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

圣诞节后的第二天, 大岛就坐上了飞机, “轰隆”一声飞入九霄，冯逢站在机场的广场外，仰着头努力地看着那架飞机消失在天幕里, 在心里默默的祝福着，希望大岛能有个幸福的未来。

在机场的时候, 他见到了开接人回去的大岛未婚夫，他名字很长很长, 冯逢肯定是没记住, 只依稀记得那个男生有一头浓密的乌黑卷发，眼神深邃，对大岛也很温柔。

就是好像对他有些敌意, 冯逢摇头, 也学是自己多心了吧。

他转身走向机场的门口，迹部就在那里。

大岛的离开并没有造成很大的轰动, 虽然这女孩凶巴巴的, 但是性情直率，还是有很多女孩子喜欢她的。

不过，现在的她们都没空去理会这个了，因为即将过新年，而她们的寒假也开始了。

日本人对于元月一号阳历新年还是很看重的, 他们都会在这一天穿上新衣，挂上鲤鱼旗，走亲访友, 交换压岁钱，十分的热闹。

虽然冯逢一直都是过中国的农历新春的，但是既然都在日本了，那就入乡随俗，和叔叔一起把家里好好的打扫了一遍，除旧换新。

上杉拿着抹布在擦拭地板，笑着问蹲在另一边整理花枝的冯逢：“逢逢，你们中国的春节比这里热闹吗？”

冯逢停下手里的动作，想了想回答：“嗯，很热闹。”

于是，他就开始给上杉大叔讲他们那里的农历春节，北方的挂在屋外的腊肉和火红的辣椒串，南方熙熙攘攘的庙会和腊八粥，门前贴着的大红对联，一声接一声的烟花炮竹，除夕夜守岁后往来不绝的电话祝福……

他说的很是让上杉心驰神往，但其实在中国的时候，他和妈妈的新年并没有这么热闹，这些他都是在电视上和小说里描写过的。

“中国人还真是很爱热闹啊！”上杉赞叹着，他也是个爱热闹的主，于是特别高兴地说：“逢逢，你们的春节应该不远了吧？今年，叔叔陪你过！”

“我听说过中华街那里没到中国年都十分的热闹，还有舞狮子呢，到时候叔叔带你去！”上杉摸了摸他的脑袋，十分正式的许诺。

冯逢怔怔的看着他，心里在想着其他的事情。

他跟着妈妈来这个家都快一年了，但实际上他和叔叔接触的日子远不止一年这点时间。早在三年前，上杉秀一去自己在中国的合作公司见到了当时一个人带着孩子地的刘芳后，就开始了不间断的追求。

期间，他没少和刘芳的独子冯逢有过交流，尽可能的去摸清这个孩子的喜好，因为他是攻下刘芳的最核心的那一部分。

凭良心讲，上杉已经做到了一个父亲应该有的一切责任和义务，他完全当得起冯逢的爸爸。

但那声“爸爸”他却迟迟叫不出口，他隐隐的觉得，如果一旦开口了，好像他心中的某个角落就会崩塌掉。

属于父亲的那个永远也触不到的的地方会因此消失。

冯逢不止一次的期盼过，自己的爸爸说不定只是出去旅游了，搞不好哪天他会从天而降，出现在他面前，虽然明知那不过是妄想。

所以，他反反复复的对自己催眠：我有爸爸，我有爸爸我有爸爸……

这对上杉来说，似乎是不公平的，他这样的付出却仍旧得不到回报，但是依旧乐此不疲的把冯逢当做亲生儿子来看待，半点不含糊。

冯逢喉咙有点紧，有个声音在心里催促他：试试吧，试试吧，或许……叫一声并没有那么困难的，你知道，他等了这声等了很久很久了。

上杉还在一无所知的低头擦地板，盘算着今晚是吃酸菜鱼好，还是冯逢和刘芳都爱的番茄牛肉。

冯逢还在纠结着，明明这个人就在面前，让却像是被扼住了喉咙，发不出声音来。

爸爸……

上杉猛地回头，不可置信的看着身后的少年。

原来冯逢在纠结之中，真的就这么轻声的叫了出来，虽然微不可闻，但是上杉还是听到了。

他的瞳孔微缩，激动地抓着冯逢的胳膊，都着嗓子问：“逢逢，你刚刚……喊我什么？”

冯逢大澹幌氲阶约壕尤辉诓恢痪醯那榭鱿抡娴木秃俺隼戳耍飧鍪焙蛟倜娑陨仙际迨澹娴挠械愣场

“逢逢？再叫一遍给我听听好不好？嗯？”上杉急切地拉着他，希望自己刚才没有听错。

“爸爸。”有了地一声，第二声就变容易得多，冯逢小心翼翼的又喊了一句。

这次上杉可是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做梦似的呆了一会儿，然后一把就抱住了面前的孩子，激动的就要飙泪。

