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之期转眼就到, 依旧是在积翠亭外, 夏风摇曳松树,青竹婆娑作响。
黄药师一身青衣,萧疏轩举, 他看向亭内众人说道:“五日期限已到,便由我出三道题目考较两位贤侄, 中选的,我就认他为女婿;不中的, 我也不让他空手而回。”
洪七公奇道:“黄老邪, 莫非你还有另外一个女儿?”
“七兄莫要插科打诨,我现今只有蓉儿一个女儿,就是我赶着娶妻生女, 那也来不及啦!我方才那番话的意思是今天那一位不中选的贤侄, 可以任选我桃花岛的一项功夫,不论是武艺功夫还是医卜星相, 我必当尽心传授, 不教他白走桃花岛这一遭。”
“好,这是黄老邪你自己说的!”洪七公凑近郭靖低语,道:“你小子走福了,若是比不过欧阳克,还能拿走他桃花岛一门功夫, 也算不亏此行。”
郭靖立刻回道:“七公,我一定会赢的!”
洪七公瘪瘪嘴,眼睛往下拉, 似乎是不相信郭靖有这个能力。
欧阳锋在一边倒是很是沉着,他朝着黄药师的方向一礼:“药兄,不知这三道题是什么?”
“这第一道题,是考较两位贤侄的武艺。不过这次笔试并不是两位贤侄对打,也不是我出手考较。而是由七兄和锋兄弟分别考较,锋兄考较郭贤侄,七兄考较欧阳贤侄,以示公正,不过在考较之前我们必须得约法三章。”
“第一,郭贤侄和欧阳贤侄只试武艺招术,不考内力深浅。第二,你们四位必须在这棵松树上试招,哪一个小辈先落地,就是输了。”说完药师往积翠亭旁的松树一指,继续道:“第三,七兄和锋兄哪一位若是出手太重,不慎误伤了小辈,也就算输。”
洪七公奇道:“伤了他们也算输?”
“当然,不然以两位的高绝功夫,一不留神就可能伤了我未来的女婿,这就不好了。”讲清个中缘由后,黄药师又朝正在一旁看戏的梅超风师徒俩走过去,一礼道:“梅姑娘千里迢迢来桃花岛还书,也算有缘,烦请做个见证。”
梅超风年岁看起来不大,但黄药师视她为知己,加上她座下有弟子在侧,也算是长辈,在一旁作见证正合适。洪七公听黄药师如是说,哈哈一笑,拍手同意:“好,就让梅丫头来作见证,老毒物,这下子,就算你想使些小手段都不行咯!”
说完,洪七公身形如电,将一边的欧阳克抓在手中,然后一跃跳至松树之上。欧阳锋见状,亦是将郭靖一抓,跟着跳到松树之上,只见洪七公和欧阳克在右,欧阳锋和郭靖在左。
黄药师见四人已经做好了准备,便对着树上四人朗声道:“我数一二三,大家就开始动手。欧阳贤侄、郭贤侄,你们两人谁先掉下地来谁就是输了!”
只听三声报数过后,松树上人影飞舞,已然开始了比试。
娇阳似火,烈日炎炎。
黄药师、梅超风和杨康三人进到积翠亭内,各自随意捡了把椅子坐下来,梅超风这才问道:“为何不见黄姑娘?”
黄药师先是看一眼杨康,然后才对梅超风道:“昨日小女和令徒有些误会,现在估计在哪儿躲着偷看吧。”继而朝旁边的竹林看过去一眼,黄药师沉声道:“蓉儿,出来吧!”
