之前不过是个气息纯粹,冷冽张狂的修道者。

现在,若沧不仅有修道者澄澈气息,更在澄澈之中显得庄严郑重,好似站立于正邪两道之间,却始终秉持着本性,能焕发蓬勃善意,遏制恶念丛生。

苦行想把这一切当成幻觉。

但他沉重的呼吸变得轻盈,灵魂都在若沧吟诵经文、阐述为善理论里得到了升华。

回光返照吧。

他想。

或许是许久没有听到道教的人论道,灵魂觉得新鲜,才堪堪打起了一丝精神。

苦行下意识否定自己在好转。

片刻,间褀道长好像察觉到他的想法,话风陡然一转,看向苦行,问道:“你看他如何?”

若沧本在专注论善,随着师父的问话,视线落在苦行身上。

这位苦行僧,已经形容枯槁,危在旦夕。

然而,若沧仔细端详他衰竭之气,仍可发现一息尚存。

“苦行大师曾作恶,但已悔改从善,结了善缘。太上曰:司过之神,依人所犯轻重,以夺人算,算尽则死。我看苦行大师以善抵过,善心有余,天道佑之,福禄随之,那便是年寿未尽,应享天福。”

他一句话,念道得与回答师父考问没有区别。

却因他一句“应享天福”,苦行骤然觉得眼眶发热,心脏狂跳,泪水控制不住的流下来,模糊了视线。

也不知道是这句话,触动了苦行哪段心弦,他默默落泪,又默默的擦去,鼻音浑浊却又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

他哭得一塌糊涂的腔调,怪异的念诵道:“天道佑之、福禄随之,哈!”

苦行本是躺在床上,进气不如出气多,净云法师见他这般激动,赶紧抓过毛巾,帮这位年纪与他差不多的僧人,擦掉满脸泪水。

“别激动、别激动。”净云法师同样恍然于若沧那段话中。

不过是道士们论道讲善罢了,他居然醍醐灌顶般豁然,陷入了深思。

此时他帮忙照顾着苦行,苦行却抬手略微推了推毛巾。

已是克制不住情绪,然而身体却如泪水浸润洗掉铅尘似的,略微舒服了一些。

苦行立刻懂了,这不是什么错觉,更不是两个道士闲来无事谈天说地。

这是间褀借了一问一答,给他引了天地良善灵气,通达神明,为他祈福延年。

是法事。

更是他这副残缺病体,能够承受得住的自然之法!

苦行费劲的出声道:“间褀,你便是吉人天相么?”

“什么?”师父眉目略显诧异。

室内一片寂静。

欧执名视线落在若沧后背,只见他家孩子背脊紧绷,要是有尾巴,现在都该吓得炸开毛了!

苦行笑道:“我曾有幸见过一位能人,随手写出一副字符,就能让人感受到凌然杀气、天地正气。若沧不是,你不是……哈哈,修道之人果然身怀异术,能者辈出。我行走各处多年,公然以能者自居,简直井底之蛙,何其可笑!”

想不到,苦行还没忘记“吉人天相”。

若沧精神警觉,眼神诧异。

然后……

师父若有所思的视线,平静无波的看他一眼,又不动神色的转向苦行。

“世间无论修道修佛,自然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师父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你说的吉人天相我并不认识,有幸的话,我也很想,见一见。”

“见一见”三个字说得悠长,一字一音敲打在若沧心尖。

要不是现场还有外人,若沧肯定马上学习欧式道歉,开口就是“我错了”,闭口再来低眉顺眼服做低小态度诚恳。

因为欧执名认错过多,若沧别的没学到,端正态度力挽狂澜学了一套又一套。

他的小心思,师父都懂。

间褀见苦行气息平缓下来,便出声对净云法师说道:“我们带来的设备,就留给云霞寺,平时做些讲经播音,看看新闻时事用吧。我们这边病探望过了,便不再叨扰。”

说着,他看向窗边的宁华,“也是多亏了宁总,一心向佛,做了大善事。”

师父说要走,一行人就不会多留。

然而,一直沉默不言的宁华,也跟了出来,三两步追上师父,脸上尽是从容淡定的笑。

他说:“我以为祺先生和爻先生要我带路,是想算一算我的旧账。”

“旧账?”师父视线扫过宁华。

哪怕这人笑容虚假,也盖不住气运翻腾诡秘渗出阴森。

他心思多变,见风使舵,是十足的商人,藏了无数不愿与外人详说的念头。

可惜,他再多念头,在师父面前,通透如纸。

师父勾起浅笑,“若爻希望宁总带我们来,不过是想顺便给你心里除除尘,他觉得我年纪大了,劳累不得,所以能够开解一个人的心头执念,就一同开解开解宁总的惶恐不安。”

宁华没有丝毫不安的样子,气运却翻腾的厉害。

师父和若沧一番考问的话语,像极了什么论道说道的法会现场,叫他品出了几丝澄澈清明,又觉得后背阴冷发寒。

“两位的意思是,想劝我回头是岸?”

师父对他每一个举动的动机,清楚无比。

这人不会回头,更不必回头。

因为,说他是推波助澜,倒不如说他隔岸观火。

师父笑道:“能到岸的人,不必劝。”

“宁总,你帮全宗伟付清医药费,为的不是这个作恶多端的七世佛,而是维持医院正常运转;你将苦行送来云霞寺,不是因为什么良心作祟善心大发,而是你中蛊奄奄之时,苦行给你指了明路。承负相生相济,你有自己行事准则,心里讥讽善论,自己却依然在天道之善中,逃脱不得。”

“那么……宁总为何不从善?”

