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羽手上有三张地皮契, 一张是一座山头, 一张是一个作坊, 一张是一座宅院外加个池塘。这三个地方, 都在淙州。
淙州所在何处?京都南下, 过洛水, 跨江河, 不说十万八千里,路途却也遥远。
岑羽现在身在京都,可以说想管一管、看一看, 也是鞭长莫及。幸好江寒雪当年初出仕途外任为官,所到的正是这个淙州。淙州如今的知州,是江寒雪的老熟人。老熟人帮衬一把,岑羽的地皮非常稳当。
何以解忧?唯有暴富。
自从有了那一万两银子, 岑羽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吃饭也变香了。
俗话怎么说的来着?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而一万两白花花的银子, 那足以塑造一个英雄好汉。
经过岑羽一番考量,他决定先找一波佃农,把这座山头租出去给人开垦,让人经营。不过按照他的设想,要因地制宜, 循环利用。比如低处种菜养禽,鸡鸭猪羊,他们的粪便还可以拿去施肥。到时节还能收获鸡蛋、鸭蛋, 绿色健康,很好。中高处就拿来种果树,种他个三年五载,等果树开花结果,每年又有果子吃。那个池塘,就暂时养养鱼种种浮萍什么的,这样养的鸭子既有浮萍可吃,还有地方游水。
至于作坊,岑羽把手头的信纸、图纸一并塞到信笺里。这是一个大工程——岑羽想开酒坊。
要开酒坊,就要找阅历丰富的掌柜和制酒师傅等一系列与造酒相关的人员,没准以后还得打通关系,还得做这做那,实在是个不小的工程。因此,岑羽决定先通过书信与淙州的朋友往来一番,先物色员工,再做决定。
无产阶级翻身做地主,岑羽望着被寄出去的信,长舒一口气——从现在来看,至少前途可观。
岑羽手头的事操办完,狩猎大典也紧接着来临,彼时宫门口仪仗队伍壮观浩大。皇帝率百官携其亲眷,起行前往祈南山离宫。夹道百姓为此大陵庆典热烈欢呼,普天同庆,何等热闹。
兵士在前开路,帝王仪仗在后,再往后才是王公重臣、列位百官,严格按照官阶排位,依此类推。
岑羽坐在江寒雪的轿子里,随同前往。江寒雪见窗子闭着,闷得慌,随手一撩。
“哟,江大人。”
车窗外惊现一张熟脸,江寒雪先是一怔,接着一张俊脸立时冷飕飕,“衡王殿下?”
岑羽听到动静,也往这边看过来。
傅舜玉不自觉摸了摸后脑勺,“嫂嫂。”
岑羽看他一眼,淡淡应一声。
傅舜玉有些窘迫,没话找话,“那什么,今儿天儿挺不错的。”
江寒雪狐疑,上下打量他一眼,“衡王殿下,您没事吧?”
“倒、倒也没什么要紧事……”傅舜华抵唇轻咳,嘟嘟囔囔,“就、就是来看看嫂……看看你们。”
江寒雪奇怪,不觉“哈”了一声,一副他听错了的嘲讽样。
这回傅舜玉却没跟江寒雪斗智斗勇,耍嘴上无赖功夫。只见十七八的少年脸面痞气一收,忽地肃然望来,“嫂嫂,其实我来……是有话想对你说。”
岑羽顿了顿,抬眼看他。
“舜玉从前不懂事,偏听偏信,冥顽不灵。”傅舜玉抿了抿唇,轻轻道一声,“让三嫂失望了。”
如兄如父,亦师亦友,那是他三哥。岑羽?他从没把岑羽当过自家人,还怪岑羽不择手段抢了他三哥。
道旁风吹叶落,岑羽的瞳仁望着外头的傅舜玉,耳旁忽地听到嬉闹声声。瞳仁里出现个个小孩身影正往高树上爬,他在下头喊:“小崽子,你下不下来?”
小崽子蓦地回首,拉眼皮吐舌头,朝他扮鬼脸。
“好哇,你弄坏我字画,糟蹋我辛辛苦苦养的花,就算你是皇子又如何?看我不收拾你!”岑羽在树下喊,喊完以后又作势要爬树。
树上那小崽子听得一吓,四肢猛地往上窜,却不料一脚踩空,倏忽间从高树上掉下来。
画面一转,房里只听到阵阵啼哭声,“三哥、三哥你怎么还不回来?是他、都是姓岑的害我摔断了腿,都是他害的……呜呜呜……”
岑羽两手环胸,在旁说风凉话,“怪我?是你自己不小心。”岑羽刻薄道,“自己做了坏事就要为自己所做之事的后果负责。”说着走了。
“你!你是坏人!我三哥怎么会娶了你这么一个大坏蛋!要娶也应该娶宁音!呜呜呜哇哇哇——”身后传来阵阵崩溃的呼叫。
岑羽掏了掏耳朵,对身后的无理取闹充耳不闻。里头大吵大闹倍儿热闹,太医都被吸引了注意。岑羽却面无异色对太医道,“骨头有没有摔断?”
