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家是从泥地里爬出来的人家, 自然是不乏穷亲戚, 黄家“最爱”帮忙的穷亲戚就是当初跟黄大人一起读书,家境却远比黄家好的所谓世代书香之家鞠家,谁想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倒是黄大人考中了功名,全家都搬到了京城, 鞠家却日渐落魄,鞠家是黄家的中表之亲, 又帮过黄家, 黄家自然要拉鞠家一把,屡试不弟的鞠秀才自然成了黄大人的师爷,跟着黄大人在任上, 鞠夫人就带着儿女们, 受着黄家的照应,住在黄家的客院。
黄三奶奶想到的就是鞠家五姑娘, 这姑娘论长相那是没得挑, 布衣荆钗也硬生生的把黄家的姑娘都比了下去,更不用说那书香世家的教养气派了,黄三奶奶虽比鞠五姑娘大不少,小的时候却没少被大人拎着耳朵说:“你看你鞠五妹妹多文静,多懂事, 书读得多好……”
如今她嫁入了豪门,鞠五姑娘却还没个着落,高不成低不就的还非要嫁个才貌仙郎, 把青春都给蹉跎了,如今已经十七了,鞠家的人急得火上房,却也没什么法子,黄三奶奶一算计,鞠五姑娘要是被沈思齐看上,做个未来奉恩侯的爱妾,也算是合了她的心意了,更不用说鞠五姑娘在她眼皮子底下做姨娘,简直是一下子报复了两个她最恨的女人。
想到这里她立刻下帖子请鞠五姑娘过府来陪她说话。
吴怡此刻并不知道黄三奶奶的那点花花肠子,就算是知道她那里来了位娇客,也是懒得去见,她现在是侯府的事眉毛胡子一把抓,又要跟保全把断了多年的母子情联上,实在没空理旁人。
此刻的另一桩烦心事就是沈珊的婚事,沈珊也不小了,也是快二十的人了,她一是被沈晏给耽误了,二是肖氏真没心思去管沈珊的事,三是她这出身也是尴尬。
吴怡重入京城的社交界,每次都是带着沈珊,可以说是撒下大网捞鱼,捞到的小虾小鱼吴怡又都看不上眼,总算吴凤帮到了她。
吴凤提的这人吴怡也知道,只不过不知道他至今未曾定亲,这人就是雷家四房的雷定荣,雷家的男丁跟吴怡同辈的大多成了亲,雷定荣比雷定均小,比吴怡却还大一些,也是入了武行了,在锦衣卫衙门做事,不同于雷定豫一直在做治安、保卫这一块,他就是提调天下刑案,为跑案子四处乱走的,据说是个人物,就这么个人竟然一直没定亲,也够诡异的了。
“雷家为他的事也是急得火上房了,许是从十五、六就在衙门里做事,看见的坏事倒比好事多十倍,一提亲事的事他就躲,躲不过就跑去挖人家女方家里的秘辛,公公扒灰,小妾偷人,大哥常逛妓院得了脏病,全当面给人家揭出来,这满京城谁家没有点背人的事啊,到后来一听说是雷家四房要提亲,京里的人家就是避之唯恐不及,这回雷家四太太为了儿子的事急得都病了,他这才松了口,是你锦表姐想到了你们家还有一个沈珊,这才让我来探探口风,什么嫡庶啊全都不管了,也就是珊丫头那样的老实人,和沈家这样的厚道人家能忍他。”
吴怡知道,吴凤的意思是沈家那点事早被查得底掉了,也不怕他乱揭,沈珊确实是个老实的姑娘,可这老实姑娘要嫁给这么个各色的……虽说人品家世都配得上,也够委屈的了。
“唉呀,你别在这儿为难了,去问问你家太太,若是成了就成了吧,雷家四房虽没有三房那么风光,却也是不凡的,那个雷定荣我见过,模样长相没得挑且不说,他这人再各色讨厌,一年倒有大半年不在家里,忍一忍就过去了,沈珊也不小了,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吴怡也只能点点头,“我跟太太提一提。”她心里觉得有些不妥,又实在没什么好法子了,这沈珊也是一日大过一日,这又不是像现代可以恋爱,相处一下看看,这万一要是配错了,岂不是害了沈珊?
