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初,性本恶。
每一个婴儿的诞生,都伴随着母亲巨大的痛楚,贪婪和索取是项本能,刚出生就懂得利用哭泣,获得赖以生存的乳汁,可以说一开始人都是无意识自私的。
但随着长大,一样米养白样人,有的在父母师长教化下,成为了德才兼备的宽厚之人,而有一些受到父母言传身教,同样成为了粗鲁市侩的卑鄙之人。
由此可见,教化对人的重要性。
那假使两个同样年幼的孤儿,在相同的环境下,又为什么会成为不同的个体,性格和脾性完全不同?
生命中每一个微小的际遇都有可能改变一个人的一生,除了微小的经历不同之外,最终形成还源自于血脉。
有的人受尽磨砺,身处地狱,却依旧会向往光明,自强不息,内心宛如赤子,出淤泥而不染;而有的人明明受尽万千宠爱,骄奢长大,却仍会因为一点小挫折,放任自我,堕入黑潭,内心腐肉肮脏,犹如黄金包裹着的臭狗屎。
这些都是因为每个人心中善恶的天平是不稳定的,一开始被分配的分量也都不是均等的,前者内心满满的善,能够坚定自己的底线,但后者心中的那杆天平早就在恶的那方被折断,一旦自己的利益受到折损,便会毫无犹豫地使出没有底线的肮脏手段。
人可以选择不同的生存方式,可以不做一个正直的人,甚至不一定要当个好人,但却不能没有底线,因为没有底线的人是很可怕的。
阿慈就是这样一个小姑娘,虽拥有纯真可爱的外表,内心的自私与恶却生来就比常人要多得多,在第一次无意识地坑了原本对她有恩的几户邻居后,不仅没有感到后悔和内疚,反而以此为荣,觉得自己天生聪慧,高人一等,并汲取经验,第二次又成功坑了黑山。
反之黑山却不是一个良知泯灭的妖,在知道自己当年的武断,给他人带来困厄之后,良心顿时受到了强烈的谴责,马上解除了他们身上的诅咒。
于是,原本笼罩在那几户人家头顶的翳云瞬间消散,屋子里生着病的孩子,突然“哇”地一生哭出来,苍白青灰的面色逐渐浮现出几分血色,就仿佛吐出了一口积堵已久的病气;地里满脸愁苦正锄着地的中年汉子,猛然觉得身上流失的精神气像一下子回来了,沉重的农具在手里变得轻松自如,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先前看起来还焉不拉几的秧苗像被撒上仙露一般,焕发着勃勃生机……
拨乱反正之后的一切,都开始向好的方向发展。
黑山做完这一切后,卸下货郎的装扮,变回原样,回到白景阳和玄卿这边。
白景阳:“你现在想明白了?还想自杀吗?”
黑山面沉如水,周身气质冷硬,定定地看着对方,就在这气氛不明,玄卿握拳准备在他爆发前揍上一拳时,黑山突然猛地弯腰给白景阳行了一个大礼。
“多谢救命之恩,令在下有如醍醐灌顶,我会继续留下来,暗地里保护这几户人家,百年安康。”
诅咒虽然已经解除,但这十三年来的苦难留下的痕迹却并没有消失,为了弥补,也为了了断因果,黑山觉得自己有这个必要加倍偿还当年犯下的错误,由煞神转而变成他们的保护神。
白景阳波澜不惊地点点头,扶起了黑山,对他的决定表示赞同。
当神医这些年,每次他救活怪病之人时,都会被病人及其家属千恩万谢,见过不知多少比这更夸张的场面,相比行了一大礼的黑山已经算淡定的了。
“不知两位恩人名讳,他日有用得到的地方,黑山必不敢辞。”
这是要投诚当小弟的意思喽。
一点不亏的白景阳表示欣然接受,并自报名讳道:“塔虎城白震山你应该有听说过,在下乃白家三子白景阳。”
黑山恍然,对于那位威名赫赫的邻居,他是早有耳闻,虽然没有见过面,但听说过他在西北做出的功绩,心里面还是颇为敬佩的,虎父无犬子,也难怪能生出这么才思敏捷又心地善良的儿子。
白景阳对黑山将自己看成日行一善大好人的内心一无所知,就算知道了也会厚颜无耻点头表示自己就是这样一个正直正义的活雷锋。
玄卿也简洁地跟黑山交换了名字,果不其然,从对方淡定的表情看出自己被当成一只普通的大妖。