太医说,“不曾。”
岑羽蹙眉,“会不会落下什么隐疾?”
“三皇子身康体健,平时又勤于练武,好好修养半个月是不会的。”
“好。”岑羽正色说,“烦请太医用最好的药,无论如何把他治好。”
“是。”
岑羽恍然醒神。
“嫂嫂?”傅舜玉依然骑着马在外头跟着,见他三嫂半晌没有反应,不由出声叫人。
岑羽闻声,眼中渐渐恢复清明。
“他虽然那么说,但心里不是那个意思。”
傅舜玉愣了愣,“嫂嫂说什么?”
岑羽微微一诧,停顿了片刻,又说,“没什么。”
傅舜玉在外边等着,似乎还想再听岑羽说些什么,但岑羽已经闭口不言。
江寒雪见傅舜玉一时间像换了个人,他看看傅舜玉又看看岑羽,忽然觉得这两人都不对劲。
彼时,岑羽沉在震撼里回不过神。
这个震撼不容小觑,先是傅舜华,再是傅舜玉,他们对他说的话,都应该跟那个“岑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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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仪仗到达祈南山离宫,离宫浩大,百官分批下榻,各有所居。
各官携家带眷,傅舜英也就不讲究那些繁复礼节,只坐在御辇上挥一挥手。众人道一声“皇上贵体金安”,就分散开来,去往各自落脚处。
江寒雪分到的是一处清幽宅院,岑羽跟江寒雪一道入住。
这晚休息,无事。养精蓄锐一夜,第二天才是真正的狩猎大典。
这天一早,岑羽就被时温叫醒。洗漱更衣,换上一身华贵礼服,岑羽瞅了瞅这样式,总觉得质地有些眼熟。等他和江寒雪收拾齐整,一道出了院门,却见门口还站着一队人马。
傅舜玉,还有……傅舜华?
“嫂嫂。”傅舜玉先喊一声,又跟江寒雪打一声招呼,“江大人。”
江寒雪眉头微皱。
傅舜华朝岑羽这走过来,岑羽下意识退开。
傅舜华脚步顿止,开口,“今日狩猎大典,你是我的正妃,按礼应当跟我一道。”
这个“礼”不是傅舜华定的,也不是现如今的皇帝傅舜英定的,而是大陵朝的祖宗定下的,就连江寒雪都无法反驳。
岑羽跟傅舜华有名无实,但也懂得逢场作戏的道理。在傅舜英点名要见他的时候,岑羽就已经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个局面。
岑羽答得平静干脆,“好,我跟你一起。”
猎场离这并不算远,况且山间道路颠簸,哪怕是开凿过的,坐马车步辇还不如自己走路舒服。正好起床吃过了一点早点垫肚子,一行人直接把这条路当做散步来走。
傅舜华和岑羽走在前头,傅舜玉和江寒雪走在后头。
傅舜玉闲着无聊没事干,摘了路边的新生竹叶叼在嘴上,开始找江寒雪搭话。江寒雪原本注意力都在前面两人身上,可傅舜玉聒噪,他被搅得烦不胜烦,两人开启言语互殴模式。
后头叽叽喳喳,前头死般沉静,也算是这条路上的一道奇观。
拐过一道弯,穿花扶柳间,忽然一只虫子飞到岑羽眼前。虫子飞得快,岑羽来不急上手,两只眼睛下意识一躲。就听嗡地一声响,岑羽睁眼时,只见眼前多了一只手。
傅舜华眼疾手快地把那只虫子拍开。他此时侧过身,半个身子向着岑羽,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了不小。
岑羽回神,道了声多谢,身体不自觉往旁边让。
“你怕我?”
耳边忽然传来这么一声问话,岑羽停住,望过去,是傅舜华那张熟悉的冷脸。
“不怕。”我为什么要怕?
“那好。”
好?好什么好?
岑羽莫名,看看傅舜华,只见这人又不说话,岑羽收回目光走自己的路。
只是走着走着,手背忽然传来一阵暖意。
岑羽前行的步子一顿,傅舜华趁他没反应,再把五指牢牢扣进岑羽的指缝。
岑羽睁大眼睛,转过头。
傅舜华望着前方,面无异色,道,“你说你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