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音拜见王妃。”
岑羽不久前才从原岑羽的脑子里“回想”起这个人, 还残留着一点原岑羽的对此人的看法——不顺眼。
所谓情敌见面, 或许是这样。那个岑羽跟这个谢宁音, 算是情敌吧?
这样看来, 少年岑羽的嗅觉就已经很灵敏了。
这种心态挺矛盾, 跟岑羽无关, 却又跟岑羽有关。跟岑羽无关, 是因为谢宁音跟岑羽非亲非故,也无冤无仇。跟岑羽有关,是因为岑羽受到这具身体, 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受到原主情绪的影响,此时看谢宁音的眼光并不那么客观公正。
因此一时见着这个人,岑羽内心有点复杂, 还觉得别扭,不过岑羽却很好地将这种负面情绪压住。他见过谢宁音几次,虽然每次见面谢宁音都很怕他, 但起码面上的礼貌还挺好,对他的态度也恭敬,岑羽没道理无缘无故去讨厌他。
“你来这有事?”
这里可是岑羽的家,而岑羽跟谢宁音并不熟,更不可能告诉谢宁音自己住在哪里, 谢宁音还怕岑羽。因此,岑羽对于能在这里看到谢宁音,很出乎意料。
谢宁音恭敬道, “宁音来看王妃。”
岑羽觉得有些诡异,看……王妃?这段时间,他好像挺久没听到这个称呼。就是时温,不知不觉间也以“公子”、“主子”称呼。
岑羽原本以为自己正在大步迈向摆脱这种尴尬身份的路,身边人潜移默化受他影响,正在不知不觉遗忘这层身份,直到面前又出现个谢宁音。岑羽忽然意识到,这种身份标签不是短时间内能够掰得过来,别人或许只是为了配合他。
岑羽本来想问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毕竟他跟谢宁音只有几面之交,说过的话也寥寥。那天在王府偶遇说了几句话,也不过是浮于表面。不过有一点,他旁敲侧击找人打探怎么出府,就是从谢宁音那里得到了一点点线索。从这一点来看,岑羽应该对谢宁音心存感激,虽然那点线索并没有帮上忙。
有客来门,总不能叫人站在门口说话。这是岑羽的家,也是江寒雪的府门,岑羽当然不会让江寒雪丢脸。
桌边,时温替谢宁音倒了一杯茶。他看一眼侧妃,又望一眼岑羽,像是有话想对岑羽说。却见岑羽神色无恙,揭开杯盖吹了一口,喝下一口热水。时温到底还是退立一边,静观其变。
岑羽表面镇定,心里却觉得空空,不知道该说什么,叙旧?也没什么旧可叙。谈感情?什么感情?一家子的感情吗?岑羽差点被自己一口水噎着。
“王妃近日身体可好?”却是谢宁音先开了口,声音里还带着点小心翼翼。
“挺好的。”岑羽温和地说。
谢宁音眼睫轻微颤了颤,他其实一直在观察岑羽。岑羽的情况王府都传遍了,谢宁音不会不知道。只是如今再坐下来见岑羽以这样宽和的面目出现,谢宁音有些恍然。
“你来就是为了看我吗?”岑羽突然问。
谢宁音怔了怔,手中茶杯微微一抖。
他心神不宁,加上这个细节,岑羽都没有错过。
“是为了凌王?”
茶杯倾倒,谢宁音的手被杯子里的热水一烫,匆忙间低下头道,“宁音不敢!”又连声解释,“宁音不请自来,还请王妃勿怪!”
不请自来,这个确实。但要怪,岑羽没这个意思。
“你不用紧张。”岑羽说,“只是你来我这里来错了。凌王不住这,他住的地方你知道。”
谢宁音说,“我、我不是为了王爷而来。”他抿了抿唇,声音微小,“就算王爷住这城郊陪您也是应该,只是宁音自打进门就没能到您这请安,实在惭愧。”
没能到他这请安啊。
岑羽心想,那也不能怪你吧。他这身体原来被禁足,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你就是想请安也请不了。好在他现在心还算自在,身还算自由。
岑羽说,“你不用特意跟我道歉,跟你无关。”
谢宁音又怔了怔,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反倒提醒了岑羽在王府上的不堪过往,一时间更加手足无措,“我、我……”
“你也不必太紧张,你既然来我这里,就应该事先想好会面对我。”谢宁音看向岑羽,只见这人眼睛里清明透彻得很。
谢宁音有时候觉得自己在这人面前,总是穷相必露。不论他是那个岑羽,还是这个岑羽,他一眼就能将自己看透,谢宁音的手不由微微抓紧自己的衣襟。
他们跟他说,王妃失忆了,逃出了王府。他听说,王爷去找王妃,王妃却不愿意回来,宁可住在江大人那。他听说,王妃变了,不是以前那个王妃,王妃变得对王爷无意。这些……都是真的?
