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与李然说完后不久, 江诀的圣旨便到了。
王贵念完圣谕, 一脸欲语还休地望向李然。
李然知道他必定有很多话要说,却碍于江诀的命令不能开口,安慰地说道:“放心, 我都明白。”
王贵感怀地点了点头,继而似是想起了什么, 拍了拍手,然后就见小六子从营帐外窜了进来。
这厮见了李然, 立马扑了上来, 完全没有任何尊卑可言。
李然原本还有些情绪低落,如今被他这么一闹,倒有些无语。
“殿下, 此去临关路途遥远艰苦, 是以陛下特吩咐老奴将您的贴身内侍带来。如此,您与小殿下路上也有人照顾。”
王贵将圣旨递给李然, 继而朝他恭恭敬敬地躬身行了一礼, 继而又将江诀的意思说了。
李然听到他口中那“陛下”两个字的时候,心莫名一紧,也不知是何缘故。
他稳了稳心绪,脸带深意地望向王贵,说道:“替我给他带句话——留得青山在, 不愁没柴烧,万一输了,保命最要紧。”
王贵是宫里多少年的老人了, 经历的事多不胜数,之前都还能一直保持镇定,如今被李然这么一说,再也按捺不住,立马红了眼眶。
他悄悄地低头用衣袖擦了擦眼角,一脸郑重地点了点头,望着李然的眼中除了感激还是感激。
李然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温言说道:“同样的话,也替我跟凤宫那几个人说一声。当然,你在我跟前,就不用我再嘱咐了。”
王贵再次点了点头,哽咽着说道:“殿下,您自己千万保重!陛下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确有万般不舍!可纵然如此,陛下他也是没有办法,否则就不会……”
李然抬手示意他不用再说,继而拍了拍这位忠心耿耿的老内侍的肩膀,一脸郑重地朝他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让他放心。”
王贵眼中含泪地又朝他一叩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万语千言,都在不言中。
王贵走后,李然立马召集了军中大将,继而将现下的形势跟众人说了。
廖卫一听说王觉年在对留之战中中了敌军的埋伏,虎目中立马就蒙了泪,这么个铁铮铮的大汉,居然会有如此反应,饶是李然都不免心有动容。
先锋营的众将领皆侧脸望过来,都沉默着没有开口。
此时此刻,众人内心的不安和担忧,可见一斑。
然而,眼下还不是感伤的时刻。
李然将集结三军的命令一下达,这些个训练有素的将领就立马去各自营里安排出征之事了。
最后,营帐中只剩下他和廖卫还有沈泽三人。
李然朝廖卫走过去,拍了拍这个大个子的肩,低声说道:“实在伤心的话,就憋住这口气,将仇从沙场上讨回来!”
廖卫脸上已经泪流满面,听李然这么一说,浑身肌肉一绷,无声地点了点头。
李然走回到案旁,站在沈泽身边,问道:“带着这十五万大军赶到临关,最快要多久?”
沈泽沉默片刻,一指在地图上划了条线,说道:“以属下看来,至少要七八日。”
李然一听,双眉一凝,问道:“没有更快的办法吗?”
沈泽微微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李然默想了一会,问道:“那依你看来,北烨的十六万大军能坚守临关多久?”
“至多五日!”
“五天?”
沈泽将对方的惊诧看在眼里,他是这么解释的:“临关地形独特,两边是崇山峻岭,中间则是一个洼地。按理来说,此地应该是易守难攻的,可是——”
说到这里,他一脸担忧地望了眼李然,说道:“北烨的气候向来干燥,此时已近深冬,西北风盛行,而城外多是草木,若是敌军用火攻,那么厉将军能否坚持五日,还是未知之数。”
李然心中一跳,再不做耽搁,斩钉截铁地说道:“既然这样,那就由我带着五万骠骑营的将士先赶过去,你和廖卫带那剩下的十万兵马尽快赶来!”
“这如何使得?”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但凡还有更好的路可以走,我也不会选择这么冒险的途径。”
沈泽还想再劝,李然示意他打住,一脸郑重地说道:“这五万救兵一到,或许还能再拖延两三天。我只给你三天的时间,如果三天之后你们还没到,那么临关很可能就保不住了。你明白吗,沈泽?”
