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然从江诀口中听到罗风捎回来的那个消息时, 拧着眉半天没有说话。
这要是换了在道上, 对方全家被他做了,要么就斩草除根,要么就等着被人报复到死。
很显然, 他现在就陷入了这样的困境。
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李然见事态不妙, 决定到刑部大牢去会会那个女人。
到了刑部大牢,远远就看到丁顺在门口等着了, 李然心中有些诧异, 暗忖丁顺怎么会知道他要来探监。
不过他也就是一想,继而就不管了,毕竟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丁顺一脸恭敬地领着李然顺着台阶往下走, 寒冬腊月的, 地牢里阴冷昏暗,空气又不流通, 入鼻的气味非常难闻。
到了大牢尽头的那个铁栅栏前面, 丁顺停了下来,跟李然说了声:“就是这儿了,殿下。”
然后就见到了那个名叫小崔的婢女。
那女人当时正披头散发地蜷在角落里,褥子的外衣已经破得没法穿了,血迹斑斑的, 看来是用过刑的,看起来有些惨不忍睹。
牢里铺着一层稻草,吃了一半的发黄馒头就掉在草堆里, 空气中还有一股馊味。
李然皱了皱眉,即便是在芝城,对待死刑犯也没这么苛刻的。
当然这是不能比的,美国早已进入文明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北烨却还处在封建社会的前期。
“把牢门打开。”
李然侧脸以眼神示意丁顺开门,丁顺脸上就有些为难之色。
李然是什么身份,进地牢已经是纡尊降贵,怎么还能再进牢笼里面去?
更何况,江诀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要确保这位殿下的安全,他可不敢贸贸然地让对方涉险。
那牢头见丁顺不发话,就更不好乱动了。
李然见丁顺面有难色,俊眉一凝,问道:“有什么问题?”
丁顺哪敢说有问题,连忙诚惶诚恐地朝李然行了一礼,一脸小心谨慎地说道:“殿下,犯人凶恶之极,您还是别进去了吧。”
李然笑着拍了他脑袋一记,说道:“她都被你们打成这样了,还能有什么危险?”
更何况,还有江云在暗处保护不是?
丁顺被对方这么拍了一记,就有些懵了。
这位殿下虽然拍了他一下,可显然他并没有生气,似乎还觉得他丁顺挺好笑。
丁顺这么一想,心里就乐开了,暗忖这位可是当今天子心头上的人,他可得尽好里服侍着才是。
“殿下,您就体谅一下奴才的难处吧。奴才得了陛下的旨意,就算自个儿的小命没了,也绝不能让殿下涉险啊。殿下若执意要进去,可否稍等片刻,容奴才先找人将这个犯人给绑起来,可好?”
李然闷声一笑,心想这家伙真是滑溜得很,难怪小小年纪就爬到了内侍副总管的位子。
江诀身边的人,果然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既然这小子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李然也不好再让他为难。
丁顺见这位殿下点了头,再不做耽搁,让牢头去喊了两个狱卒过来。
那两个狱卒将小崔提了出来,将她带到刑房,把她双手双脚绑在审讯凳上,继而躬身退到一旁,等候李然吩咐。
两个狱卒在牢里当了这么多年的差,还从没见过这么俊美的人物,是以总忍不住要偷偷打量李然。
丁顺在李然身边站着,时不时朝他们投去警告味十足的一瞥,引得那两个人立马低了头,再不敢乱瞧。
李然走过去,将小崔的脸抬起来,正欲开口问话,却冷不防就被对方给啐了一口,而这个女人眼中流露的恨意,几乎让他倒抽一口冷气。
不用任何人跟他说,他已经彻底明白这宫女究竟有多恨他了。
那两个牢头一见犯人反抗,立马跑上去制住她乱动的手脚。
丁顺作势要为李然擦脸,李然伸手做了个不用的姿势,用手抹了把脸上的口水,说了声没事,示意那两人松手。
李然走过去,冷冷开了口:“我这个人从不打女人,希望你不要成为那个例外。说说吧,你到底跟我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这么把我往死里整?”