却没想到肖氏一听这事就满口答应了,“行,雷家四房的二爷,若不是蹉跎了也轮不上沈珊,多谢亲家姑娘费心了,这谢媒礼准少不了她的。”
沈思齐对这桩婚事也是满意,沈珊嫁到雷家,还是嫡支的嫡出子,确实是好事,雷定荣脾气各色,人却不坏,他也是那句话:“都是规矩养起来的,各自尽各自的本份就是了。”最后还不忘加一句,“你我这样的恩爱夫妻百中无一,你也不必替二妹妹想太多了。”
吴怡看周围人对这亲事的态度算是明白了,古人就是先衡量各种条件,条件达到了,性格合不合不在他们考虑的范围内。
沈家这边点了头,雷家四房是盼媳妇盼到眼睛发蓝的,雷家四太太也见过跟吴怡出来交际的沈珊,知道是个本份老实话不多的姑娘,也没有别的话说,趁着雷定荣为了母亲生病愧疚吐了口,赶紧的把亲给定了下来。
又把婚期定到了三个月后,这在豪门婚姻里绝对是快得不能再快了,满城的人都知道这两家的难处,背地里笑笑也就过去了。
这边沈家的人都在忙着沈珊的婚事,那边黄三奶奶还在给鞠五姑娘洗脑:“这沈家啊,百年的世家,铁帽子的爵位,更不用说沈二爷人品长相那都是一流的,又是个不好色的,这么多年就是守着个二奶奶,二奶奶会管家,人也宽和,你若是跟了二爷啊,好日子就在后面。”
鞠五姑娘闺名就叫五娘,是个美貌爱读书的,却也是心高气傲的,第一回听黄三奶奶说要让为妾,甩袖子就走了,又被黄三奶奶拉了回来,架不住黄三奶奶一直提,她碍于鞠家还要依靠黄家,只能耐着性子听,听到黄三奶奶这么说,也只是把脸转到一边。
“你也不必觉得嫁给二爷丢了家里的面子,若不是清白人家的好女儿,沈家也不会要,再说了,若是攀上了沈家这棵大树,他们家指缝里流出来的银子,也够你们家重振家业的了,你弟弟如今已经十六了,若不是没银子,怎么能连好书院都进不去呢?”
黄三奶奶一提鞠五娘的弟弟,鞠五娘把脸转了过来,“沈家正能送我弟弟去好书院?”
“沈二爷现在是读书人的表率,随便一教就能教出一个连中三元来,提点一下你弟弟还不是小事?”黄三奶奶刻意忽略了这些都是她一个人的意思。
“行。”鞠五姑娘咬了咬牙。
保全鼻尖有些冒汗,习惯了没有父母的生活,到如今被父亲抱着在花园的石桌上写大字,保全总忍不住脸红或者是掐掐自己确定没有作梦。
沈思齐拿帕子给保全擦擦汗,“不要太用力,手腕放松……”
沈岱头发梳成一个单攥举着大风车在花园子里举着风车绕着父亲和哥哥转圈的跑,一直到把自己跑晕才停下来,双手扒着石桌看哥哥写字,见父亲和哥哥都没注意到他,小手直接就伸向了装满散发着松香味的砚台……
等到沈思齐发现他的小动作,他的小手已经全插在墨里了,“保成!”
沈思齐一把把保成抱过来,保成一搂父亲,一手的墨全抹在沈思齐的衣服上了,就这样保成还是不甘心,伸手还要抓墨,“我要!我要!我要!爹!我要!”
