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然清醒过来时, 动了动四肢, 竟发现完全动弹不得。
他在心里暗自骂了声衰,眼珠转了转,发现自己明显不在留国皇宫之中。
那么, 他现在究竟在哪里?
四周沉香缭绕,不是凝神香的味道, 而是胭脂水粉的女人香,隐隐撩拨人心, 催人□□。
帐顶是一幅美人春睡图, 体态倒不失优美,但似乎太过露骨了些。
床帐和帷幔皆是蕾丝花边所制,怎么看都应该是女人的闺房才是。
正在此时, 镂空雕花对开大门应声而开, 接着便是一阵轻巧的脚步声,直至视线中出现了一双粉色绣银线的缎面单鞋, 继而就见一妙龄女子探身过来, 娇笑着说道:“夫人可终于醒了!”
李然在听到那夫人二字时,差点没有一口气背过去。
为什么他每一次醒过来,听到的第一声称呼都这么惊悚?
只可惜,他现在有话也说不出,只能干瞪眼。
继而又从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步伐沉稳从容,应该是个男人。
人未到,声先至。
“醒了?”
话虽然是用问的, 语气却毫无疑虑。
那妙龄女子见了来人,一脸乖顺地朝他福了福,问候了一声老爷。
李然心中一硌噔,暗忖这哪里是一般的老爷,根本就是大爷啊!
问题是,他不好好地呆在留国皇宫里,怎么就落到这位爷手里了?
天要亡我!
“朕还以为易了容就能骗过你,想不到还是被你识破了。璃然啊璃然,你倒确实……”
确实有几分能耐,也有些眼力劲。
最后这句话他是贴着李然的耳根说的,看起来倒像是在调情,偏巧他那脸上还是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
李然一脸戒备地盯着对方,暗忖姓苏的对他可谓恨之入骨,偏偏还要装出一副伪善的模样,如何不让他生疑?
他紧紧抿着嘴,一脸木然地盯着对方,二人视线相接,隐隐都是对峙和试探,就看谁先败下阵来。
苏沫盯着他笑了,先是微笑,继而笑响,几乎另百花失色,另人心旷神怡。
当然,在李然看来,却是一派的莫名其妙,不知所谓。
“可是想说些什么,夫人?”
夫人二字被对方玩味一般念出来,李然几欲吐血。
他倒没料到,这位樊城一枝花,竟然有如此恶心的癖好。
或许是见他表情太过纠结,又或者苏桃花终于大发善心,只见他朝身后那个丫头使了个眼色,那丫头立马领命出去,片刻后端了碗汤药进来。
苏桃花极为体贴地托着他的后脑勺给他灌了下去,李然只觉得喉头一凉,继而轻咳一声,微哑着嗓子,问道:“想不到你这么能耐,竟能把我从北烨四十万大军的眼皮底下偷出来?”
苏沫听了,笑着反驳道:“朕这不叫偷。”
“叫抢……”
李然几乎被他说得一窒,暗忖姓苏的真是好不要脸,连这种没皮没脸的话都说得如此坦荡。
“是什么不重要,问题是,你这是准备干什么?”
“不干什么,只是想让你去西平做客而已,无须大惊小怪……”
李然暗自骂了声操,恨得几乎有些牙痒。
这家伙摆明了是在挟持他,偏偏还要装出一副热情好客的样子!
他娘的!
苏沫将他的暗恨看在眼里,放低身子压过去,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幽幽说道:“怎么?不想随朕去西平吗?”