数万年后,世上早已没有了他的传说……
确定了黑山此后将化身田螺先生偿债并修炼的目标,不会再动不动想自杀后,白景阳和玄卿放心地跟他道别离开了。
分别后,黑山回到自己本体所在的地方,一把火将那栋最后留下的小木屋烧为灰烬,当初辛苦弄出来的池塘和花草,早在他闹自杀的时候,被翻腾的地壳吞噬。
一切仿佛回到了从前,黑山依旧是那座黑漆漆的寸草难生的死亡之山,什么都没有变,又仿佛改变了许多,一阵翻天覆地之后,内里的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人心是种复杂的东西,黑山一个活了千年的老妖怪竟被一个小姑娘给骗了,还从小骗到大,整整骗了十三年,说不愤怒,是假的,但他还不打算马上找上门去报复。
在这之前,他必须花些时间安顿好被伤害的那几户人家,也借此机会沉淀下自己,理清这段感情。
阿慈是他的初恋,是他第一个喜欢上的人类,或许不一定是爱情,只是养了很多年,产生的喜爱之情,但这份感情是真挚的,不参杂任何利益,不求回报的,那它就不应该被肆意践踏。
欺骗了一个大妖的感情,不仅占尽便宜,还想着全身而退,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黑山嘴角带着一抹冷笑,独自走在自己的山体之上,西沉的斜阳将他身后的影子拉得极长。
突然,他停下了脚步,眼前是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大树桩,是那棵他曾经视为心爱之物,精心灌溉数年,后又为了阿慈,不惜砍掉建屋的大杉树。
说起来,这棵树陪伴他的时光,比阿慈还要长得多。
他曾在这棵树下发呆,一呆就能呆上大半个月,他也会在这棵树下思考,风吹过,沙沙的树叶声,仿佛树灵的轻叹,他为了这棵树能茁壮成长,不辞辛苦,把自杀者的尸体一个个搬来,埋进树下的土层,这棵树每长高一寸,他都能高兴上好一会。
也不知当时,是怎样的鬼迷心窍,竟会毫不留情地砍下它的身躯。
黑山心疼地想去伸手触摸那光秃秃的树桩,却惊讶地发现另一侧竟神奇地长出了新的分枝。
那株小小的新芽,看似脆弱无比,无疑却带着蓬勃的生命力,不然也不会在那场天崩地裂的山体坍塌中顽强地活了下来。
黑山小心翼翼地虚空触碰了下这个新长出来的嫩枝,眼底里重新焕发出喜悦的光芒。
缘灭,缘起,一念生,则百缘起。
一年之后,黑山捧着他心爱的小树苗来到了千里外,一块他精心挑选了许久土壤肥沃的风水宝地。
“我这片土不好,所以给你找了个新家,希望你能长成参天大树。”黑山微笑着移栽了自己的小树苗。
想了想,他又掏出自己当年辛苦找来的五色土,一股脑都倒了下去,为了防止被觊觎,或是被其他妖植偷去养分,黑山还特地挤出一滴精血,布下了一个能隐藏气息的保护防御阵。
做完这些的黑山,本应该转身离开,可没走两步,他又忍不住折回来,从怀里掏出一朵冰封的雪莲花,直接捏碎,将里面近百年份的灵气注入小树苗体内。
以五色土为养分,再加上得天独厚的生长环境和一团庞大的灵气,指不定过不了多久,这棵树就能成精。
黑山幻想了一下他的小树苗化形后的样子,忍不住弯了弯眉眼,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期盼道:“你乖乖在这里长大,如果哪天化形后,还记得我的话,就回黑山来看我。”
小树苗在风中摇晃了晃身体,似乎在对黑山做下许诺。
约定好了,等我化形,就回来找你,到时候永世相伴,不再分离……
黑山最后不舍地看了一眼,在风中微微摇摆的小树苗,无声告别,走出了这块袅无人烟,阴气十足之地。
身后树影婆娑,一轮清月高悬,青幽幽惨淡淡,虽不甚明亮,却也照出了古刹门上的三个斑驳的大字——兰若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