李然脸上表情莫测,那女人死死的抿着嘴,一个字也不肯说。
这副样子,看来是要来个打死也不合作了。
李然心中一声嗤笑,心想老子见过的世面多了去了,难道还能栽在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手里不成?
“殿下问你话呢,还不快答!”
丁顺一声大喝,依旧没有换来对方的任何反应。
李然朝丁顺比了个噤声的姿势,捏着她的下颚,说道“你要真有能耐,就保佑自己这回能整死我!我这个人最痛恨的就是被人陷害,更是有仇必报的!呵呵——”
这个呵呵两声,听起来还真让人毛骨悚然,孰料对方并不恼怒,反而放声大笑,那笑声在牢里回响,听起来分外阴森恐怖。
丁顺在一旁大喝一声“保护殿下”,那两个狱卒作势就要冲上去。
李然朝他们摆了摆手,凑到那女人耳边,低声说道:“你猜猜看,我能不能查到你那点家底?”
他这话说得很轻,其他几个人并没有听见。
小崔先是一愕,继而就开口了,她是这么说的:“殿下让奴婢自我了断,是想让奴婢替您背罪么?”
对方脸上噙着诡异的笑容,说出的话是个人听了都会误会。
李然俊眉一皱,脸上有些懊恼之色。
嘴硬的人他也见得多了,但小崔这样的还真是少有,她就像是一只老蚌,你就算死命地撬,也甭想从她嘴里掏出一颗珍珠来。
更何况,她不仅是一只老蚌,还是一只要人命的毒蝎子。
“小崔啊小崔,你这是被人卖了,还帮着人数钱呢!”
李然无奈地摇了摇头,那婢女阴笑着抬起头来,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样子:“您当初可是保证了奴婢会没事的,殿下?”
李然揉了揉眉眼,他发现自己很难和这个女人沟通,或者更确切地说,对方并不准备跟他沟通。
看来是真的棘手啊!
“给我搬张凳子和长桌过来,顺便拿盏灯过来。”
李然不动声色地沉思片刻,淡淡开了口。
丁顺得了吩咐,立马让那两个狱卒去办,那两人听了,心里虽然纳闷,嘴上却不敢有何异议。
不一会,东西就搬来了。
凳子当然不会是长凳,李然是什么身份,他们敢让他坐长凳吗?
搬来的是一把木椅,还是牢头亲自送过来的,这牢头名叫张春根,在刑部干了二十多年的差,圆滑事故得跟个精似的,见人脸色办事的功夫更是练到家了。
他虽然不知道李然的真实身份,但别的不用说,只见丁顺都对此人如此毕恭毕敬,就知道这位殿下绝对不是个普通角色,所以这马屁总是要拍的。
不仅要拍,还得拍到位。
李然坐在木椅上,示意那两个狱卒将对方被捆住的双手松开,然后让一个狱卒举着灯笼,站在犯人身旁,继而又让人将笔墨纸砚送过来,深笑着朝对方望过去,说道:“既然你说整件事是我指使的,那拜托你把事情的始末写下来,也好留个凭证。”
那小崔被他看得一慌,说道:“奴婢才疏学浅,不会写字!”
李然了然一笑,笑中别有深意,他也不穷追猛打,继续说道:“不识字没关系,我可以找人代你写。”
这么说着,并没有给对方任何反驳的机会,侧脸跟身后的丁顺嘀咕了一番,然后就见丁顺将纸笔拿了过来,作势要记录的样子。
“这案子是由刑部受理的,殿下无权审问奴婢。”
那丫头已经一改方才的惊慌,恢复了之前的沉稳,言语上有条有理,可见她犯事之前是有过一番详细谋划的。
至于那个替她出谋划策的人是谁,现在还不知道,但肯定不是个普通角色。
她说完这番话,一脸平静地望向李然,等着对方知难而退,未曾想李然并没有让她如愿,反而脸色一沉,冷声说道:“我现在还能这么平心静气地跟你说话,是看在你是女人的份上,不跟你计较太多。如果你认为我是怕了你,那我不介意给你点颜色看看。我要弄死你,就跟捏死只蚂蚁一样。所以你最好乖乖配合我,省得自找麻烦,明白吗?”