李然见对方脸上虽然在笑,眼底却全无一丝笑意,心中一怔。
要比心机,苏沫此人比江诀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但瞧他如今能在四十万北烨军镇守的河阳城内来去自如,可见他在此地的势力确实不容小觑。
李然将前前后后想了一通,暗忖还是不要在嘴皮子上得罪此人的好。
所以,他再次摆出那招牌的二分笑,一脸假笑地说道:“既然苏兄你如此有诚意,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正好,我在这儿也呆厌了,可以换个环境。”
“换个环境?这词倒是新鲜。”
苏沫一手把玩着他的长发,一脸的高深莫测。
李然心中一惊,生怕被对方瞧出什么蛛丝马迹,只一味直愣愣地装傻,苏沫似乎也没有追究的意思,脸色一敛,转而望向那个妙龄女子,吩咐道:“你先出去。”
那妙龄女子见他发话,哪敢不从,一脸恭敬地福了福,继而便出去了,临出门时,还甚为体贴地替他二人将那扇镂空雕花对开大门给关上了。
室内只剩下他二人,李然手脚无法动弹,苏沫坐在床沿,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二人谁也不先开口。
然后就见苏沫伸出手去,慢慢附上了李然的领口,继而缓缓地将他身上的扣子解了开来。
“听说你是凤凰身,朕还只是在山野杂记中看过,没想到有朝一日能亲眼目睹。”
他一边说,已经将对方胸前的衣服剥了开去,当那个洇红的凤凰纹出现在他视野之中时,苏沫几乎倒抽一口凉气。
司君身上那个印纹他也见过,可是跟眼前这个一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果然仿得再如何相像,都仿不来那股子灵动逼人的神韵。
苏沫以拇指轻轻抚摸着那个印纹,眼中有赞叹也有深思,李然将他眉宇间的神色看在眼里,心中警钟大起。
被对方如放在砧板上似地又看又摸,他自然恶心地想吐,可他现如今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已经顾不得这些了。
该怎么样才能逃出去呢?
“这儿既然叫倚红楼,你与朕何不共度良宵呢?”
苏沫压低了头凑过去,望着李然的眼中全是欲望的波纹。
李然不怒反笑,笑得一脸别有深意。
苏沫倒没有被对方突如其来的笑给唬住,反而觉得李然是在虚张声势。
“怎么?朕刚才所说的,有如此好笑吗?”
李然撇了撇嘴,一脸无所谓地说道:“那倒也不是,只是想起几个月之前的事,一下子有点适应不了。”
苏沫见对方一脸失笑的神色,甚至连基本的叫骂都没有,顿时就没了兴致。
他想起在北烨京郊别院初见此人时的情景,又想起在金满楼中,那人笑着打趣他该改名叫樊城一棵葱的神色,眼中渐渐就晕了笑。
“如今人人都怕朕,你却全然不将朕放在眼里,你啊……”
如此感慨率性的苏沫,李然倒还是头一次见到,是以一时间还有些怔愣,苏沫在他怔愣的片刻里,已近恢复了往日的散漫不羁,笑得一脸桃花盛开的模样,说道:“来,让朕来为你穿衣打扮。”
苏沫一边说,并不给对方拒绝的机会,将李然一把捞了起来,沉声喊了声翠铃,继而就见那位妙龄女子躬身走了进来,手中托着一件月白丝绒的长裙,胸口缀珠片,用的是上好的留国五彩琉璃珠,呈烟紫色,看起来既华贵又典雅。
翠铃将那长裙递到苏沫眼前,抖开来让他鉴赏一番,苏沫瞧了片刻,点了点头,似乎颇有些勉为其难。
继而就见苏沫接过那条丝质长裙,在翠铃的相助下,给李然换了上去。
李然如今手脚无法动弹,自然只能任对方搓圆捏扁,苏沫倒是一副心无旁骛的样子,只在偶尔撩起他及腰长发时,有意无意地碰他一下。
可想而知,李然是如何憋屈?
苏沫将里衣和那件长裙替他换上,斜着身子打量对方片刻,给翠铃使了个眼色,翠铃到底机灵,不用对方明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即将几案上的胭脂水粉拿了过来。
李然在看到那一盒盒胭脂时,脸色一青,额上青筋就开始突突跳了。
“你这是要做什么?”
这一句问得几乎有些咬牙切齿,苏沫脸上露出一抹深笑,凑近他耳边轻声说道:“自然是替夫人更衣妆扮了。”
“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这几个字是咬牙切齿般蹦出来的,苏沫只微微挑了挑眉,桃花泛滥的脸上一派的春光烂漫。他一手拿着眉笔,不时画一画,再看一看,倒有些乐在其中的感觉。
李然脸上早已木了,翠铃在一旁站着,见他脸色僵硬,掩嘴偷笑。
苏沫一番折腾,半日后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翠铃拿了个铜镜过来,李然根本不愿细看,只匆匆一瞥,但也足够他被震得崴了脖子。
苏沫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伸出一手撩了撩他的如缎长发,绕在指尖,幽幽低声说道:“替人描眉,朕可是头一回做,倒也别有一番情趣……”
李然心中一寒,他倒不知道苏青葱还有如此嗜好?