四年多了！

他从第一次见到这孩子起就盼望的事情，居然在这种时候实现了！

巨大的喜悦感袭上他的心头，让他激动地有点语无伦次，“逢逢，你真是个好孩子……你知道的，叔叔——不，是爸爸真的是等了很久很久了……”

“爸爸……”冯逢又低低的喊了一声，抓紧了上杉的衣袖，眼睛也开始泛酸起来。

上杉跳起来，跑向厨房的方向，准备跟正在准备年饭的刘芳一起高兴一下，他今晚能喝几瓶烧酒！

就在这时，手边的电话响了起来。

“喂？迹部吗？”冯逢站起来去接电话。

“啊嗯，除了本大爷还能有谁？”迹部的声音听起来还是老样子，冯逢完全可以想象的出来他现在的欠扁模样。

“巴厘岛好玩吗？”冯逢怕自己笑出来，然后赶紧转移了话题。

迹部一家过新年很少会在国内，他们几乎都是趁这个空闲的时间到处旅游，今年他们的目的地就是那传闻中的巴厘岛。

“还算华丽。”迹部坐在宽大的雕花藤椅上，翘着腿给他打电话，语气很平静。

“嗯，那就好。”

冯逢轻声的说。

然后，两个人就这么沉默了下来，突然不知道要怎么接下面的话题一样。

过了一会，迹部又说话了：“下次，我会带你一起来。”

冯逢怔怔的，眯着眼睛说：“好！”

两个人不说话，又过了几分钟——

“迹部，我想你了。”

“……”

电话那边长长久久的沉默着，没有给他回答。冯逢则开始自说自话：“我今天叫叔叔‘爸爸’了，他很高兴很高兴，现在还在厨房里跟妈妈庆祝呢。”

“原来我以前纠结的东西，其实根本没那么严重。”

“怎么办，我现在突然觉得很不安，要是有一天我突然发现一切都是我自己在做梦，这些都是假的……”

冯逢抱着电话蹲在自己房间的窗户下面，喃喃自语着，也不管电话那边的人有没有在听。人类有的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当他一无所有的时候，他会期盼渴求一切，但当他真的得到这些东西时，却又会怯懦退缩。

害怕失去。

冯逢只是个心里还不太成熟的十七岁少年，这一年的生活对他来说变化冲击太大，原本不是黑就是白的世界，突然涌进来许多别的色彩，新奇之余，难免患得患失。

迹部很耐心的听他说话，也不出声打扰。冯逢，终于学会了向他袒露心里面的东西，这是他努力了这么久的成果，他很满足。

“想那么多干什么？你只要知道，至少这一刻你是幸福的，其他的都无所谓，啊嗯。”迹部等到冯逢完全安静下来后，才说了这么一句话。

“就算到时候你失去了一切，最多也就是维持原样，本大爷都说了，会陪你走到最后。”

冯逢突然间就笑了，“我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突然间就这么脆弱，也许还是应该去看看书。”

“你想听音乐吗？”迹部说。

“好啊。”冯逢也没想到迹部突然会这么提议，不由得点头。

迹部走到钢琴前，轻轻地掀起琴盖，把手机放到上面，深吸一口气，然后手指轻动，一串流畅的音符开始飘出来。

是一首冯逢不知道名字的曲子，节奏舒缓，曲调悠扬，像是一只温柔的手，安抚着他躁动不安的心。

我亲爱的

不要为了生活而难过

亦不要为了未知的命运而彷徨

爱你的人会为你的眉头轻蹙感到神伤

所以

不要悲伤

我一直在你身边

冯逢倚在墙角，静静的聆听着，他知道，这声音里包含的其实是那些迹部想说却说不出口的话，他在用琴声表达他对自己的安抚。

迹部果然是个善良温柔的人啊。

冯逢隔着电话，在另一头无声的笑了。

一曲终了，迹部重新拿起电话，“你觉得这曲子如何？”

“嗯，我很喜欢。只是，它有名字吗？”冯逢问道。

“只不过是本大爷随手创作的而已，不需要起名字。”迹部不屑的说，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花了多大的时间才谱成这首曲子，只为了冯逢。

冯逢笑起来，“迹部真的很厉害啊！”

“哼，本大爷一向都是如此华丽！”

窗外的黑夜突然骤然亮了一下，冯逢站起来，原来是不远处的广场上开始放新年的烟花了。

五彩缤纷的烟花绽放在夜空中，绚烂而又短暂，照亮了漆黑的天幕，冯逢仰着头看着，乌黑的眼瞳里倒映着那些美丽的烟火。

迹部也在另一头和他一起听着热闹的烟火在空中炸开的声音。

“迹部，新年快乐！”冯逢对着电话轻声说。

“新年快乐。”

***********

冯逢日记：

xx月xx号

我果然不适合这么伤春悲秋的，弄得这一晚上心情都不是特别的好！像我这样的小怪兽，还是去多读点书比较好吧……