李然脸色一沉,主帅的气势展露无疑。
沈泽被他那样的神色看得一震,一脸怔悚地点了点头。
众将士们将出征事宜安排妥当之后,纷纷回到大帐。
李然将方才的决定跟众人说了,他们也觉得此法妥当,都没什么异议。
天将大亮之时,三军已然集结完毕。
高头黑马之上,李然早已戎装在身,如此面如冠玉的统帅,十一国亦是少有。
若是昨日接到出征的消息,那么他必定是雀跃万分的。
毕竟,能够亲自领兵上阵,那是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夙愿?
然而此时此刻,率领着大队人马的他,心中却全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前路虽险,但那到底还是一条生路,甚至还有一条退路可选。
而他一旦离开,宫中那个男人会陷入何种境况,谁也算不准猜不到。
不久,沈泽来报,说三军已准备妥当,只等主帅一声令下便能启程。
李然微微一颔首,深吸口气,朗声喝道:“今日辰裴叛国,致使左帅失踪,临关危在旦夕。如今正值北烨多事之秋,我等皆为热血男儿,自当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你等可愿意随本帅一行?”
这么一喊,众将士纷纷侧目,万千人的视野里,他们俊美的统帅正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一手执佩剑指天起誓,风吹起了他的战袍,带着睥睨天下的气势坐镇军前。
如此一幕,激得所有的将士高声呐喊。
李然满意地在人群上方扫视一圈,高喊一声“出发”,继而掉转马头,踏上了去往临关的征途。
在他身后,北烨皇宫内,江诀正站在宫中最高的城楼上,默然望向他离去的方向。
狂风吹起他的衣袍和黑发,却让那个修长挺拔的背影显得越发坚毅。
天下,就在他脚下。
而他的眼下,再也不仅仅是天下了……
[北烨边城临关]
厉子辛站在城楼上,一波接着一波的留军正从底下往上攻。
他们,已经守了一天一夜了。
每每想起当日的惊险,厉子辛至今仍然心有余悸。
当日,他依计带着十六万大军向北追赶留国败军,欲将其赶往乐水,以便和王觉年来个前后夹击。
敌军一路上并不兜转,一路往乐水逃去,反倒像是有意想将北烨军带往天险一般。
眼看情况有异,厉子辛心中便存了几分警惕。
他立马下令三军放慢追赶,继而暗中指派一队人马,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前方查探情况。
厉子辛手下的这一帮探子军,个个都是高手。
他们乘着留军混乱之际,换上敌军的衣服,混在对方的大军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了乐水。
到了乐水,众人立马被惊得汗湿了几层——原该埋伏在此地等待敌军前来自投罗网的五万精锐部队,如今已经横尸遍野。
众人一阵后怕,再不敢耽搁,立刻择路回头。
为避免行踪暴露,他们当机立断,从山中择路赶了回来。
赶回来之后,众人将探得的情况跟厉子辛一报,厉子辛立刻被惊出了一层冷汗。
王觉年已然中了敌军埋伏,而他也差点一脚踏入对方的陷进之中。
然而如此严密的计划,居然会被对方洞察了先机,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军中出了奸细,且这奸细不是普通的将士,而是大战当晚参加内部商谈的上层将领。
厉子辛二话不说,立刻下令众将士调转马头回城。
此时此刻,苏沫正双目铮铮地等着他的到来。
可惜他左等右等,等到的只是留国败军,却丝毫不见厉子辛的身影。
苏沫立刻明白,对方已经识破了他的诱敌之计,如今估计已经在往回赶的路上了。
当然,苏沫是何许人物,一计不成,他自然还有后招。
此次要活捉厉子辛,正是他势在必行的。
所以他二话不说,立刻下令西平军和留军往临关进发。
那位留军主帅亦是有勇有谋之人,见到这等情况,也明白对方并没有中计,立刻下令三军杀了回去。
但紧赶慢赶,还是差了一步。
当留西大军赶到之时,厉子辛已经领着大军退回城里去了。
那位留军将领一看,心中大叹一声可惜,到底还是错过了一举歼灭北烨军的好机会。
此时再要攻城,双方兵力虽有悬殊,但以厉子辛的能耐,他们想要轻易攻破临关的城门,已是难上加难。
厉子辛回到城中,一面命人安排防守,一面将出兵那晚参加部署的将领召集起来。
正当他准备实施盘查之时,冷不防有人来报,说辰参军带着十万大军撤离临关,如今已经在几里之外。
厉子辛那一刹那,犹如被人一盆冷水从头淋到了脚。
显然,奸细一事已无须再查,毫无疑问,正是那个带兵叛逃的辰裴。
如今,此人突然带走十万守城将士,意味着他如今只能带着十六万大军去对抗敌人的三十万大军。
如此一来,兵力悬殊之大,已然不言而喻。
厉子辛没有浪费任何时间,当下便做了决定——死守临关,等待朝中支援!