正在此时,有人在门外喊了声苏大哥,声音硬朗清冷,听着应该是个二十左右的年轻人。
苏沫眼底一动,放开揽着李然的手,抹一抹水蓝的锦袖,一扫衣摆,径自走了出去。
李然见苏青葱离开了,而翠铃这个丫头却睁着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望着他,一脸不动声色地低眸想了片刻,幽幽说道:“翠铃是吗?你们西平有鹅吗?”
“鹅?”
那名叫翠铃的妙龄少女摇了摇头,李然心中一笑,继续说道:“那你能不能帮我找些粗点的鹅毛来?”
翠铃脸上一疑,问道:“夫人要鹅毛有何用?”
李然知道对方机警得很,脸上尽量装出若无其事的表情,淡淡说道:“你先给我拿来,很快你就会明白了。”
翠铃一脸犹犹豫豫地躬身出去了,半晌后,苏沫维持着一贯的桃花脸走了进来,先是眯着眼盯着李然瞧了片刻,无喜无怒地问道:“你要鹅毛做什么?”
李然撇了撇嘴,神色间也没有隐瞒的意思:“想做个羽毛球玩玩,从前在南琉的时候倒时常和自己切磋。”
“羽毛球?”
苏沫眉眼微微一皱,眉目如画的脸色隐隐就平添了几分威慑。
“这东西是我南琉皇宫的玩物,你不知道也很正常。”
他一边说,一边草草地跟对方描述了一番。
苏沫见他神色坦然,兼之还如此合作,眼底那一抹疑色渐渐淡去,神色间再次恢复往日的惑然之色,笑着说道:“既然你喜欢,我便让人送来,只是朕有言在先,你若想玩什么花招,可没这么容易得逞。”
“我现在连手脚都不能动,还能做什么?”
他一边说,作势摊了摊手脚,苏沫见他这反应颇为有趣,笑着凑过去,轻声说道:“最好如此,否则……”
否则,自然是要大刑伺候,那可就没有如今这么舒坦了。
李然哪里看不出他眼底的阴霾和狠决?
现在的苏沫,已和当日他在北烨京郊别院时所见到的大不相同,举手投足间的气势根本非从前可以比拟。
权利,果然非同小可。
能让弱者变强,让强者便得盛气凌人。
*** *** ***
江诀的下颚紧紧抿着,脸上是风雨将至的狂怒,在他脚下跪着一人,正是奄奄一息的司君。
“说!何人派你来的!他现在在何处!”
司君紧咬着牙关,嘴角是一抹殷血,他倔强地低着头,一副坚决不愿合作的模样。
江诀几乎恨得有些咬牙切齿,他沉声一喊,继而就从暗处隐出两名影卫,在他的眼神示意下,将司君绑在了椅凳上。
他走过去,一手扣着对方的下巴,阴冷冷问道:“看来,你依旧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此话一说,他手势一摆,那两名隐卫走上前来,只见其中一人从腰间掏出五根三寸长钉,头上有倒刺,五指一夹,直直朝那司君五个指尖插去。
继而从室内传来一阵痛到骨髓中的恸喊,片刻后,一隐卫上来回报:“主公,他昏过去了。”
江诀脸上阴霾密布,四十万北烨军严防死守下,竟然还能在留国皇帝寝宫中将李然给弄丢,这怎能不让他心慌?
他在看到司君的那一刻,几乎一眼就看出了异样。
一来,他这人向来眼厉。
二来,他与李然亲密之极,对方再如何伪装,但眼中的神采却极难模仿。
李然那样的拗脾气,眼底怎会有如此弱势的波纹?
江诀抿着嘴,五指几乎握得咯咯直响。
罗风已经带着一千隐卫出去找人了,北烨军也早已将河阳守得如铁桶一般。
而他的额上,却是一派青筋战栗之态。
无论是谁,他自然要让对方百倍千倍地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