谢宁音来这里,最想问最想知道的是什么?这个,恐怕也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宁音恳请王妃回府。”
岑羽一愣。
谢宁音恭恭敬敬地说,“假使您回府,我愿退避他处,只望王妃能回府安心养胎。”
“我不会去的。”
谢宁音一怔,抬眼只见岑羽笃定道,“我的家在这里。”
回去时,阿悠忍了许久,还是忍不住问谢宁音,“主子,您为何……”阿悠脸上纠结了一阵,虽说自家主子脾气性子好,但请那位回去,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也不想想当年岑羽是怎么欺负谢宁音的,谢宁音能忍下这口气,阿悠却打抱不平。
“您为何要劝王妃回府呢?”
谢宁音听了阿悠一问,只是静静地不答话。
“主子……”
“阿悠。”谢宁音一双眸子落在阿悠身上,神情平静,“你记住,万事不是只为自身考虑。”
他远望一眼岑家大门,放下车帘,道,“凡事当以王爷为重。”
谢宁音来看岑羽一事,时温在场,隐藏的时良也在场。凌王回到老宅,就有人把这事传到他耳边。
谢宁音自让枕席,侧妃深明大义,贤人难得,值得称赞。凌王却问,“岑羽他……真这么说?”
岑羽说了什么?无非说不回王府,家在城郊,此心安处是吾乡。
时让反应了一会儿,“……啊,是的,爷。”
傅舜华凝眉,面色隐隐有些发沉。
时让见主子反应不对,又飞快道,“谢公子刚来时,神色紧张,是王妃出言安抚。”
傅舜华神情微顿。
“你不用紧张。”
“你不用特意跟我道歉,跟你无关。”
“你也不必太紧张,你既然来我这里,就应该事先想好会面对我。”
时让将岑羽对谢宁音所说的话如实告知。
傅舜华半晌无反应,时让想了想又说,“爷,依让之见,王妃人……挺好。”
时让半个文盲,能说出“挺好”就已经不错了,也是出自真心实意。
这些暗卫虽然时时隐在幕后,但正因如此,更加见多识广,且常窥到人所不能展示于他人前的肮脏龌龊,他们对善恶之分也比寻常人更加敏锐。能令时让说一句“挺好”,那这人言行举止,外表内里,不说很好,那也是行得端,坐得正。
傅舜华长身而立,仍无反应。
时让轻唤一声,“爷……”
傅舜华回神,眼中空濛弥远尚未敛去,一时望来,不由看得时让怔了怔。
他觉得今日,爷有些魂不守舍。
“本王知道。”傅舜华长眸微阖,道,“他好。”
这一声“好”,迟了好多年。
时让顺着傅舜华的目光望去,正见一个木箱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它身上红漆已然脱落,露出木色,箱盖上粘着丝网,铺着一层灰,半开半阖的箱子里有一件衣裳,色泽显眼。时让能认得清,那是一种宝蓝色。
这宝蓝色,与当年岑羽骗傅舜华穿的那件一个样,与谢宁音多年来时时挂在腰间的宝蓝丝绦,也是一个样。
但它的主人只有一个。
那是岑羽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有个瓜娃子跟岑羽调侃:少年初识愁滋味。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原词:《丑奴儿》辛弃疾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瓜娃子那里删繁就简,断章取义,还改编,是为了调侃岑羽。
像这样调侃的地方,本文挺多地方都有出现。以前几章为多,以梦为马,虚度光阴等等。后来慢慢减少,因为好像大家比较不能接受无良作者乱调侃(也怪我没说明)。还有那个夙兴夜寐,这些我都知道原义是什么。但是《氓》一看就让人想到夫妻情感破裂,而且还是男方出轨。这里攻出轨(?)所以也算是一种影射吧。不知道我这样自圆其说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