眼下,对方的攻势一波接着一波而来,看来是卯足了劲要拿下临关。
而他能做的,只有尽量拖延时间而已。
他一面在城楼上镇定自若地指挥着攻防,一面盘算着往后几日的防守安排。
城门处,将士们正在轮番死守。
敌军的巨木还在一个劲地撞击城门,北烨军则咬紧了牙关要严防死守。
城楼上,弓箭手正在不断射杀着妄图爬上城楼的敌军。
城楼底下,早已尸横遍野。
不久,一名浑身是血的将士来报:“元帅,不好了!城楼左角已被敌军击破!”
厉子辛浑身一怔,继而稳了稳心神,沉声说道:“让弓箭营的将士过去支援,然后找几个砌石匠来,务必力保城楼不破!”
那将士得了令,立马跑开了。
接着,又有一将士来报:“元帅,城门有破裂之处,如何是好?”
“拿硬物堵上!能撑多久撑多久!”
接着,又有将士来报:“元帅,军帐起火了!”
“让我们的人领些百姓去救火!”
意外纷纷而来,厉子辛的副将余卿莘站在他身后,一脸忧心地说道:“元帅,如此下去并不是长久之计啊!将士们已经守了一日一夜,早已疲惫不堪!敌军却是轮番上阵,形势对我军极为不利!一定得想办法才行!”
厉子辛点了点头,默想片刻,说道:“让守城的将士轮番休息,对方的攻势不可能这么无休无止地进行下去,我们只要再坚守几日,援军已经在路上了。”
“真的吗?”
余卿莘一听援军将到,精神大振。
厉子辛却没有告诉他,这一切只不过是他的猜测而已。
更何况,就算援军此刻已经在赶往临关的路上,但罗城到这儿少说也有三四千里。
如此一来,纵使大军紧赶慢赶,也至少要花五六日的时间才能赶到。
到那时候,他还撑不撑得住,已是未知之数。
“城中百姓如何了?可还安稳?”
“元帅放心,百姓听说留西二军在猛烈攻城,都纷纷要求与我军一道抵抗外敌,甚至有人将家中储藏的粮食也尽数拿了出来,以供我军急需之用。”
“如此看来,粮食应该不是问题了。”
“确实如此!可我们的箭矢再三五日就会告罄,这该如何是好?”
“那便让军中工匠原地取材,再造一批箭矢,此事应该不难!”
“原地取材?您的意思是……”
“百姓家中并不缺铁器和木材,你就吩咐下去,说此次他们提供的物件,本帅都会记在账上,他日定会折金奉还!”
“是!属下这就去办!”
余卿莘领了命,兴致勃勃地去办了。
厉子辛站在城楼上,眼中一片坚定。
即使前路再如何渺茫,他也要坚守到最后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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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子辛猜得没错,李然很快就带着十五万大军从罗城出发了,且还是分批赶往临关。
那个先头部队,自然是林瓒的骠骑军。
骠骑营的名字里之所以有那个骑字,自然跟马脱不了干系,是以其最大的优势便在于“速度”二字。
若是比杀伤力,骠骑营自然比不得严文斌的步兵营。
但若单论速度,却还是骠骑营胜出许多。
而李然之所以会如此做,自然是有他的用意的。
眼下,留国和西平大军如同蚂蚁一样聚在临关,且攻势一日比一日猛烈。
厉子辛却只有十六万人马在手,即便只守不攻,也总有弹尽粮绝的一天。
这样看来,死撑总会有个极限,所以一定要在临关被攻陷之前,立即给予支援。
但是,拖着十五万大军赶路,犹如老牛拖车,实在没有什么速度可言。
更何况,十五万大军若皆连夜赶路,恐怕到了临关之后,众将士还没开战,已经累得趴在地上了,还谈什么支援?
所以,李然毅然决定——让廖卫带着十万步兵营和后备营垫后,而他则亲自带着骠骑营的五万先锋军,日夜兼程地疾速赶往临关。
而厉子辛千算万算,也没料到此次带兵赶来支援他的,竟然会是李然。
与此同时,京师罗城的气氛已然紧张到了极点。
北烨朝的最大的一场动乱,已经近得就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