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
岑羽两眼不自觉颤了颤。
他没有听错。
但这个“是你”, 又是什么意思?傅舜华的有情人是谁?“岑羽”吗?
岑羽忽然猛地一把将傅舜华推开, 这一推, 像穷尽了毕生力气。岑羽嘴里喘着气, 两眼瞪着被推开的人, 一时魔怔。
傅舜华这次却没有反压岑羽一头, 而是顺着岑羽的推力被推开。只是一双眼睛始终一错不错地落在岑羽身上。
岑羽的冷汗从侧脸滑下来, 喘息声渐止,他看了看自己的手,一时又有些诧异, “我……”
岑羽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瞬间涌起一股非常强烈的情绪,。那种情绪很不好受,像有一张无形的网将他浑身捆紧, 越捆越紧,勒得他喘不过气。可他只有体会,却说不清具体又是什么样的情绪, 只是觉得压到喉头的难受沉闷。
冷静一会儿,岑羽说了一句话,“我累了,王爷请回吧。”
月色从窗外泻进来,照在岑羽那张脸上, 隐隐发白。
傅舜华看岑羽,眸子微微一颤,瞥向一边, “好。”
傅舜华走了,岑羽被他这么一搅,觉彻底醒了。
他在床上躺了一夜,呆呆望着床顶,一时之间什么也无法思考。他不自觉伸手摸摸心口,那种强烈的感觉犹在,惊心动魄,难以忘记。
第二日,江寒雪来了。
那时岑羽正坐在桌案前练字,笔头墨汁沾了纸,晕开一块而不自知。
江寒雪叫了一声,“幼贤。”
岑羽这才回过神来,“阿雪。”
江寒雪觉得不对劲,“怎么了?有事?”
岑羽有些神不守舍,眼睫一垂,就看到自己的纸上染上好大一块污,却一个字也没动,岑羽顺手搁笔,“没事。”
江寒雪疑惑地看岑羽一眼,眉头微蹙,“幼贤,你若有什么事,就要跟我说。”
“嗯。”岑羽抬头冲他一笑,“多谢,好兄弟。”
江寒雪眼中微微一动,不由避开岑羽的目光,看向别处,嘴里却还是说,“你与我客气这么多干什么?”
“也是。”岑羽说,“毕竟是穿同一条裤子长大的。”
江寒雪一惊,“幼贤,你……”
岑羽歪头,“什么?”神色却无异。
江寒雪看了看他,一颗心冷静下来,“没什么。”
这没头没脑的,岑羽觉得江寒雪刚才明明有话要说,却戛然而止,有点搞不懂。
江寒雪却想,幼贤正常,这模样很好,不需要多想起什么。哪怕幼贤将过往、将他都忘了,也没什么不好。没了过去,却还有将来,有什么不好?
江寒雪从袖子里拿出一个荷包,岑羽顺着他的手看去。
“淙州之地,好山好水,地灵人杰。”江寒雪说,“你看上的地方,一块山头,一处作坊,一个池塘,我都差人买下来了。这是地契,剩余的银票都在里面。”
岑羽望了望那个荷包,笑着说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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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晚凌王惊现岑羽房间,岑羽就此对傅舜华的到来敬谢不敏。
“主子,凌王爷来了。”
“不见。”
“主子,凌王爷差人送了东西……”
“不收。”
“主子,凌王爷……”
“不要。”
时温:“主子……”
那时岑羽在嚼吧着吃的,“嗯?”
时温看了看自家主子吃东西的无辜样:“没……您慢点儿吃。”
岑羽:“嗯。”
如此,岑羽自在地过了四五日。
不知不觉五月已至,这日,皇宫中正酝酿一场盛事。
春夏之交,马骏草长,林中活物多且肥,正是狩猎的好时节。正此大陵朝开国盛典,大陵是先祖在马上打的天下,庆典事宜便定为马上举行。
怎么个马上庆典法?便是纵马狩猎。时宫中贵族,上至皇帝,下至文武百官,皆须到场,携家带眷,以彰大陵盛世繁华。
傅舜英坐在高位上,挥挥手道,“庆典事宜便按往年操办。”
“是。”负责此项事务的刘大人举着牌笏,款步转向文武百官,“望各位大人到时皆至。”还拉了一回客。
文武百官唯唯应诺,刘大人此时的话就代表了傅舜英的话。
傅舜英看了看众人,一双眼睛忽地落在一道漫不经心的紫衣身上。
“三弟。”
傅舜华却没听见。
傅舜英也不气,颇有耐心地又叫一声,“三弟。”
傅舜玉回朝,立于傅舜华之侧,闻声冲傅舜华使了个眼色。可他三哥一双眼睛望着地面,哪里看得到自己的脸?傅舜玉只得伸手拉他三哥衣袖,“三哥、三哥……”
江寒雪听见动静朝这遥遥望一眼。
傅舜华回神。
“三弟。”
这已经是第三声了,傅舜华总算有了反应,执笏往前,“臣在。”
傅舜英悠悠哉哉问,“三弟想什么呢?朕都叫你三声了。”
“臣知罪。”
傅舜英挥挥手,“不是商讨什么大事,无妨。”只见他一抬眼,眸中异彩微闪,“朕只想与你说,朕的弟媳,朕可好久不见了罢?”