对方神色间都是阴狠,小崔一怔,她倒没想到这位一向冷情的南琉太子会是这样的人。
小崔不点头也不摇头,似乎有些被吓住了。
李然却没准备这么容易就放过她,他冷笑一声,继续说道:“待会我问什么,你最好老实回答。那可是你的证词,万一有什么漏洞,我没事了,你却逃不了干系。我看你忍辱偷生这么多年,如果这回害不死我,岂不是白白吃了这么多年的苦?”
他这么一说,就见那女人挣扎着要扑过来,可惜她双脚被牢牢捆在刑凳上,一扑就被扯住了,上半身落在长桌上,还被那个提着灯笼的狱卒按着,伸手想要抓住李然却够不到,脸上是一副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的表情。
她这一动,吓得另一个狱卒立马跑过去,三两下便将她的双手捆了起来。
丁顺护在李然身前,李然稳稳地坐在木椅上,神色间一派从容,甚至还落井下石般啧了啧嘴,嗤笑着说道:“这桌子有两米多,你想扑过来掐我,也先掂量一下自己的身高吧?”
那婢女被押回到了刑凳上,咬牙切齿地死死地盯着李然。
对方的态度很不友好,李然并没有恼,他摩挲着下巴,问道:“你既然说整件事都是我指使的,那我当时是怎么跟说的?”
小崔嗤笑一声,似乎早料到李然会这么问他,不慌不忙地说道:“奴婢记不得了!”
李然盯着她看了一会,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你可是唯一的证人,如果连这么重要的事都不记得,那你该怎么告我?”
李然说得轻描淡写,小崔想了片刻,淡淡开口说道:“殿下那日召奴婢去内殿,让奴婢去宫外买一剂打胎药,并将药下在王美人的补品里。奴婢不敢不从,就照做了。”
李然撇了撇嘴,暗忖这个女人真是厉害,撒这么大的谎,不但表情不变,连眼神都没有任何变化。
他也不反驳对方,继续问道:“照你这么说,我是什么时候找你商量的?”
“前日午时!”
小崔惜字如金,李然却知道对方确实非常聪明,少说少错的道理,她倒很明白。
甚至连很多细节都考虑到了,至少那个午时就说得非常有水准,因为那个时候,李然一般都是一个人呆在内殿,江逸会在侧殿午睡,而那几个近侍也会被他打发出去。
李然笑着深望她一眼,说道:“午时这个时间太笼统了,再具体点。”
小崔一听,说了声“午时三刻”,李然了然地点了点头,继续问她:“当时我跟你说话,你离着我有多远?”
“奴婢就站在殿下身边。”
“那就是离得很近了?”
“是!”
“药是哪里买的?”
“宫外!”
“宫外?哪家店?”
“祥灵药铺!”
“那药铺在哪里?”
“东大街上,对面是淡月酒家,旁边是飘香居。”
“买药一共花了多少钱?”
“三刀!”
“那家店老板是男是女?多大年纪?是高是矮?是胖是瘦?”
“是五十出头的男子,又矮又胖。”
“你出宫的时候,走的是哪个门?”
“西城门!”
“有人证吗?”
“人证?”
“就是有没有看见你出宫?”
“有!徐侍卫可以作证!”
即使被火光一直照着,对方依然能够对答如流,听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
李然啧啧感叹两声,一边拍手一边说道:“了不起了不起!记忆力果然很好!你可别告诉我,连店老板当天穿什么样的衣服,你都记得?”
李然脸带不信地望过去,小崔傲然一笑,说道:“自然记得!”
李然挑眉望过去,脸上的笑容不再,一脸不信:“真的假的?”
小崔被他一问,脸上就有些不耐,说的是:“他当日穿着一件一色的蓝衫,腋下系扣,领子上面有一圈紫色的滚边。”
说到这里,李然就笑开了,然后他抛出了此行的最后一个问题:“既然你记性这么好,那总该记得,我那天穿了什么样的衣服吧?”
小崔嗤笑一声,说道:“殿下当日穿的是白色滚边的天蚕丝外衫。”
这话一说,李然居然放声大笑,众人都一脸不解地望过去,李然一边摇头,一边笑着说道:“你确实很聪明,可惜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这么一说,小崔脸上一僵,另外三个人也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