“都成小花猫了,还要。”沈思齐索性把他糊在自己身上的墨水,抹到保成的脸上。
保全原本还替弟弟担心,却没想到父亲竟然跟弟弟玩了起来,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心里有些发酸……
“保全,今天的字是练不成了,咱们给这小猫洗澡。”沈思齐转头对保全说道,“下回咱们得先办法把把这小猫给甩了才成。”
保全笑了,“我喜欢带弟弟玩。”
“哥哥!哥哥!”沈岱张着小黑手要哥哥抱。
“不行,把我的衣裳弄脏了,还想弄脏哥哥的。”沈思齐拍了一下沈岱的屁股,另一只没抱着沈岱的手去牵了保全的手,父子三人一起往回走。
转过头却看见黄三奶奶领着一个陌生的姑娘隔着远远的看着他们,沈思齐本来就不太看得上黄三奶奶,再说做大伯子的也不好跟弟媳妇话太多,略向黄三奶奶点了个头,算是打了招呼,带着两个孩子就走了。
鞠五姑娘以为沈思齐是个有才无貌的,或者是旁人被吹捧出来的,见到穿着宝蓝宽袍大袖衣裳的沈思齐,被小儿子弄了一身的墨水还是慈和的笑,还不忘了逗不高兴的大儿子,慈父情怀让人心颤,更不用说面目英俊斯文,浑身上下透着浓浓的贵气和书卷气了,真真如同戏文里说的才貌仙郎一般,只可惜,是个有妇之夫……
这阵子吴怡的事多,事关沈思义的婚事还要经常去问过肖氏和孔氏,孔氏也是被黄氏吓到了,沈思义的婚事上慎重极了,娶的是世代书香的六品京官之女,对方也是重礼数的人家,半点错处都犯不得。
她刚想要去正院找肖氏和孔氏,就看见沈思齐父子一身狼狈的回来了,折腾着伺侯他们父子三人洗了澡,这才匆匆忙忙赶去了正院,却正好看见肖氏拉着一个陌生姑娘的手说话。
这姑娘穿得不算好,可也不算差,桃花绣白花的衫子,白绫缎绣红花的裙子,料子一般,难得的是心思灵巧,头发上只侧戴了一只质料不怎么名贵的白玉攒,耳朵上是两个泪滴型的珍珠耳环,长相就是一等一的了,瓜子脸大眼睛细眉毛,皮肤白得跟细瓷似的,透着那么股子干净清爽,看起来是好人家的姑娘。
吴怡进屋先给肖氏和孔氏施礼,施完了礼笑指着那姑娘,“这位妹妹是谁?我怎么没见过?”
“谩说你没见过,我也没见过,是三奶奶娘家的表妹,姓鞠的,排行老五,真是个美天仙。”肖氏拉着鞠五娘的手说道。
“原来是鞠家妹妹。”吴怡看了眼看见她进屋,表情明显有些尴尬的孔二太太,心里也就明白了。
“给二奶奶请安。”鞠五娘躬身上吴怡施礼,吴怡也有二十多了,生了三个孩子,又跟沈思齐去过辽东,鞠五姑娘原以为是个徐娘半老的,却没想到是个出奇年轻的美妇人,只穿着对襟的杏黄家常长袄,红绫裙,头上侧戴一只点翠的侧凤钗,整齐标致不说,不笑不张口,透着十分的亲切温和,全无一丝的凌人之气。
“都是自家亲戚,叫什么二奶奶啊,叫我二嫂子就是了。”吴怡用帕子掩了嘴笑道,沈思齐若在场必然知道她这是客套假笑,旁人却觉得她真的是极认亲的。
“二嫂子好。”鞠五娘又福了一福,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看。
“妹妹几时来的?多大了?可订了亲了?”
鞠五娘低下了头,“来了有几天了,今年十八了,未曾定亲。”
肖氏听到这里就乐了,“二奶奶真的是越发的爽利了,盯着人家姑娘就是问,作媒就上瘾了不成?”
“可真的是作上瘾了,我娘家二叔家的大弟弟还未曾订亲呢……”
“你真的要把天下的好姑娘都划拉回你们吴家不成?我们肖家也有未定亲的子侄……”肖氏指着吴怡笑道。
肖氏也是人老成精的,黄三奶奶把鞠五娘往她这儿一领,明明有自家的婆婆不去讨好,却来讨好她这个大伯娘,她也就明白三、四分了,她心里面十二分的看不起黄三奶奶,连带着对鞠五娘也没什么好感,吴怡拦着沈思齐不让纳妾她是有些许的看不惯,可也没想过找一个明显是二房的亲戚做贵妾,吴怡对沈家是有功的,这些年跟着沈思齐风里雨里的,她又不是铁石心肠,除了对保全的事略有不满,在旁的事上对吴怡做得都是里外两面光,肖氏年岁也大了,闹腾不起了,塞妾的事,她是没想过的。
她们婆媳这一搭一唱,倒把鞠五娘说得面红耳赤的,心里面不停的埋怨黄三奶奶,沈家根本没有想要给沈思齐纳妾的意思,却偏要让她来这里丢这个脸。
到了晚饭之前,就借口家中有事,甩袖子走了,黄三奶奶这边闹了个尴尬,回到自己屋里刚跟沈思仁说几句,就被沈思仁甩了脸子,“你还嫌我在家里丢脸丢的不够吗?我现在在二哥面前都抬不起头来了,母亲也被你气病了好几回,你再闹当心我休了你!”沈思仁骂完了她,一推门出去了,转身就钻到了姨娘屋里,气得黄三奶奶在屋里砸烂了不少东西摆设。
吴怡使尽了浑身的解数,总算在腊月之前把该娶的娶进了门,该嫁的嫁了出去,该订亲的沈思礼也订了亲,到了腊月又要忙年,这年刚过,二月二龙抬头的祭品还没摆完呢,京里忽然气氛紧张了起来,四门紧闭,开国八大侯和三品以上的官员,全都进了宫。
二月初六那天,紫禁城里敲响了丧钟——洪宣帝驾崩!
