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吴怡将全副的心神放在吴莲和吴柔身上, 几乎要忘记了沈思齐跟订亲的事时, 刘氏的派秦普家的亲自到吴怡的院子里,跟福嬷嬷共同监督她打扮得体的去见客的阵仗,让吴怡开始感到了紧张。
吴怡穿越前二十二, 在古代生活了差不多快要九年了,加起来已经是三十岁的熟女了, 可是相亲这回事让她觉得不自在,尤其是她上一个相亲对象是个花花公子这件事, 让她对相亲感觉本能的畏惧。
更不用说福嬷嬷跟秦普家的脸上的严肃认真让她觉得她搞砸了这次相亲会惹天大的祸一样。
其实也差不多了, 以他们家交际的圈子之狭小,如果她丢了脸,可以说整个京城的上流圈子都知道她如何的差劲了。
“传官房!”手脚有些发僵的吴怡想到的只有尿遁。
侍书和红袖进来服侍她, 她拉住侍书的手:“太太那里来的客人是谁?”
“只有奉恩侯府的侯夫人和二太太。”
这目的性也太强了吧, 吴怡深呼吸几次,终于放松了一些, “红袖, 昨天你说我额头上有一个包包,现在还在吗?”
“早没了。”红袖说道,“姑娘不必这样,只是当她们是来作客的就好。”
好吧,当成做客的客人就好, 她一个现代穿越过来的,见过的各种各样的人比这些后宅妇人加起来还多十倍,英美德意法她都见过——在留学生院, 还怕被她们看一眼?她对沈思齐长什么样子都没有什么印象了,成不了也好,她也能过几天清静的日子。
吴怡总算是平静了下来,又恢复了平日沉稳的嫡次女样,任由秦普家的和福嬷嬷对她的衣裳饰品挑挑捡捡,太隆重了不好,显得刻意了,再简薄了显不出吴家嫡次女的气派,最后定下来的妆扮是新做的秋装里面最衬吴怡肤色的水银红底织牡丹纹的收腰窄袖蜀锦长袄,月白苏绣缠枝牡丹月华裙,露出各缀着两颗一模一样的龙眼大小南海明珠的粉绣鞋。头发梳成元宝髻,赤金的正凤钗流光溢彩,斜插凤头步摇,左手戴一对羊指玉镯,右手戴一对赤金八宝镯,吴怡照着镜子觉得自己像是珠宝展示台,还是迷你的那种——十三岁的女孩身量实在是不值得夸耀,曲线也有限得很。
秦普家的和福嬷嬷却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吴怡坐着软轿到了正院,出现在奉恩侯夫人和奉恩侯府二太太面前时,这两个贵妇人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果然不愧是吴大人的嫡次女,首辅大人的外孙女,这通身的气派就连县主郡主娘娘也未必比得上。”沈二太太孔氏笑道。
“上次看见贵府五姑娘的时候,还是一团孩子气,果然是女大十八变,这才几年的功夫就出落得这般水灵。”侯夫人肖氏矜持的笑着。
“你们快别夸她了,这孩子啊,什么都好,就是怕生,在生人面前害羞得很。”刘氏笑道,“还不快给侯夫人和翰林夫人请安。”
“给二位夫人请安。”吴怡回想了一下福嬷嬷平时教导她的礼仪,规规矩矩地福了一福。
“自家人,何必如此客气。”侯夫人笑道,孙二太太却笑得比她还要开,平时别人称她都是沈二太太,只有刘氏点出了她的夫君如今已经是清贵至极的翰林院侍读学士了。
“到我这里来让我好好看看。”孔氏看了眼肖氏,轻轻召手叫吴怡过去,吴怡看了眼刘氏,见刘氏微微点了头,这才走了过去。
福嬷嬷平日的言传身教起了做用,吴怡的仪态完全不是刻意教导出来的僵硬,而是与生俱来似的优雅。
孔氏握了吴怡的手,仔细打量吴怡,吴怡并没有画太浓的妆,只是薄薄的敷了层粉,更显得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黛的天然俊秀,十三岁的好皮肤好气色,不是任何化妆品能够替代的。
