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羽做了个噩梦, 醒来以后神色不安地喘着气。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滑下来, 岑羽手足无措, 两手没处安放, 这时肚子里传来一阵胎动。
岑羽微微一诧, 低头一看, 他的手此时还有些发抖, 犹豫片刻,还是落在肚子上,轻轻抚了抚。
他曾执着不已, 求而不得。但稚子何辜?这是他的骨肉。从今以后,也只是他的骨肉。
却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叩门声。
“谁?”
门外的声音微微一顿,“幼贤, 你还没睡?”
“阿雪?”岑羽忽地回神,想起来自己委托江寒雪办的事,收敛心神, 赶紧下床开门。
“阿雪。”门吱地一声打开,岑羽把江寒雪让进来。
两人在椅子边坐下,岑羽望着江寒雪的眼神又现出两分期切。
江寒雪却没说话,反而起身走开。岑羽以为他是要倒水,哪知道江寒雪却拿了件衣服出来披在他肩上。
“夜深露重, 容易着凉。”
岑羽一顿,他本想说一句谢谢,但这种话已经说了太多, 再说反而疏远。江寒雪就是他的亲人。
“幼贤。”江寒雪道,“师母会为你高兴的。”
岑羽略微一怔,点了点头,“只希望阿爹能原谅我,原谅我这个……不孝子。”
“幼贤,你无须自责。”江寒雪眉头微皱,“这一切不是你的错,而是……”
“阿雪。”岑羽打断他道,“我们先不说这个。”岑羽面色平静,问,“那匹马能到吗?”
岑羽话题转的快,江寒雪不便就此再论,于是顺着他的话道,“能。”他又抬头看看窗棂外边,“子时将至,能否走得了,端看个人造化了。”
而此时祈南山离宫中。
贵妃躺在皇帝的床上,一.丝.不挂,皇帝将他搂在怀里,下巴抵在任逍的额头上,睡得正酣。
夜半无人,任逍倏地睁开眼睛,就看见狗皇帝近在眼前的脖颈。
任逍试探一声,“皇上?”叫了两声却不闻回应,倘是平时,这狗皇帝能再爬起来大战几个回合。
想到自己终日反抗,最终还是雌伏人下,任逍心中暗骂一声操,怒火席遍全身。
但他暂时只能小心翼翼地从傅舜英的胳膊底下爬出来,不敢出声更不敢撒气,要是惊动了狗皇帝……任逍心有余悸。
即使下了蒙汗药,任逍仍是不敢轻举妄动。想到先前自己如何装模作样喂狗皇帝亲口喝下的蒙汗药,任逍身上鸡皮疙瘩四起,心里十分膈应。但也只限这一回了。
任逍快速套了衣服,望了一眼房门,又抬脚往窗户的方向走去。但走了两步,任逍脚下一退,又回来。
他一双眸色浅淡的眼睛望了望龙床上的人,眼中恨意分明。这狗皇帝囚禁了他这么多天,他能不想着报仇?
任逍无声冷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只见他手一转,袖子里跟着掉出一柄短刃。短刃虽短,却极锐利,红烛昏帐中但见银光一闪,与此同时,床上忽地传来窣地一声。
任逍抬起的手臂生生停在半空,心跳猛地加速,他眼一斜,看一眼床帐里的人。
傅舜英翻了个身,本是背朝任逍,现下变成了面朝任逍。
任逍心中怦通两下,良久终于不动声色松了一口气,这狗皇帝留给他的阴影实在太大了。就算任逍不愿意承认,心里也是怕他。
半晌,任逍到底还是放下了短刃。虽然他报仇心切,但倘在这里出了差错,那他一切就相当于前功尽弃,而他这辈子也可能就这么完了。
要报仇,十年也不晚。任逍握紧手中短刃,手背青筋可见。他咬了咬牙,这种良机难得,但他现在却赌不起。
任逍往窗边一跳,身影一闪,房里立时没了踪影。任逍总算逃出来了,不被狗皇帝束在身边,他觉得周遭所有的一切都如此鲜明美好。四肢自由,空气清新,哪怕是这个他一度十分厌恶的离宫,一时之间也没有那么让他讨厌。
但他不知道,在他跳窗离开的那一刻,他原本想亲手了结的人却缓缓睁开了眼睛。
房里空无一人,傅舜英却浑不在意,“难怪今晚如此乖巧,原来是算着这个。”一双俊目忽地一掀,傅舜英道,“把朕的爱妃,给朕带回来。”
只听屋顶上传来一阵轻微的磕磕声,不知是两人、三人、四人?傅舜英一声令下,他们齐齐向任逍方才消失的方向追去。
祈南山离宫,大陵朝的皇帝沉迷于别样的猫鼠游戏,却不知在千里之外与大陵接壤的北境之地——一个胡人聚居的乌罕国,老汗王乌木那离世,其子乌邪获举国上下支持,被拥为汗。
乌木那长子乌哈遭弃,被捆绑斩于长刀之下。乌邪举起长刀,在臣子面前高呼,“乌罕万岁!乌罕万岁!”