只见竹林内一阵耸动,扰得竹叶簌簌作响,接着黄蓉就从竹林里走了出来,她一身白衣,颜色虽然朴素却能看出其衣饰华贵,披肩长发仅仅用根金色的带子束起来。
黄蓉从竹林内走出来,步伐极快,几步就走到黄药师身边。不过在这极快的几步中,她一步三回头,眼神一直胶着在正在树上腾挪的郭靖身上。
黄药师唤过黄蓉,道:“蓉儿,这位是梅超风梅姑娘和他的徒弟杨康,你来见个礼,有什么误会大家就此忘了吧。”
黄药师有意交好梅超风师徒,也不愿意见到黄蓉和他们交恶,是以有此一说。黄蓉恹恹的和两人道了声好,眼神在梅超风身上一扫而过,就是不去看杨康一眼,估计为昨日整蛊杨康不成事,现在还在不高兴。
昨夜杨康回到绿竹林便将里面发生的事都告诉了梅超风,当听到杨康说他把黄蓉点了穴道晾在假山上不管时,梅超风登时愣神了,蓦然惊觉黄药师晚上吹箫不是缅怀亡妻,而是要替自己女儿出气,结果气没出成,还跟着自己来了段箫笛合鸣,真是好大的一个乌龙。
现如今黄药师让自己的女儿出来道歉,梅超风心想自己还在桃花岛上住着,不能不给主人家面子,于是笑道:“其实也怪康儿顽劣,不懂得怜香惜玉,害的黄姑娘受了些罪,康儿,你也和黄姑娘见个礼吧。”
话音刚落,忽听得黄蓉惊叫一声。
只见树上有两人掉落下来,正是欧阳克和郭靖两人。
原来欧阳锋和郭靖在树上交手五十余招后,欧阳锋还没有将郭靖给打下树,他心生不快,便抓住郭靖的领口用上内力相搏,等郭靖反应过来准备以内力抵抗的时候,欧阳锋又撤去自己的劲道。郭靖全力应敌,哪料欧阳锋中途收手,就像人去踢门,门却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于是身形一个不稳,如倒栽葱般往树下掉了下去。
欧阳克那边也不好过,洪七公见欧阳克只知道用轻功逃跑拖延时间,便急速赶上前去虚晃一招,手掌往欧阳克头顶拍下,欧阳克不敌往右侧躲避,洪七公是老江湖,早就料到这种情况,在空中一转身,一脚踢在欧阳克身上,欧阳克往后一退却是脚底踏空,往下面跌了去。
郭靖和欧阳克两人在空中相遇,四目相顾,脑海里有的想法都是一个,那就是决不能让自己先落地。两人在空中交手,手脚互博,这时,郭靖忽然一个背身扛住欧阳克,然后将他反摔下去,他自己则借助着这股力道,攀上一边的松树枝站稳。
黄蓉见状,立刻拍手叫好,拉过黄药师的手臂开心道:“爹爹,你看,靖哥哥赢了!”
“那小子笨头笨脑,能赢纯属侥幸。”
“爹爹,你就是不喜欢靖哥哥,但是他赢了,这是事实。”做个鬼脸,黄蓉蹬蹬的跑到松树下,和郭靖亲密的说起话来。
欧阳锋叔侄在一边看着,虽然心生郁闷,却也无话可说。
等这五人回来积翠亭,黄药师先请大家坐下,然后才道:“这一场是郭贤侄胜了。接下来还有两场考较,谁胜谁负,还很难说。”
欧阳锋见侄儿输了一场,心中着急,忙问:“敢问药兄这第二题是什么?”
“锋兄,这第二题和第三题都是文考……”黄药师话未说完,就被黄蓉打断:“爹爹你偏心,说什么文考,明明是在欺负靖哥哥,我不依。”
“黄姑娘,你这就错了。”欧阳克往前一站,手中玄铁墨扇轻摇,他缓缓道:“黄岛主这么做的原因,应该是思及如武考一般的考较,未免有些比武招亲的意思在里面,似黄岛主这等风雅的前辈高人,定然是不屑于此的。”
欧阳克一番话,正是黄药师心中所想,黄药师不由多看了欧阳克一眼,道:“欧阳贤侄说的没错,我们武功已臻至化境,岂能如世俗武人一般,还玩甚么打擂台招亲这等大煞风景之事……”
说到比武招亲,黄蓉和郭靖的目光一齐移到杨康的身上,他们都想起了当日燕京都城里穆念慈和杨康比武招亲一事。
杨康自然也想起了那个勇敢的将自己感情表达出来的女子,他们两个之间……道不同不相为谋,她认为自己认贼作父也好,不忠不孝也罢,他都不屑于向对方解释。在这个世上,他只希望那一人能理解自己,他也只在乎那一人的看法。
微微侧脸,杨康看向坐在身旁的梅超风,恰好迎上对方探寻的眼眸,杨康一惊,强做镇定道:“师父,怎么了?”
“唔,没事。”
梅超风心中有些疑惑,昨日她被黄药师的箫声所惑,产生了一些旖旎之念,本来睡了一觉应该什么都忘了,但她却偏偏记得那一双眸子,如暗夜星辰般耀眼,似有千言万语却又欲语还休。
刚才她似乎在杨康的眼里看到了那般神色,是错觉吗?
就在梅超风愣神间,忽听得黄药师开口问道:“梅姑娘,不知你是否同意我的建议?”