“吴家的女孩子,果然是名不须传,各个都是美人。”孔氏点头赞道,“这次来的匆忙未带什么礼品,我这玉佩是前朝的古玉,送给你把玩吧。”孔氏亲自解了腰上的羊脂玉刻了平安如意四个字的玉佩送给吴怡。
“谢夫人。”吴怡大大方方接了玉佩。
“你竟然把压箱的宝物都拿出来了,倒叫我没法子了。”肖氏笑道,解下腰上的九层镂空赤金金盏花图案的香薰球,“这是宫里传出来的东西,手工还算精巧,你拿去玩吧。”
“谢夫人。”吴怡又接了香薰球。
她又福了一福,端正地在右边自己惯常坐的位置坐下了,静静地听着刘氏和两位夫人说着闲话,佯装没有发觉两位夫人不时停留在自己的眼光。
“听说贵府的三位公子都中了举,真不愧是书香世家诗礼传家,果然是家学渊源啊。”
“别人夸奖倒也罢了,侯夫人夸赞实在是愧不敢当,贵府的二公子这次秋闱得了第二名,一个人就把我家的三个全都比下去了。”
“只是会试,又不是考状元,哪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姐姐这荷包倒是精巧。”肖氏笑指着刘氏腰间的荷包。
刘氏解了荷包,“自从我家老五会做绣活,我这荷包都是她绣的。”珍珠拿着荷包递给侯夫人身边的丫环,那丫环又递给侯夫人,绣了宝相花的香色荷包正是出自吴怡的手笔,针角细密样式大方不说,配得香也是极好的。
这下肖氏对吴怡可以说没有不满意的地方了,对刘氏笑得也多了十分的亲切,“难怪人家说女儿好,我啊只生了两个孽障,每日里寂寞得很。”
“大嫂这话说得亏心,咱们家大奶奶出身后族,身上却全无一丝的傲气,为人也是极孝顺谦和的,媳妇难道就不是女儿不成?”孔氏笑道。
“她身为长媳,既要操持家务,又要侍奉夫君养育儿女,哪有工夫陪我,我只愿找一个听话懂事的小儿媳妇,好好的当女儿养。”
刘氏一听这话也笑了,“做了沈家的儿媳妇,想必是极有福气的,只是不知道这京里哪家的闺秀能有这个福份。”
三位贵妇人都用帕子掩了嘴笑了。
吴怡听着她们话里的机锋,虽然都能听得懂,但是听得实在是累,云里雾里的让人头疼,她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她几乎已经可以想象二十年以后的自己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了。
这种感觉既让她觉得安心,又觉得乏味。
沈家和吴家的联姻显得顺李成章,京里的人也大多数都听到了风声,除了赞叹门当户对天作之合之外,没有兴起什么波澜。
吴凤在沈家下小定这天带着一双儿女回了娘家,她现在完全是一派贵妇人的派头,举止行事都显得极为成熟自如,见了如同一朵初绽鲜花的妹妹,不由得感叹岁月如梭,“这日子过得真快,妹妹也订亲了。”
“姐姐也来拿我取笑。”吴怡低下了头,脸上并无多少喜意。
吴凤坐到吴怡跟前,“怎么?不高兴了?沈家二公子我见过,无论是模样性情都配得上妹妹,再说也不是现在就让你嫁,怎么样也要来年春闱之后再谈婚期。”
“我只是舍不得老爷太太和妹妹们。”吴怡也只能拿这个理由来解释自己的不高兴了,一个现代的灵魂,再怎么适应古代的生活,为自己做着接受包办婚姻的心理准备,事到临头还是难免有终究意难平的感觉。
“女人啊就是这样,在家里金尊玉贵的养着,一顶花轿抬到婆家,就要从孙媳妇、甚至是曾孙子媳妇做起,生儿育女熬着熬着就老了。”吴凤说道,“可是人人都要嫁人,否则不是成了父母的心病?”