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在二月初九那天正式登基,年号顺和,吴怡穿着世子夫人的大礼服,在初九那天随着外命妇进宫朝贺,吴玫早已经长大,在明黄的重重礼服的包裹之下,那张脸粉白的看不清五官,眼睛却是明亮的吓人,小小的下巴扬起,端庄大气中透着吴玫与生俱来的傲气。
命妇参拜结束,吴玫留下了吴凤和吴怡,两个姐姐都是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的妹妹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张罗来张罗去的,吴玫见没了外人,把凤冠一脱,往凤椅上一躺,整个人都瘫在那了一样,“两个姐姐好没良心,看我累成这样都不管管我。”
吴怡掐了掐吴玫的脸,“做这么多年太子妃,又做了皇后还是这么孩子气。”
“我也就是在你们跟前这样。”吴玫又甩了鞋子,“累死我了,昨个晚上陪着皇上背了一宿的祭文,白天又要折腾一天,我现在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背祭文?”吴凤看了眼吴怡,“我听你姐夫说,这祭文都是差不多的,无非是改几个字罢了,太子早把前朝的祭文背下来了,怎么又会背了一宿?”
“还不是恂郡王……昨天才把写好的祭文送过来,跟前朝的除了开头之外就没有像的,皇上本来就不是个有急智的,背了一宿还嗑嗑巴巴的,急得眼睛都红了,就怕当众出丑……”
“你五姐夫刚才还跟我说皇上祭文背得好呢。”吴怡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恂郡王这是贼心不死啊,只要皇帝在百官面前落了个无能的模样,他做不了皇上,却能做得了“太上皇”。
“这是我出的主意,让皇上照着前面背的前朝祭文背,左右恂亲王也不敢当众揪着皇上的领子说皇上背错了。”吴玫狡黠的笑道。
“这真的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吴怡摇了摇头,如今恂郡王有救过当年还是太子的圣上的功劳,本来就已经是王爷里的头一份了,却还要再争……
她们正在说着话,吴玫身边的大宫女忽然从外面匆匆的进来了,在吴玫耳边说了几句话。
吴玫一下子就坐了起来,“母后要将无所出的后妃全部殉葬?”
“现在慈宁宫里哭声一片了。”
“后妃殉葬本是陋习,革除甚久,□□还曾下旨永禁活人殉葬,母后这是伤心得迷了心窍不成?”吴玫说道。
“宗室大臣怎么说的?”吴怡问那宫女。
宫女看了眼吴怡,又见吴玫点了头,这才答道,“回世子夫人的话,宗室大臣说——百善孝为先……孝以顺为先……”
吴玫一拍桌子,“我看他们是巴不得皇上改了祖制,留了个暴君的名声。”
“皇后……”吴凤拉了拉吴玫的衣袖。
“既然有了宗室大臣的话,皇上也不好随意驳了太后的旨意……”吴怡咬咬嘴唇,看了眼吴玫……
“左不过我当这个恶人,去慈宁宫外面长跪不起,求母后收回成命就是了。”
史书上记载着吴氏贤后,身着全套皇后吉服,手捧《□□训》,在慈宁宫外长跪不起,求冯太后收回成命,勿叫顺和帝做不孝子孙。
顺和帝闻讯而来,陪着皇后跪在慈宁宫外。
冯太后无法,只得收回懿旨。
吴怡坐在驶离皇宫的马车里,回头向后看,她知道吴、冯两家因为这件事,将会开始一场有分有和,一只手牵着手,另一只手互殴的争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