傅舜华一怔。
稍远一些的江寒雪同样诧异。
傅舜英道,“还有朕的小侄儿,这回你可都得带来给朕瞧瞧。咱们天家的人,总不能待在外头。”
岑羽不知道,傅舜英三言两语,哪怕他在皇家伸手不可及的地方,也直接被判了去向。
刚刚下朝,傅舜华、江寒雪两人殊途同归,直奔岑宅。
两人在岑家大门撞了个脸对脸,到此时,已连面上功夫也懒得作,两不搭理。
江寒雪带人直接进了岑羽家,无人阻拦。
傅舜华后脚跟上去,却被拦下,“对不住,王爷。”守门家仆道,“我们家公子……”后头不用说也知道是什么。
守门家仆有些为难,心道这凌王对自家公子也、也挺好的。凌王爷天天来这儿吃闭门羹,都不曾有过一句怨言。守门家仆第一次给堂堂王爷吃闭门羹时心里还忐忑得很,生怕自己得罪权贵。可到现在,顺手关门关到他对权贵的畏惧感也麻木了。
要换到以前,凌王去哪从来都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别人不让他来,他还有飞檐走壁一途可选。可这回,傅舜华只是静立门边,什么也没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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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狩猎?”
屋里,岑羽听了江寒雪的话,他还在那儿研究自己刚购置的山头、作坊、小池塘,不料却听到江寒雪这么一番话。
据岑羽所知所感,他的存在感本来就不强,怎么皇帝会让他去参加这个庆典?还特意点名?
“是因为凌王。”江寒雪在旁边说。
岑羽微愣,“为、为什么?”他现在一听到傅舜华的名字,就觉得心里发慌,没有办法正常思考。
“幼贤。”江寒雪说,“最是无情帝王家。王爷与皇上之间,恐怕并没有那么简单。你还记得王爷自献君虎符一事吗?”
岑羽怔了怔,“记得。”
“功高震主时就要急流勇退,凌王虽然做的是自折羽翼、伤己八百的事。”江寒雪叹,“但能免去大陵江山几番风雨,这也证明凌王并无不臣之心。”
从这一点来看,凌王心里是装着天下苍生的。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天下太平之时,不能打破。
江寒雪如今慢慢回过味来,对傅舜华的看法又添了两分复杂。
而岑羽对此,不置可否。
“皇帝要见你,不知其中有没有试探之意。”江寒雪看了看岑羽的肚子,眼添忧色,“这一遭,咱们躲不过。”
岑羽沉吟一会儿道,“我知道。”
江寒雪又说,“但这一回,你要跟我在一起。”
岑羽看看他,“好。”
江寒雪出了岑家大门,却见一袭紫衣还站在门前。
江寒雪微微一愣,他本没有话要说,傅舜华却难得先向他开口,“你跟岑羽说了?”
江寒雪看他一眼,还是回答了:“说了。”
傅舜华又道,“你与他道,自己多加小心。”
江寒雪本想嘲讽一番“王爷您又是何苦来”,却在看到傅舜华的脸时,一句话卡在喉边。
凌王出去,谁不赞他一声风神华姿,俊貌朗朗?只是现在,傅舜华眼下两圈青黑,脸色憔悴,一时之间容仪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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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你近日模样不对,发生了何事?”
没多久,傅舜玉也来到城郊老宅,现如今的凌王府。这两天傅舜玉总觉得傅舜华心不在焉,他鲜少见到三哥如此。从小而今,三哥都是从容不迫的。但这两日三哥反常,而且瞧着还有些失魂落魄。三哥向来是他顶天立地的倚靠,如今却失了神,岂能?
傅舜华却没答话。
傅舜玉想了想说,“该不会……”眼珠一转,“是为了我那个嫂嫂吧?”
“三哥。”傅舜玉忽然正色,“嫂嫂如今出了王府,我知三哥重情重义,看在孩子的份上,我们做到如此已经仁至义尽,三哥实在不必……”傅舜玉沉吟了一会儿说,“宁音还在家中等你。”
“舜玉。”
傅舜玉看向傅舜华。
“当年救我的人,”傅舜华一双漆透的眸子望过去,“是岑羽。”
傅舜玉怔住,半晌张口,“怎、怎么可能……三哥,当年明明是你亲眼所见是宁音……”
“亲眼?”傅舜华打断他说,“我也以为是亲眼。”
“亲眼见他仗势欺人,亲眼见他承认罪行,亲眼见他承认下药要杀我。”
傅舜玉眸中微颤。
“我亲眼见了许多事。”傅舜华眉头一皱,“但那些‘亲眼’,又都是真的么?”
傅舜玉猛地倒抽一口凉气,“那岑临渊呢?他又怎么说?”傅舜玉想想又觉得不对,“他当年舍近求远,把岑……嫂子嫁给三哥,当真没抱一点私心?”
他想做甚?离间太子和三皇子之间的关系,不就是为了让三哥逆反?假以时日要是三哥坐上皇位,不正好成全了他外戚干政的目的?那位岑丞相,以前就已经十分具有掌控欲。
“这些,”傅舜华反问,“我们又是如何得知道的?”
傅舜玉愣了愣,“听其言,观其行,还有太子当年也说岑临渊此人心术不正……”
等等。
傅舜玉的眼睛微微睁大。
当年太子也曾向岑临渊求过亲,却被岑临渊拒绝了。因为岑临渊看中的,一直是三皇子,而非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