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舜华主动请求带兵出征, 这对傅舜英来说是最好的结果。一非他提, 就无戕害自家兄弟之说。二傅舜华去了, 就是满足了乌邪的要求。三带兵出征, 赢, 塞北失而复得, 大陵挽回颜面。输, 至多输一个傅舜华。而到时凌王就成了横亘在乌罕国与大陵之间的一条血债,既是血债,就得血偿。他再攻打, 就不怕塞北生命的性命握在乌罕手中,更无须缩手缩脚。
所以不论此番前去,傅舜华是输是赢,傅舜英都是坐收渔翁之利。
而对傅舜华来说, 塞北失守,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去。他当年在塞北命悬一线, 韩大将军为了救他,自己身死乱军之中。韩大将军情深义重,傅舜华拼尽全力突破重围,在塞北军民的拥护下,后来才有了名扬天下的凌王。
只是待他凯旋, 他心中不知不觉牵挂住的人,却在三年后被人告知要成为——太子妃。
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岑羽。
傅舜华望了望殿上坐着的人, 他面色依旧带着病态的苍白,但那双凤目却如浸在寒潭中冷利如锋。少时对他颇多照顾宽容的太子,早在多年以前就懂得步步为营、精心算计。而他的偏听偏信、愚昧至极,也终于造成如今不可挽回之局。
心痛吗?或许已经麻木。
“咳咳……”
“三哥。”傅舜华身旁的正是傅舜玉,傅舜玉担心傅舜华,脸上却不显。
傅舜华不动声色,“无妨。”
傅舜玉看看他,抱拳躬身对殿上的傅舜英道,“皇上,臣恳请与凌王一同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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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堂朝会,江寒雪从头到尾一言未发,只是冷眼旁观。散朝之时,百官已散,江寒雪抬脚也跟着要走,却听一个尖细的嗓音道,“江大人。”
江寒雪停住,“李公公?”
李公公道,“陛下口谕,请您到议事房议事。”
江寒雪眼睫一颤,“臣遵旨。”
“江爱卿。”
议事房里,傅舜英一手批阅奏折,一边问,“今日之事,你看如何?”
“塞北失守,乌邪却提出这样一个条件,其中不免诡计,但凌王是将帅之才,当得此重任。”江寒雪道,“依臣之见,此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不论对傅舜英还是对傅舜华,于公于私,都是。
傅舜英眼中露出一点欣赏之意,道,“说得好。”
“这是公事,既是最好的,便如此办。”傅舜英搁下手中朱笔,抬眸道,“朕这里还有一件私事想向江爱卿讨教讨教。”
江寒雪微怔,垂首,“臣不敢。”
“江爱卿莫要客气。”傅舜英不甚在意道,“只是朕弄不明白,祈南山林苑到子时本该早已清场才是,怎么朕的贵妃……”傅舜英一顿,望住江寒雪那张脸,“居然能从那里骑一匹快马离开?”
江寒雪此时面无异色,心中却通通作响,“臣、也觉得奇怪。”
傅舜英哦一声,又问,“江爱卿向来心细如发,在林苑时可曾发现过什么异常?”
江寒雪似乎思索片刻,摇头道,“不曾。”
傅舜英又提起朱笔,“如此便罢,左右也不过是个无关紧要之人。”
江寒雪一顿,看向帝王那张无甚所谓的脸,傅舜英却没给他过多忖度时间,道,“江爱卿退下吧。”
“……是,臣告退。”
江寒雪走时,傅舜英头也不抬,只说了一句,“跟着。”
只听议事房中不知哪里传来一阵轻微的磕磕声,这磕磕声与任逍逃跑当晚,傅舜英让人去追后房顶传来的磕磕声别无二致。
安静的议事房中,一身玄衣的傅舜英专注地批阅奏折,却不料批着批着,他手边的奏折又刷地一声掉在地上。
“我绝不做你那个祸水,让别人把祸国殃民的帽子乱扣到我脑袋上!”
任逍的话势如利箭穿空而来,傅舜英手中朱笔已断,掉进地上的奏折堆里,只见他面色阴沉,手背青筋凸起,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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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寒雪从宫中出来,面上神情不定。他回到江府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岑羽。
“幼贤。”
岑羽趁有时间,正把要带走的东西再打理一遍以减小占用空间。他看江寒雪神情有异,手中一顿,“朝中发生何事?”
江寒雪看看他,把傅舜华主动请缨的事情说了。见岑羽面无异色,听而不闻,漠不关心,江寒雪心中矛盾,放心又不放心。
“阿雪。”岑羽忽然开口,“你是不是觉得我太过平静,也不该这么平静?”