“什么建议?”刚才她有些微走神,所以并没有听清楚黄药师的话。
黄药师并不生气,将话重复一遍:“我的第二道题目,原本是想请两位贤侄品一曲老朽近来所奏的音律,不想昨夜听到梅姑娘的一曲笛音,觉得甚为精妙,想请你代为考较一下两位贤侄,顺便也让我听完这未完的曲调。”
“由我来考较他们两个吗?”梅超风有些惊讶了。
“没错。”
没想到自己一个看戏的却成了演戏的,梅超风十分惊讶,但却是笑着答应:“好。”
欧阳锋可是生生受过离歌的攻击,那一管金玉看似小巧玲珑,却是威力十足,心中突突,欧阳锋看向黄药师道:“药兄,小辈们定力甚浅,只怕不能聆听梅姑娘的雅奏。是否可请药兄……”
“这一题并非考较内力,锋兄放心。”黄药师知道欧阳锋心中所想,解释道。
梅超风听黄药师这么说,也明白第二题是纯粹考较两个人对音律的了解,见黄药师朝她望过来,了然一笑:“黄岛主放心,我简单只奏一曲,绝对不含内力。”
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只要她使用离歌时不输出内力就可以。
得到梅超风的保证,黄药师又看向欧阳克和郭靖两人,补充一下:“两位贤侄请各折一根竹枝,敲击梅姑娘笛声的节拍,谁打得好,谁就胜这第二场。”
欧阳克闻言从一旁折下一根竹枝回来,弯腰对梅超风一礼:“还请梅师父指教。”
梅超风回以一礼:“不敢。”
语罢,梅超风便将离歌拿在手里,既然黄药师都请她来做这一场的考官,她自然不能让人小觑,这气势这范儿可要做足。眼神瞄到毫无动作的郭靖,梅超风问道:“郭靖,你为何不去取竹枝?”
郭靖摇头,道:“我对音律一窍不通,我还是直接认输好了。”说完,郭靖就朝黄药师弯腰一礼,准备直接放弃比试。
黄蓉立刻跑过过来,拦住郭靖,道;“靖哥哥,你怎么可以轻易认输,你不试过怎么知道自己会输,如果你不比,蓉儿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郭靖见黄蓉这么说,生怕黄蓉以后不理他,赶忙从竹林里折了一枝竹枝回来。
见两人准备完毕,梅超风这才将离歌一横,置于唇边,素手连按在金玉笛之上,一曲《皓月》立刻倾泻而出。相传《皓月》乃是明朝才子林箐所著,他在著作这首曲子时,参考了唐时大家的名句:
“独上江楼思悄然,月光如水水如天。同来玩月人何在,风景依稀似去年。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请勿考据)
笛音清扬婉约,却不含任何内力,众人听在耳中时而大气磅礴,时而低吟浅唱,个中滋味,随着笛音变化不尽相同,这便是《皓月》的魅力。大气却不失委婉,似思念故人又似感慨人生无奈。是以在所有笛音曲谱中,梅超风最爱的是《逆水》,最推崇的却是这首《皓月》。
素手连按间,梅超风眼神自然也看到了郭靖和欧阳克两人的表现。欧阳克辨音审律,按宫引商,一拍一击,打得丝毫无误。
郭靖却是茫无头绪,只是把竹枝举在空中,始终不敢下击,黄蓉在他旁边,手指暗在自己的手腕上提醒,偏偏他却看不见,或许是没想到要去看吧。
当真是一个憨傻直厚的小子。
大概过了半刻钟的时间,郭靖忽地举起手来,将竹枝打了下去,空的一响,刚巧打在笛声两拍之间。随着笛声郭靖又跟着再打了一记,仍是打在两拍之间,之后他又连击四下,记记都打错了。
欧阳克在一旁浅笑,郭靖果然是对音律一窍不通,根本就不能和他相比。他沉醉在笛声之中,手中竹枝仿若有了生命一般,轻敲浅打,随着音律上下挥舞,端端是优雅无比。
再看黄药师,此时他神色颇为怪异。
他瞧着郭靖手中的竹枝连打,记记都打在节拍前后,时而快时而慢,或抢先或堕后,料想郭靖此时正用竹制声与箫声相抗,以竹枝的击打扰乱梅超风的曲调。若是普通人,恐怕会被这击打声给扰乱心神,偏偏梅超风的曲调丝毫为发生改变。
黄药师心下惊讶,连他自己都不确定能否在这纷乱无章的干扰下继续吹奏下去,梅超风却是轻轻松松的做到了,当真是不世之奇才。
等到一曲《皓月》完毕,黄药师上前询问:“不知梅姑娘认为这一场谁胜?”
梅超风目光扫过欧阳克和郭靖两人,虽然她和七公关系要好些,理当帮郭靖,但是郭靖的表现实在是太过于惨不忍睹,她做不到睁眼说瞎话,无奈道:“欧阳克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