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临关, 大战一触即发。
令人称奇的是, 此次,留军竟然会选择先发制人,俨然摆出一副将北烨一举拿下的气势。
这样的形势, 连王觉年看着都咋舌惊叹。
按理来说,留国如今应该自顾犹不暇, 何以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选择主动进攻?
莫非对方知晓厉子辛的二十万大军还未到达?
这样的认知,让王觉年警觉顿起。
“元帅, 敌军已经接连攻城数日, 我军一味只守不攻,亦不是长久之计,倒不如跟对方拼个你死我活, 如此也来得痛快!”
王觉年的视线在那位青年将领身上扫了个来回, 沉声说道:“在厉子辛的二十万大军还未到达之前,谁都不可以轻举妄动!对方气势汹汹而来, 必然是做好了万全准备, 我等贸然出城迎战,只会输多胜少!明白吗?”
那青年小将是辰裴的副将,他既然会这么说,代表的自然是辰裴的意思。
如今辰裴一方的提议被驳,辰公的这位长子竟然没恼, 反而一脸平静地说道:“元帅所言极是!属下等听凭元帅调遣!”
王觉年点了点头,他虽然与辰尚不睦,但倒对他这个儿子颇为赏识。
辰裴此人有勇有谋, 假以时日,必定能独挡一面。
王觉年的视线再次回到地图之上,他深思片刻,一手指向临关五里之外的某处,说道:“等二十万大军一到,我们便出城迎战!由厉子辛正面迎敌,本帅则领五万先锋,抄敌军后路,将留国大军断在此处!”
他一边说,一边指了指那天险之处,继续说道:“只要我军能将留国军队赶至此处,本帅便在此封其退路。如此一来,谅他们插翅也难逃!”
众人一听,都道此计甚好,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事实上,此天险名叫乐水,乃一天堑所在,两面是悬崖峭壁,中间留一条狭窄的口子,最窄处只余两三骑并排而过。
王觉年早已命探子前往此处打探过情况,而探子带回来的消息,也极为令他满意——那确实是个设伏兵的绝佳之处。
“此事事关重大,你等切不可走漏风声!明白吗?”
那几位副见王觉年神色郑重,均一脸正然地点了点头。
继而,众将士便领了这位王元帅的令,纷纷为几日后的大战做准备去了。
王觉年到底是有过实战经验的将领,是以被对方如此压到门前来打,亦能保持一贯的冷静和自制。
单以能力而论,他也确实值得江诀重视至此。
辰裴回到自己的营帐后不久,一黑衣人便从暗处隐了出来。
那人单膝跪地,朝辰裴恭敬地行了一礼,继而从怀中掏出一个蜡丸,低头呈了上去。
辰裴捏开那层蜡衣,从里面掏出一张纸来,展开一看,脸色大变。
纸上只有四个字——投敌杀王!
辰裴不敢多做耽搁,立马将纸烧了,继而挥了挥手,让那黑衣人出去,独自一人坐在房中扶额深思,一脸的举棋不定。
[北烨后宫]
仪宫内,江诀与柳雯对面而坐。
江诀啜了口茶,幽幽开口说道:“此前你跟朕提的那个条件,如今还做不做准?”
柳雯点了点头,说了句“自然”!
江诀放下茶杯,一脸郑重地说道:“既然如此,那眼下有件事,朕需要你来解惑。”
柳雯了然地点点头,江诀继续说道:“留国增派的三十万大军,如今已经到了临关,且近日来还在一个劲地攻城。以你之见,这是何故?”
柳雯脸上一愣,不答反问:“如今我留国内乱尚未平息,何以能增派三十万大军攻打北烨?”
“朕亦是如此想的,但显然你父皇并不这么认为。”
柳雯听对方语气之中似有冷意,柳眉一皱,深思片刻,说道:“此事定然与那安乐侯有关!”
“安乐侯?”
一提起此人,柳雯脸上满满都是恨意,咬牙切齿地说道:“此人乃是我父皇的第一宠臣,璃柯死后,父皇更越发离不开他。将我远嫁北烨,亦是此人的主意。”
“哦?此人竟有如此能耐?但柳云龙似乎并不像是毫无主见之人啊?”
“哼!不过是个惯于献媚邀宠之徒罢了!要说能耐,他哪里能跟陈相相提并论?”
江诀似是听出了一些苗头,挑眉问道:“此话何解?”
“我父皇钟情璃柯,十数载不变。璃柯死后,他便一蹶不振,偏巧这时,司敖找了个模样跟璃柯有八分相似的少年,献了上去。父皇病重期间,那男子终日相陪,不离左右。父皇痊愈之后,便对姓司的小人大加封赏,还对他言听计从,甚至封了个安乐侯给他。如此卑鄙无耻之徒,尽会走一些旁门左道之途,真是令人恨不得处之而后快!”
江诀深思片刻,将前前后后想了一通,问道:“以你之见,此事乃是他从中作梗?”