底下一片群情激昂,跟着吼,“乌罕万岁!乌罕万岁!”
乌邪天生神力,高巍如山,他站在那就能撑起乌罕国的天。
就是这么一片天,在新汗上位之际,眼力极佳,趁胜追击。乌邪带领乌罕兵将,趁大陵北境兵将换血之际,杀将而来。大陵那位凌王治下固脱金汤的精兵被抽调,如今新军刚至,就算武力不错,但彼此默契度、对塞北环境的适应度,却远不能与以游牧为生的乌罕人相比。
乌罕被大陵打压百年,乌罕国境一退再退,汗王一忍再忍,也该是时候向他们大陵讨回个公道了。
这个乌邪本就极有野心,不然又怎么会亲手杀了自己的兄弟,自居汗王?而他选在这个时机进攻,就是看中傅舜英必然放松警惕,居高自傲,沉迷庆典。
而事实也果如乌邪所料,傅舜英本是滴水不漏之人,却被区区一个江湖匪子牵动心神,分了心。是以,他抓住此次机会,趁虚而入,杀他个片甲不留。
傅舜英,你践踏我乌罕边境,将我乌罕人置于何地?
至于傅舜华。
高头大马上的乌邪深目冷冷一凛。
傅舜华,不知你可还记得当年死于你乱箭之下的沙玛?如今,我要你血债血偿!
一夜之间,乌罕大军压至。乌罕人勇猛健壮,多精兵强将,骑在塞北大马上更是乌压压的一片,气势极为悚人。乌邪为了今日更是苦心经营几载,才有今日的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乌罕国沉默十几载,如今也该醒了。
乌邪大手一拍马背,喊一声“杀啊——”
背后千军万马奔腾而来,他们只有一个目的——血洗塞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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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乌邪惦记的两个人,头一个傅舜华,身中毒,加之吐血晕厥,昏迷不醒。次一个傅舜英,本派人一路追赶任逍,却久追不回。便亲自出马,一路从林苑追至祈南山上,最终将任逍堵在一处山崖间。
前是追兵,后是悬崖,悬崖之下水波涛涛,任逍进退两难。
此时东方天际泛白,明明并非迁徙之季,却有大雁飞过天边。只听一声尖啸传来,傅舜英打眼一看,却并非大雁,而是只……老鹰?
傅舜英收回视线,望着悬崖边一身狼狈的任逍,道,“你若不反抗,乖乖跟朕回去,今日之事,朕可以不计较。”
任逍却恶狠狠地看他,“休想!”
傅舜英眸子一敛,“你若反抗,下场如何,你应当比朕清楚。”
任逍咬牙一字一顿道,“傅、舜、英!”
“报——”却在这时,远处飞来一匹流星快马。
傅舜英微微一怔,侧身而望。
只见这匹快马上的人飞快地滚鞍下马,单膝跪地,语速飞快道,“禀告皇上,塞北急报!昨夜子时,乌罕偷袭我军,塞北大乱!”
傅舜英猛地一震,“什么?!”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哈哈大笑,傅舜英回头,正见任逍笑着讽刺道,“塞北大乱,皇帝如今却追着我一介山匪不放,岂不是轻重不分!”
傅舜英眼露厉色,“任逍,你……”
“你一个皇帝不关心国事,终日沉迷男色,你可曾感到一点羞耻!”任逍不屑道,“而我绝不做你那个祸水,让别人把祸国殃民的帽子乱扣到我脑袋上!”
话音一落,就见任逍纵身一跃,毫不犹豫悬崖上跳了下去。
“任——”
傅舜英两眼呆怔,等他伸出手去要将人抓住时,他却怎么也抓不住。任逍离他那么远,他哪里抓得住?而他也未曾料想,这个人居然真的会——跳下去。
这一夜过去,塞北失守,帝妃跳崖,傅舜英赔了夫人又折兵。傅舜华吐血,岑羽断情,如此种种,皆有因果报应。
作者有话要说: 乌罕=国 乌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