他一声问,眉目安详,眼角泛起浅淡沟壑,似笑非笑。

简单一问,宁华心绪骤然起伏不定,差点儿要维持不住自己惯常的冷静伪装。

为何不从善?

因为世间作恶者名利双收,为善者穷困潦倒,道义、良善又值几个钱?

宁华微微皱眉,正要勾唇嘲笑。

面前的人却温和出声,打断了他所有准备,“你没有立刻回我,就是心有犹豫。”

“我并非善恶定人,只不过想借今天告诉你:你求财,泰安给你无量前途,你求顺遂,那就依照我的意思,为我所用。”

间褀一双眼睛深邃清明,仿佛能够看清宁华全部阴谋算计。

“但是,作恶不行。”他笑得唇角微弯,“你和罗总一样,在泰安集团一天,就得帮着我们惩恶扬善。”

他们的身影走了很远,若沧都能感受到宁华惊涛骇浪般震动的气息,散播在宁静禅寺之内。

他理解宁华受到的惊吓。

谁也不会想到,师父能够一眼看清人心底里全部想法,又准确无误地戳中死穴,字字诛心。

就跟他似的,什么都瞒不过师父。

悄悄开了个小马甲,时不时给人看相改命发符箓。

活得像个付费道士,完全不符合师父对他“不得擅自干扰普通人的生活”的要求。

早晚得露馅挨批。

若沧跟在师父身后,哪怕下石梯扶着欧执名慢慢挪步,心里都在想怎么办。

要不要学无耻欧执名,率先认错?

可是认错语气不够真诚,师父又不是他,绝不会让他蒙混过关。

一段短短的路途,欧执名深懂沧心,走得慢吞吞的,还没有人敢催。

天大地大,病人最大。

终于耗费了漫长时间,欧执名估摸着若沧想到对策了,才缓缓、缓缓、缓缓的走完最后一段路。

他双脚站稳平地,师兄已经叫人去开车过来。

若沧还没开口认错,师父就从风衣口袋里掏了掏,拿出一张符箓来。

师父递给欧执名。

欧执名茫然接下。

只听见师父说:“强身健体,事事安康。”

他捏着符箓的手,升起长辈关怀的温暖,径直暖到脚跟,把他走过石梯,疲惫劳累的老腿,都罩得暖洋洋的。

没等他发表好奇问号。

若沧赶紧出声,“多谢师父!”

师父没应,盯着他看,“吉人天相是怎么回事?”

该来的,总会来。

绝不可能因为宁华几句话,就转移了师父注意力!

师父对气息敏感,更知若沧所思所想。

若沧根本不可能对师父撒谎。

“那是我……”

若沧声音超小,仿佛自己随便点拨别人的命势,曝光于世,“在微博开的小号。”

若爻:……

师兄虽然有所察觉,但他没想到,苦行所说的“能人”在网上!

当面观气都有看走眼的时候,若沧倒好,远程作业!

他诧异问道:“你竟敢给人在网上看相算命写符?”

若沧赶紧纠正:“没有!我只是随便看看,随便算算,随便写写!”

欧执名立刻作证,“若沧在网上写符,是我怂恿的,当时情况特殊,我们只是试试!”

结果一试,便一发不可收拾,成为了微博远近闻名的玄学大师。

本来只在网络闹腾的“名人”,被苦行一句话带到了师父师兄面前。

“给人看相改命,也算功德一件。”师父永远镇定,“账号发给若爻,晚上我看看你说了些什么,又收了些什么。”

若沧:……

“是,师父。”

若沧的心情就像师父督促师兄检查自己功课一样,低沉无比。

虽然吉人天相说的都是好话,做的都是好事,但是……“破劫百万,概不议价”的个人简介还高高挂在主页上根本没有变过啊啊啊啊啊!

若沧亲自变身土拨鼠,脑海里全是啊啊啊。

就算账号密码交给师兄,他都刷开微博,反反复复查看自己小号的言行,到底符不符合泰安标准!

然而,个人简介上八个大字实在是太刺眼。

若沧许久没有登录微博,也知道私信里到底塞了多少土大款,天天想给他打钱!

随手一刷,就像个恰钱博主唯利是图啊啊啊!

若沧在这儿啊啊啊,欧执名笑着看他从沙发翻滚到床,又从床翻滚到沙发。

这么有活力的样子,可爱得就像只仓鼠,微长发梢乱飞乱翘,捧着手机挣扎着面对惨淡的命运。

不过欧执名不敢笑得太大声,免得在若沧脆弱心灵雪上加霜。

他忍笑安慰道:“放心吧,师父查一查就知道你每次出没都是做好事。你一个身价几千万的大明星,也看不上那一百万改命钱。”

“不是这个问题,主要是私信里好多东西辣眼睛,我怕师父点开去看,就要直面一群人——”

他话没说完,手机疯狂响铃。

若沧诚惶诚恐接电话,师兄那边困惑不已。

师兄问:“你这个微博账号怎么回事啊?”

“嗯?”

“他说我盗号,给我封了?”

“嗯?!”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她的4.3亿年农家娘子美又娇我收了幼年大佬们做徒弟重生后我回苗疆继承家业替身的我跟正主在一起了至高降临弥天记重生之为妇不仁重生后成了大佬心尖宠穿成绿茶女配后我出道了
相关阅读
近身兵王谁都别想继承我的亿万遗产豪门甜宠:总裁先生很嚣张玉玺记重生八零:发家致富养崽崽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妖帝倾妃重生之农妇锦程[古穿未]你是我的雷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