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云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个自称瑾翼男人居然是当朝王爷,而且还是此刻掌握着自己母亲性命的人。
虽然当初一见,就能看出那人周身气度与乡野之间的寻常人不同,自带一份贵气。可就算如此,她怎么也不敢想到天朝贵胄上面去。
天朝贵胄四个字单是念在口里就觉得颇有分量,何况现在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正端坐在公堂之上,决断自己母亲生死。
慕瑾翼坐在公堂之上,一时也没有想到堂下之人居然是欧阳云。不过失神片刻,便回转过来。
慕瑾翼心下暗自思量,女儿四处救济灾民,帮助百姓,丈夫日日亲赴赈灾现场,拨粥施粮,而姜氏作为其母亲,作为其夫人的居然昧下赈灾的公款钱粮,这三人其中关系着实有趣。
他思量之时,堂下两人仍是抱成一团哭哭啼啼。公堂是严肃之地,此种行径又着实不符合公堂执法。于是慕瑾翼开口朗声道:“欧阳姑娘,公堂之上,不可无礼。”
欧阳云仿佛被这一声唤回了神之,用袖擦了满脸泪水,冲着端坐于上的慕瑾翼端端正正行了一个大礼,开口陈情道:“王爷,我母亲一时愚昧,才贪下了赈灾物资……”
“她一时愚昧,我们都没有饭吃了!”
“小姑娘说的轻巧,饿死的不是你家人!”
“这样的钱都贪,你还是人吗?”
欧阳云话尚未说完,旁边来听审理的灾民代表就叫嚷出声来,将她话语打断。一时间旁听之人纷纷发声,更有甚者说到激愤之处便想越过衙役的阻止,冲进公堂来理论。
但欧阳云跪在堂下,面色平静,目光灼灼,仿佛全然听不见那些人的谩骂和声讨,继续将被打断的话说了下去:“贪下的物资,我们可以分文不缺地全部返还给灾民。”
“那是应该的!”
“本来就是给我们的救命钱,你们拿了难道不还来吗!”
“猪油蒙了心的混账东西,拿我们的救命钱!”
灾民再度吵闹起来。
“况且,”欧阳云说到此处原本不管不顾的神态有些松动,猛地回头看向了那些还在谩骂哄闹的灾民代表。
欧阳云神情颇有绝望之意,近乎是一字一顿道,“只是一日粥水稀薄,并未有人员伤亡。何以至于要我母亲以命相赔?”
说到以命相赔四个字时,欧阳云已是声音颤抖,颇有想要大哭的意思。
慕瑾翼看着堂下的欧阳云想到,到底不过是个小姑娘,可若是自己的小姑娘站在堂下……
想到此处不仅又哑然失笑,有自己在,怎么会有让自家小姑娘站在堂下的时候?况且自家小姑娘倔强非常,又怎么会在外人面前落泪,轻易示弱呢?
在场灾民亦有不少是受过欧阳云恩惠的,看此刻小姑娘哭得双眼红肿,声音微颤,一时间也不由的哑了火,堂上一时竟是安静下来不少。
慕瑾翼看了堂下两厢对峙的人,冷冷开口:“无人员伤亡是真,可是姜氏贪下救灾钱款物资,也不是冤枉。依照我朝律法,贪污救灾款项物资,本就是大罪。”
欧阳云本以为凭借自己和慕瑾翼几分情谊,再加上他王爷身份,他能帮帮自己保下自己母亲性命,免除母亲罪责。这样即便灾民不满,却也无话可说
却不成想,慕瑾翼半分情面也不曾给,明明自己字字句句都给慕瑾翼铺好了台阶,他却站在高台之上一步不挪。此刻一字一句对于欧阳云来说绝不亚于惊雷击顶。
“但是罪不至死啊王爷!”此刻欧阳云失了一开始面上的平静,真正哭喊出声,“父母之恩大过天地,我愿意代母亲身手牢狱之灾,以平民怨。”
慕瑾翼没有理会她的哭喊,继续缓缓说道:“明知有人下访探查,仍敢贪污款项,视法度威严于无物,蔑视天威。”
蔑视天威四个字太重,一下子就压垮了欧阳云的双肩和精神,这四个字让她一下明白了自己母亲死罪难逃。民怨好定,可是若是触动天威,哪有那么容易平息的。
“况且决断以下,断无更改之理。欧阳姑娘请回吧。”
慕瑾翼没什么表情的下了最后决断,脸上全然不似平日春风和睦的笑意满满。敛去了三分风流不羁,此刻倒是显得杀伐果断。
若是凌九歌此刻在场,见到他这幅样子,必然是要瞥他一眼,刺他一句“狐狸尾巴都藏不好”来表达自己的不屑。
欧阳云听完此话,已知无回旋的余地,心下凄然。一时间也支持不住,如烂泥一般摊在地上,过了半晌才有所反应的回神抱住了一旁瑟缩的姜氏。
慕瑾翼冲着身边的宁云一使眼色,宁云便十分机灵地吩咐衙役将堂下的二人拉开,将姜氏收押牢房,只待午时三刻将她斩首示众。
午时
洪灾未退,近几日都仍是乌云密布的天气。今日好容易有了些太阳露头,却连地上的积水都未曾晒干。灾民们都二三结伴往菜市口去,一时间人来人往,倒有几分昔日热闹的景象。
慕瑾翼高坐监斩台上,颇有趣味地看着柳冰和欧阳云的神色。柳冰看着台上一身囚衣瑟瑟发抖的姜氏,脸上满是痛惜不舍的神情;而欧阳云则一如堂上的面如死灰。
慕瑾翼早就暗中派了人在欧阳云、柳冰左右,一旦他们有什么扰乱法场的动作当即就擒拿下来。这是他来此处的第一次决断,绝对不能出了岔子。
慕瑾翼此次下巡来到此处,其实是为了柳冰而来。早有人上报朝廷说柳冰盘根一方,鱼肉百姓,克扣款粮。然而等到他到了这里,柳冰却全然是一副心系百姓,不辞辛劳的做派。
若不是别人诬告柳冰,想要拉他下马,便是这柳冰的人脉眼线确实通天。在自己微服而来之时,便已经得到了消息,提前做了准备。
甚至是,柳冰自己推了自己的夫人出来做挡箭牌,这也并不是全无可能。
思及此处,慕瑾翼看向柳冰的一双眼不由的暗了暗,如若真是如此,柳冰此人心计城府之深,手段做派之狠,着实令人心惊。
若这是个套,自己不伸脚往锁扣中放一放,怎么能迷惑得了这种老油子?慕瑾翼心下打定主意,先行顺水推舟的计策,看看这柳冰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午时三刻已到,刽子手收了指令,抽了令签,拿起那刀身颇为厚重的大刀,一碗祭刀酒淋过。一时间刀起头落,血流满地。姜氏只有身子还在台上。
灾民们鼓掌叫好,欧阳云在一片欢闹中,死死地看向那个高台之上风流俊逸的身影,神色难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