柳雯点了点头,说道:“留国为平内乱,犹自顾不暇,何以还会主动进攻北烨?更何况,近年来留国朝政为此人把持,亦是不争的事实。”
江诀脑中精光一闪,问道:“此人与西平是否有关联?”
柳雯柳眉一皱,一脸不解地问道:“莫非陛下以为,我留国已为西平控制?”
江诀沉默片刻,幽幽一叹,说道:“并非朕以为,而是照目前的形势来看,只能是这一种可能。”
柳雯先前还能勉强保持几分冷静,继而便露出了一片勃然大怒之色,愤愤说道:“照陛下的意思,司邈那奸险小人已经将我留国卖给西平了?”
江诀点了点头,再没说一句话。
“如此说来,我父皇此刻的处境岂不是危险之极?”
江诀挑了挑眉,没否认也没承认,啜了口茶,一脸淡然地说道:“柳雯,朕今日来,便是想与你打开天窗说亮话。如今,西平俨然已经利用了你们那个所谓的安乐侯,把持了留国的朝政,进而妄图借留国的兵力,来一举歼灭北烨。如此看来,他便是朕与你共同的敌人。所以,朕想与你做那个交易。”
江诀说完,柳雯沉思片刻,说道:“纵使陛下如此说,但他日北烨攻破我留国城门之时,陛下会否兑现今日的承诺,恕我无法苟同。”
“这一点你自然可以放心,朕既然金口一开,自然再没有反悔的道理。”
柳雯笑着摇了摇头,说道:“非是我不愿意相信陛下,只不过我的要求依然如初,只希望陛下的这个保证,能够当着我皇兄的面给我。”
对方态度坚决,江诀也没有办法,只能暂时作罢,等李然回宫再做商议。
他二人算是定下了口头约定,继而江诀便离开了,然后便直接去了凤宫。
江诀到了凤宫,进内殿一看,李然那几个贴身侍候的近人正在忙着准备晚膳,而那位正主居然已经回来了。
事实上,李然一回来便从下人嘴里听到了王美人落胎一案已草草告结的消息。
那一刻,他心中的震惊,真是不可用言语形容。
照常理来说,杀了画眉和小崔原本是平息这场闹剧最快的方式,然而江诀并没有这么做。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王美人落胎一案的幕后仍有黑手。
而那个黑手是谁,李然在听到纪坤被杀的消息后,便明白了。
然而,辰公那只老狐狸也不知道使了何种手段,居然说服那位一向胆小的纪侍郎为他背了黑锅,而这无异于半路杀出了一个程咬金,闹了江诀一个措手不及。
是以江诀在得知消息后,二话不说便定了纪坤一个渎职之罪,继而毫不留情地将此人拉出去斩了。
如此看来,江诀此人一旦铁血,便不会留有任何情面和余地,而他既然选择一味放纵,那也必定有他放纵的道理。
可见他做任何事,或者下任何决定,都自然有他的用意和安排,即便是环环相扣或步步为营,都不足以形容此人的城府。
所以,李然在听说纪侍郎被杀的消息之后,突然明白过来,原来从始至终,他都在江诀的棋盘之上,枉费他还为自己那招空城计小小得意了一把。
那么,江诀近来对东宫的频频示好,莫非是想借由宠幸东宫的名义,激起辰妃的不满和嫉恨,继而因妒生恨,将主意打向王美人的龙胎,从而一举铲除辰氏?
是否从始至终,王美人那一胎都在江诀算计之内?又或者江逸在邀月池溺水一事,也在他的默许和纵容之中?
那么他想抓谁的把柄?为什么甘愿养虎为患?养的是哪只虎,除的又是什么患?
而昨晚那幅画,是否也是江诀的惺惺作态和曲意迎合?
除此之外,对方在这个节骨眼上,将统领十五万先锋军的帅印交给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更让他暗恨的是,北烨后宫本就是一趟浑水,而江诀近来对凤宫表现出的无上恩宠,无异于将他李然暴露为众矢之的,难怪柳雯那晚会说——若是将罗兰下到不该下的人身上,又该如何是好?
只因她早已看明白,江诀如此行事,已然将他李然置于危险之中。
小崔一事,便是最好的证明。
李然越想越惊,他终于明白江诀那日咆哮着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何意思——你可能到现在还不明白,朕手里握着的皇权,究竟意味着什么?
也终于明白殷尘当日所说的话里的深意——陛下乃旷世之才,亦有胸襟谋略,然则待人之诚心不足。
此人何止是诚心不足,根本就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李然坐在凤宫的高椅上,脑中千回百转。
皇权,这个曾经还只是一个抽象概念的东西,已经真真切切地摆到了他面前。
为了这两个字,那个男人耍手段用计谋,将所有人都算计在内,甚至残忍得连自己的骨血都能抛诸脑后。
这便是皇权两个字的致命诱惑?