“是。”吴怡点头,她有些好笑地想起现代的好友说的话,早知道恋爱如此的累,男人是如此的难懂,社会是这样的复杂,还不如回归古代接受包办婚姻呢,左右婚姻不过是一场生意,男女双方合带着条件,还人签合同书(结婚证)。
吴凤见吴怡终于有了些笑意,也算放心了。
“小外甥女、小侄子何在?我好久没见他们了。”
“在太太那里淘气呢。”吴凤笑道,“守着他们,日子也就好过了些,不然的话整府的乌烟瘴气,叫人喘不过气来。”
“姐夫不与那些人同流合污就好,姐姐何必太在意长辈们的事呢。”公孙家的事京里人都知道,长子也就是吴凤的公公公孙狩贪恋美色,长媳王氏悍妒,次子沉迷风月迷恋戏子,次媳两眼一闭不管不问,就连首辅大人也是美婢戏子,凡是有送礼的一概接受,京里的大户人家都有类似的事,只是想公孙家这样不遮不掩的实在是少。
堂堂首辅之家,倒成了京里人口中的笑柄,人人都说公孙首辅老迈昏聩,就连圣上都斥责过他治家不严。
“看如今这情形,我们夫妻想要独善其身也是难为。”吴凤说道,“我家老祖倒是几次的上辞表,说自己年老体衰家宅不宁,请圣上准他回乡养老,圣上就是不准。”
吴怡回忆了一下,公孙家的混乱,似乎就是从圣上立太子开始的……公孙首辅难道是故意示弱,想要在夺嫡纷争进入白热化之前辞官躲过这一劫?可是看圣上的意思,竟是不想放人。
“老祖的艰难我们夫妻也猜出了一二,来年春闱我们夫妻怕是要远走了。”吴凤的想法跟吴怡差不多,她们都是官家出身,对政治先天敏感,“只是不知道远走能不能避得过,古来做首辅做十几年的,全身而退的又有几人。”
“当今圣上是仁君,必定不会让忠臣没了下场。”吴怡说道,她们这些官家女子,不怕宅斗,元配正妻先天上占据无可撼动的优势,只要不是太蠢都不会过得不好,可怕的是她们插不上手却与她们息息相关的政治斗争,多少大厦一朝倾覆,金枝玉叶跌落尘埃,再无翻身之日。
吴柔在佛前拈了三柱清香,那香烟飘飘渺渺飞散开来,观音嘴角上噙着一抹暖昧不明的慈悲微笑,吴柔跪在蒲团上磕头,口中默默念着“大慈大悲南无观世音菩萨,蒙菩萨保佑,曹郎他中了山东头名解元,不日就要来京,求菩萨让我们好事成双终得圆满。”
贝叶站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打扰吴柔。
“贝叶,有什么事?”
“二太太来了。”
吴柔微微冷笑,如果不是二太太给她上了古代第一课,恐怕她还傻乎乎的以为攀上了二太太再攀上老太太就有美好未来呢,她这次又要来干什么?