江寒雪微微一怔,岑羽却说,“如果我只身一人,杀父之仇,负心之恨。”他眸中冷利,道,“我会一样一样讨回来。”
“但我还有个孤父,还有个孩儿,我是他们今生唯一的倚靠,在做任何事之前,我都会先考虑他们。”
“幼贤。”江寒雪望着他的眼中多了几分放心,“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让你走了。”
岑羽从他这句话里听出点别的意思,很快捕捉要害,“你不走?”
江寒雪点头,“我不走。”他道,“朝中正值多事之秋,我不能走。”
不是不愿意走,而是不能走。江寒雪知觉任逍逃跑一事,皇帝只怕对他起疑,他要是一走,只怕不是岑羽拖累他,而是他拖累岑羽。
既然要走,那就事不宜迟。岑羽本也去心似箭,去见沈言君。其实岑羽也已经早做打算,江寒雪未必会跟走。岭南如此之远,一去还能否再回,岑羽不确定。而江寒雪的才,留在庙堂更能发光发热,也不辜负他自己的努力还有幼年他爹……一番苦心教导。
午时一顿饭就是送别饭,岑羽上了马车,后面还有一辆马车。除了阿茗,江寒雪又安排了个侍从跟着岑羽。而马车四周跟着的武夫也从六人加到十人,且这些人都跟过江寒雪办事,十分可靠。
“幼贤,你这一走,路上切记要小心。”江寒雪嘱托再三,最后不得不放行。
要走就趁早,江寒雪心中舍不得,但如今却怕夜长梦多。
岂知这边岑羽与江寒雪告哈好别,正要放下车帘,却见江府外,距离岑羽马车十几丈远的地方,立着个人。
那人见到岑羽注意到他,脸上露出三分忐忑,“公子。”
这人是谁?正是从凌王府上出来的时温。
岑羽恢复记忆以后,大部分的事情都想起来了,但有些事情则边走边看,边看边不知不觉地忆起。比如这个时温。
这人对他并无实质性伤害,但岑羽清楚,他是谁的人。岑羽原先懵懂,现如今却不会再给这些无害的外表所欺骗。
“时温哥?”阿茗看见时温出现的一刹那也觉得讶异,他这两日心中很是困惑,为何岑公子忽然要去岭南?怎么回来以后,他身边跟去的时温却不见了?还有……岑羽给人的感觉也大不一样。
这种不一样不是说岑羽对他不温和不好了,阿茗是觉得岑羽身上多了股沉静,且太过沉静,总让人觉得少了点……灵气?对,灵气,灵动之气。
时温听到阿茗的呼唤,脚下一动,想走过来,但见到岑羽,他又不敢动了。
阿茗这下也瞧出点不对劲,侧头看岑羽。
正见岑羽放下车帘,马车里传出个清冷的声音,“阿茗,上来。”
阿茗怔了怔,他首先要听主子的命令,之后才是其他,阿茗不得不先上了马车。
两人上了车,阿茗正想请示岑羽,岂知岑羽开口一声“走”,就听外边车夫扬鞭一驾,马车轱辘前行。
说时迟那时快,时温从道旁拦到路中间,眼见着要撞上人,车夫不得不勒鞭停下。
“你这人拦在路中间做甚?!”
车外呵斥,车内颠簸。岑羽一手扶稳车座,一手又拉住脑袋险些磕碰的阿茗。
两人稳住,阿茗诧异看岑羽一眼,总觉得忽然间,公子的身手变快了?
外头再次传来呵斥声,这次不止马车车夫,就连江寒雪的声音都由远及近,“时温,你家主子在凌王府,你来这里做什么?”
时温道,“江大人,我、我来找……公子。”说着,他的声音调了个方向,转到马车这来,“公子,我知道你不愿意见我。但是我……”他顿了顿,“我请公子给我一次机会,我想跟公子……一起走。”
岑羽忽地撩开车帘,一双眼睛望向时温,“你为何要跟我走?”
那双温和的杏目此刻却不同以往,极有威慑力。这就是那个曾经令谢宁音心惊胆战的岑羽,谢宁音做贼心虚,怕即是心虚。时温受到震慑,是因为这样的岑羽。
“我、我……”时温本想说我照顾您已经成为习惯,我不想待在王府,我想跟您一块走。但他话还没说出来,就觉得自己的话几多苍白,又几多让人怀疑。现在在马车上的这个岑羽不会像狩猎大典前一样了……岑羽可能不会要他。
“你又凭什么跟我走?”
时温蓦地一怔。
岑羽果真不会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