李然无从知晓,亦不得而知。
所以,江诀来到凤宫的时候,李然正端坐在凤椅上。
李然见了他,前一刻还一脸冷然,后一刻立马换上一副伪装的笑容。
江诀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一咯噔,顿觉大事不妙。
那几个宫人,则尴尬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低着头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江诀静坐片刻,淡淡笑着问道:“今日去先锋营了?”
“既然接了你的帅印,自然要尽该尽的责任。”
“呵呵,今日可有人为难你?”
“没有。”
“朕一直相信,此等小事定然难不倒你。从今往后,你隔一日去一趟先锋营便好。毕竟,城郊离皇宫有一段路途,你若每日都这么来回奔波,岂不太辛苦了?”
“这事你别操心,我心里有数。”
这么淡淡地聊了几句,江诀心中越来越沉。
照李然方才的态度看来,他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应付之态,而昨晚那个对他畅所欲言的人,已然不再。
江诀心中虽然隐隐都是懊恼,但他依旧压抑着翻滚的情绪,淡笑着说道:“对了,临关恐怕有变,朕准备从骠骑营中抽调十万大军过去支援。”
“临关有变?”
“此事你无须担心,抽调援军前去,也只是以防不备,情况不一定尽如朕料想得糟糕。”
李然了然地点了点头,问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既然你准备调十万大军过去,那我什么时候出发?”
江诀笑着望他一眼,说道:“带兵的事,你就不必操心了。那十万援军的统帅人选,朕早已拟定人选。”
李然一听,脸上一愣,沉声问道:“既然现在我是先锋营的统帅,为什么不是我亲自带兵过去?”
江诀脸上依旧维持着淡淡的笑容,说道:“你刚上任不久,不宜过早历险。当初朕将帅印授予你,亦是权宜之计,是以你无须如此拼命。”
江诀这么一说,李然就怒了,不过他并没有发火,反而轻笑着说道:“好一个权宜之计!看来这个帅印,我留着也是白留,倒不如还给你!”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那个印章类物件,一把丢在桌上。
江诀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脸一沉,问道:“这是做什么,小然?你究竟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只是把东西还你而已。”
“你这副样子,是没事的模样?你当朕是三岁孩童吗?”
李然不置一词地望了对方一眼,作势要起身离开。
江诀哪里肯罢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问道“你究竟在为何事生气?你不说,朕如何知道?”
李然回过头去,一脸正然地望着对方,一字一句地说道:“那就让我带兵去临关!”
江诀似是有所了悟,解释道:“此事并非朕不同意,但此去临关凶险非常,朕担心你的安危,是以——”
李然听他说了这么多废话,言辞里全然没有一丝同意之意,一把挣开对方拉着他的手,凉凉说道:“你有皇权在手,怎么做都行,没必要解释这么多。”
江诀被他这么一抢白,脸上一愣,心中凄苦无法言表。
昨晚的李然,似乎多少已经有些对他敞开心扉了。
事到如今,对方俨然已经将心门关上。
这样的现状,让江诀陷入了无尽的懊恼。
“小然,纵使朕有皇权在手,但凭你与朕的关系,莫非向朕索要一句解释,朕会不答应吗?”
“利用完了再解释,这就是你的行事作风?”
“你就是这么看待朕的?”
“这是事实,不是吗?”
“为何?朕就如此让你不屑一顾?”
江诀眼中满满都是受伤,喊道:“你说!究竟要朕如何?”
李然默默往殿外走去,头也未回。
江诀三步并作两步赶上来,钳住对方的双手,吼道:“能做的朕都做了,如今看来,你的心却是石头做的!你说!为何?!究竟为何?!”
江诀疯了?这是李然当时唯一的想法。
他们刚刚还在讨论援兵临关一事,现在却见他一脸痛苦地逼问自己为什么对他不屑一顾。
李然以手按着眉眼,他是真的无语。
爱与不爱?这种东西不是要看缘分和感觉的吗?
难道在他这个年代,连爱这种东西也能强人所难?
“小然,你就如此讨厌朕?甚至昨晚,连朕给你夹菜,你都不愿接受?你就非得跟朕撇得如此一干二净么?”
“你说到哪里去了?”
“既然你对朕无情,为什么还要留下来?”
“别把两件事混为一谈,我们就事论事,行吗?”
更何况,现在应该发难的,应该是他才对,为什么对方却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江诀沉默着没有说话,他放开李然的双手,一脸傲然地望过去,说道:“显然你到现在还不明白,被朕爱上是一件多么荣幸的事!如今,你既然要将朕的感情弃若鄙履,那么朕亦无话可说,权当是朕自作多情。但帅印,朕不会收回!此次带兵之事,朕意已决,你亦不必再浪费口舌。”
江诀冷着脸拂袖而去,李然的心已经凉透了。
皇权,难道可以让人和人之间变得这么不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