吴柔站了起来,“随我去见二婶。”
宋氏坐在花厅里喝着茶,打量着吴柔的屋子,吴柔看来真的是信佛了,屋子里除了佛经就是各式的佛器,不像是闺阁少女的屋子,倒像是在家居士的屋子,但是吴柔会出家?宋氏也是不信的,三岁看老,吴柔是个胸怀大志不安份的,宋氏从一开始就看出来了,她这个大嫂聪明一世糊涂一世,图虚名而处实祸,若是她有这样一个庶女,怕不会让她活到今天,不过幸好吴柔活到了今天,活得还不错。
宋氏看着那个出现在侧门的少女身姿,不由得笑了,吴柔的确是个美女,最难得的是弱柳扶风的天然风流,才不过十三岁的小姑娘,初看时素淡无味,仔细看来眼神却如盈盈水波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给二婶请安。”
“快起来。”宋氏迎了过去,亲自扶起吴柔,“这些年不见,你倒是出落的越发标致了。”
“二婶谬赞了。”
“唉,我没有儿女福份,身边养的儿女都是别人生的,要说不是亲生胜似亲生的,却只有你一个了,可惜咱们是隔着房的,我眼看着你受委屈,却是有心无力。”
“二婶对我好,侄女自然是省得的。”吴柔握了宋氏的手,一副深受感动的样子,你演戏我也演戏,单论实际年纪你不多我长多少,论阅历你却比我差太多了,我不信我真玩不过古代这些后宅妇人。
“不提那些伤心的事了,如今咱们娘们儿相见,多说些高兴的事,才算全了咱们娘俩的情份。”
“我哪有什么高兴的事。”
“前日你二叔遇上了个活神仙,说跟他有缘份,非要给咱们府里的人批命,他回来找我问家里人的八字,我鬼使神差的把你的八字也加到了里面,谁知那活神仙却说你的八字是天生的贵人命,只是幼时福气薄些,亲事上有些波折,所谓先苦后甜的命。”
“二婶可别这么说,我哪里是什么贵人,又吃过什么苦啊。”吴柔说着将目光放到了寿嬷嬷身上。
寿嬷嬷跟吴柔相处了这么多年,虽说一开始心思是清楚的,现在也知道养着她的人是谁,可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吴柔又百依百顺的讨好她,寿嬷嬷终究不是铁石心肠,暗暗的也盼着吴柔有个好结果,也算是全了她们的缘份,见宋氏似是有话说,寿嬷嬷站了起来,“奴卑刚刚想起托针线房做衣裳时少说了句话,只好自己跑一趟了,姑娘这里若没什么事,老奴告退了。”
“寿嬷嬷自去办自己的事吧,我这里没事了。”吴柔说道,寿嬷嬷不会帮她,但是装聋作哑却已经装了一年了。
宋氏见寿嬷嬷走了,不由得笑了,“这些宫里出来的老货,最是精乖不过,也最会见风使舵。”
“人非草木,这人情都是处出来的,我现在倒觉得寿嬷嬷这样有事摆在脸上的人可交。”吴柔笑道。
“你们俩个能交好,也是缘份。”宋氏拍了拍吴柔的手,一副关怀的样子,“说到缘份,你可知四皇子也是信佛的?”
“京城里人人都知的事,侄女怎能不知。”吴柔心里忽地打了个突。
“四皇子信佛归信佛,儿女缘份上却浅,宝贝似地养着的嫡长子身子弱,三天两头的病,庶出子倒是有几个,可都是顽劣不成材的样子,母亲出身也低,四王妃是个贤良的已经进宫求了皇后,说要寻一家名门淑女做侧妃……”
吴柔心跳得快要跳出喉头了,却眼睛却在看见摆在桌上的那部诗经时慢慢缓了下来,“二婶跟我说这些做什么,老爷太太避那些贵人唯恐不及,更不用说四皇子是大皇子的同母弟弟,风口浪尖上的人物,二婶说这话岂不是给我招祸?”
“所谓天下有能者居之,当今太子姿质平平,大皇子年长德高,又树大根深,立嫡不如立长,所谓富贵险中求,你二叔跟你二哥都已经是四皇子的人了,你若是嫁入四皇子府,你父亲……就算是开始不乐意,以后想必也是乐意的。”
“二婶不必再说了,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二婶没说过,我也没听过,贝叶!送客!”
“你再好好想想吧,我那大嫂连老四那么乖巧的丫头都舍得嫁给赳赳武夫,你又能嫁到多好的人家?”
吴柔跌坐在椅子上,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这富贵荣华,泼天富贵,她求的时候不来,她无所求的时候却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