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好和叶两兄弟并没有出去很久, 好很快就回来了，叶似乎并没跟在其后。像他走前所说, 他就是回来接季如水的而已。好回来的时候季如水让万太和叶组内的那个医生帮酒吞清理了一下身体换了一件干净的衣服。

看到走进来的好，花组三人抬起头看着一如既往笑眯眯的人, 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但最终却什么都没说。而好只是扫了她们一眼，并没有说什么，然后便离开了。

季如水看了看好，又看了看垂下头继续自怜自哀的三人，也什么都没说架着酒吞慢慢跟了上去。

由于身上还背着个人, 所以季如水跟的很慢, 但幸而好走的并不算太快，仿佛散步一般。

季如水抬头看了眼缓缓走在面前不说话也不回头的人一眼，她觉得自她醒来后好似乎有些异常，先不说之前他对她难得明确的心态没有任何反应, 就和麻仓叶喝茶回来后似乎也变得安静多了, 要是以前，他肯定就一路以调侃她为乐。

她转头看了眼因为身高问题而被她几乎半架半拖着走的酒吞一眼，再抬头看了看天色，显然已经不早了。她已经听说了基地被毁了，那么现在要去哪？该不会又要回到露宿的日子吧？……早知道刚刚就不那么顺脚跟着好离开了。

面前的人仿佛感觉到身后的怨念，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视线移到那张面无表情但分明残念十足的脸, 忍不住笑了起来。

“放心吧，临时基地拉基特已经找好了，不用担心露宿。”

听到这话，季如水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哦？是吗，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啊。”

好将视线移到她身上的酒吞上，“你打算一直背着他吗？”

季如水顿了，她也转头看了眼没有丝毫血色的酒吞一眼，回头平静的看向好，“你能救他对不对？”

“……”好笑笑没有说话。

“虽然我不知道你将酒吞也一同带去旅馆的目的是什么，但既然你这么做了就肯定能猜到我会请你帮忙，而你也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如水拥有的力量真的是很神奇的力量呢。”过了好一会，好突然道：“虽然是妖怪，但也许怔因为和能使用神力的你结过式神的契约多少占上那些神力导致即使死亡也能将身体保存了下来。妖怪没有灵魂，所以对他们来说身体是最为重要的载体，既身体就是灵魂。”

身体即是灵魂……

细细琢磨着好的话，季如水多少明白这话的意思，当了那么久的阴阳师她知道，身为妖怪既是将自己灵魂堕落，特别像是酒吞这种从人堕落为妖怪的，这意味着在成妖怪的那刻起便被侵蚀，剩下的就是一具躯壳，所以妖怪在死后才会化作一堆星尘，甚至什么都没有。而现在，本应该也会化作一捧尘土的酒吞的身体却得以保存下来，也就是说……

好看着季如水似是体会过其中意思而瞬间明亮起来的眼睛，微勾了勾唇角。

“是的，我的确可以像复活你一样复活酒吞童子。但是……”一顿，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一脸深意，“凭什么我要救他呢？我不做没把握的事，也不做没价值的事。”

“的确，这于你来说是没价值的事，但于我来说却是非常想完成的事，所以……”对上那双意义不明的眼瞳，季如水说得平静而坚定，“这不是你考虑‘要不要去做’的事，而是考虑‘要不要答应我请求你’的事。这个人情是记在我头上的。”

好怔了一下，“……非常想……完成的事吗……”轻声低喃了一句，他突然发出一阵轻笑，过了一会他才抬头看向她。

“如果这是如水所希望的话，那么，如你所愿。”

他死了。酒吞清楚的意识到，当那如撕裂心脏的疼痛覆灭他的意识时他便知道，季如水死了，所以他也死了。

妖怪不似人类死后灵魂和身体分离后两者都可保存下来，从人类堕落为妖便意味着灵魂也跟着腐朽，随着身死，魂灭，之后便是形散。这便是妖。

从失去意识后酒吞无论是意识还是精神都化作了虚无，没有意识，没有感觉，就像已不存在一样。不知过了多久，一直处于黑暗深处的他突然感觉到了一丝精神的波动，然后毫无预兆的，他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意识还存在着。

当睁开眼睛看到周围环境时第一个冲进脑海的便是这个念头，他四周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这里除了黑暗便是黑暗，但即使如此他也可以确定，他意识的确存在着，因为他有视觉，有感觉，还有……记忆。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感到无比的疑惑。

为什么他意识还在？难道说……当时季如水其实并没死？可是，他还记得陷入黑暗时心脏处传来的剧痛，他深切体会过两次，而最后一次来的更要凶猛，所以他无法忘记，那是真正奴契的反噬。

看着周围没有一丝光线的环境，他轻微挑了挑眉。原本应该消失的他现在却有意识的站在了这里，他知道能不能将这直接定义为好事，毕竟他不知道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他现在能做的似乎就只有见步行步了。所以他动了动脚，打算往前走。

黑暗很深，深得根本不知蔓延到何处，有没有尽头，他看得见自己的身体，也听得见自己说话，但即使如此，一路慢慢走下去整个黑暗世界依旧静得一丝声音都没。不知走了多久，走到他都差不多放弃打算停下来时，突然，一些细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风丸，不要怨你父亲，他本意肯定不是如此。”母亲轻和温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让酒吞整个身影都僵住了。

“母亲！！”几乎是下一秒他叫喊着回过头。

他身后的黑暗不知什么时候被漂亮的和式屋宅所代替，在宅子院内，一个美丽的女人眉目温柔的蹲着看着眼前似乎只有七岁左右的男孩，男孩长得一张与女人几乎一样美丽妖艳的脸，但黑色的瞳孔大大，单纯纯真。他伸手拉了拉女人的手，一脸哀求。

“母亲，我们离开吧，风丸不喜欢这。”

女人怔了怔，看着男孩那双眼睛里满满的不愿与哀求，她缓缓的伸出手抚上男孩漂亮的脸蛋，黑色温柔的眉目中快速闪过一丝悲伤，但很快又被一片慈爱所覆盖。

“放心风丸，母亲一定会保护的……一定会的……”

“……母亲……”

看着眼前的场景，酒吞感觉到了一股窒息感。他记得眼前的场景的事，即使过了那么多年他依旧记得，因为他记得母亲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悲伤，还有，就在那三天后，母亲被他所谓父亲的其他妻子陷害被烧死！

“少死她，烧死妖怪！烧死这个狐狸精！”

“我就说难怪狐媚成这样，原来是狐狸精所化！”

“是啊，都不知害死多少人呢！烧死！必须烧死！”

“乔元大人，你可以怀疑我，但请看在风丸那孩子是你亲生孩子份上，请你放那孩子一个生机。”

“不！！母亲！！！”

安静地看着冲天的火光将母亲吞噬，酒吞黑色的瞳孔中也被火光映得通红，隐晦难辨。

这么多年来，当时的愤怒与怨恨早已沉淀在他眼底最深处，只剩下一片阴狠与从容。

之后，他淡定的看着画面不断的切换着，他被父亲丢到山寺中，他被山寺中因嫉妒他美貌的人陷害，他堕落成妖杀光山寺所有人，他冲下山灭了乔元家，让那群害死他母亲的人体验真正的生不如死，他一边寻找母亲的魂魄一边集结妖怪开始到处作恶，恶狠狠的报复那些他憎恨的善妒的女人！人类！然后，他不断变强，他集结了许多许多妖怪成为百鬼之王，可是却一直找不到母亲。后来，后来，他被季如水带到了一千年后。

静静的看着千年前自己经历过来的一切，酒吞眼底一片平静。他果然是死了么，不然为什么会看到那么久以前的事呢？

其实，看着百鬼夜行那个晚上因为一时大意被和季如水一同卷进那个黑洞，他无声的笑了笑。要是那时不去袭击季如水，不一时大意被卷入那个黑洞，他现在是不是还在千年前的平安时代好好当着鬼王呢，而不是有后来被打败，被扣上奴式这个屈辱之约，然后到现在死掉？

可是……想着当面对着季如水时那许久不曾为谁而真正牵动过的心却慢慢被牵动，被感化的感觉。

即使不想承认，但他却觉得，一个人怨恨孤单太久了，能重新遇到一个让自己承认的人，其实……似乎真的没有想象中糟糕呢。

可惜，时间却太短了。

“酒吞童子。”

清冷的而平静的声音突然在安静下来的黑暗中响起，仿佛一瞬间划破黑暗所带来的阴暗。

酒吞怔了怔，沉默着，没有回过头，而身后那个人的声音却继续响着。

“酒吞童子……我记得你是有人类变为妖怪的？那总有名字吧，叫什么？酒吞童子这名字太长了，念着麻烦。”

“……不说算了，那叫你酒吞好了。”

“……噢，不喜欢？原来你喜欢我叫你童子。”

“好吧，那就酒吞吧。”

听着仿佛就在身后响起的人的清冷的音调，酒吞眸光闪了闪，适才的阴郁在眼底被渐渐驱散开。犹豫了好一会，他才慢慢回过头，他以为他会看见像是刚才看到的画面，可是没有，他身后依旧是一片黑暗，不同的是，不知何时，黑暗的另一头却出现了点点光亮。

“酒吞，我会证明给你看，人心中的鬼是能除掉的。……我，会除掉你的心鬼的。”

季如水的声音仿佛是从光亮的那一头传来，和光亮一同蔓延在这片黑暗中。

“你打算把我绑在你身边绑到你死？”

“放心，等我哪天除掉你心鬼，那哪天便是你恢复自由身的日子。”

“呵，意思是要我等到你死然后跟着你死？连伟大的阴阳师麻仓叶王也被鬼吞噬，你确定就你一个小丫头能做到？”

“随你信不信。”

“……好，如果那天你做到了，我便告诉你我名字，那个名字只有我母亲一个人叫过。”

“……不好意思，我没兴趣。”

“……”

听着自己曾经和季如水的对话，酒吞忍不住低笑了一声。此时，光亮已经渐渐扩散开，驱散了前方一半的黑暗，只有他身后依旧还一片昏暗，似乎再如何强烈的光线都驱散不开那片黑暗。

看着眼前的光亮，回头再看了眼身后的黑暗，酒吞明白，他身后的黑暗代表着他的过去，那是连光明也照不开的地方，但是……他缓缓回过头，他的前方却是一片明亮与温暖。

“记得了，以后要死就死透点让我救不活你，不然你还还吊着口气还要我浪费灵力救你，很麻烦的啊……”

听着那平静毫无起伏的声音回响着，酒吞最终笑了笑，然后，他动了动脚步，一脚跨进了那个被明亮却不刺眼的光亮入口。然后——

酒吞睁开了眼睛。

如在穗泽山被打败时一样，少女逆着头顶那片灯光看着他，橘黄色的灯光打在那张清秀的脸上，柔和了少女的神情，也柔和了少女的视线。

看着他睁开眼睛，少女微微睁大了眼睛但很快又恢复平静，站起，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黑色的瞳孔映着橘黄色的灯光，一如当初她也同样看着他说‘从这刻起，我便是你主人’时那般。

“恭喜你，你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